赵会成转头望向窗外,停车场内没有任何可以观赏的景物,秦筱苑知道,他不过是不希望让她看见脸上的悲伤。
“赵叔叔,你不要难过,如果小叔在的话,他一定是希望你一直带着笑容的。”秦筱苑眼睛一眨,泪水便从眼眶里滚落。
愿意和她谈起小叔的只有赵会成一个人了,但每每说不了几句,便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他们为同一个人感到悲伤,或许永远也不会被那人知道。
秦筱苑快速用手背擦掉眼泪:“赵叔叔,奶奶还在上面等我,我先上楼了。”
赵会成回过头,笑容有些勉强:“你去吧,改天见。”
秦筱苑摆摆手,下车返回了家中。
其他人还未回来,鲁鲁死去之后,这座房子显得更加空旷。秦筱苑路过奶奶的房间,被房间内的声音牵绊住脚步。
情绪失控的哭泣声透过门板传出来,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我错了,我错了啊呜呜呜……我不该说那些话,你回来吧……我错了……”
秦筱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道歉,这是她近来发作时最常说的话。
大概是因为年老衰弱,思想也变得脆弱敏感起来,家中丈夫尊重,子女顺从,她从前鲜少有承认错误的时候。
也许真的是时间会改变一切。赵叔叔刚出现的时候也不被接受,奶奶痛骂过他几次,他都默默忍了下来,现在奶奶不也是把赵叔叔当亲人了吗?看书阁
“我总觉得,神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太过无情?我完全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想,就像吕刚的家人,犯煞的只是吕刚,但那么小的孩子也会被无情地杀掉。”
狄斫沉默片刻,低声道:“视人与其他物件无异,自然也不会有长幼大小之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陆继丰感慨一声,“还真是一视同仁,半点区别对待都没有。”
呼气煞神是无差别攻击,所行之事出发点无所谓好坏,冲撞者沾上便会祸及身边的人,三位煞神的另外两位也不外乎如此。
狄斫所知的另一位阴间神明,仔细想来,的确不能用寻常人的情感揣测。
“我会抽时间解决的。”狄斫说道,“你呢?现在查明了原因,是要回去了吗?”
陆继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你就是这么当东道主的?”
“我本来就不是啊。”狄斫露出何出此言的表情,“去了榕镇我定然照顾周到,在峡市你我都是客,你来去自由,怎么能说我赶你?”
狄斫看了看表:“时间不早,就此别过。”
“行了,”陆继丰站直了,双手**西装裤口袋,正经起来精英律师的风采展露无疑,“卦象显示你忌水,接下来请务必远离水源,或是有水的地方。保重。”
他眼中的郑重昭示着此刻的认真,狄斫点点头:“我会多加小心的。”
白日琐碎事少,狄斫回得早。检查过也行的功课,厚厚一摞练手的符,能感受到满满的认真。
狄斫表达赞许后,便要进行下一步教学。
“符咒并非谁人画出来都有用的,大部分符咒都与修道者本身有关。”狄斫握着也行的手抓紧毛笔,“符篆生效需人咒合一,落笔心诚,聚精会神。”
蘸得了墨,落笔画下三勾符头。
“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
“符头不止一种,还有三台星君,上台虚精开德星君,中台六淳司空星君,下台曲生司禄星君。三将军,为风火雷。”狄斫的手微微用力,示意接下来的是重点,也行睁圆了双眼听得认真。
“请神遣将所用的符头则与这些都不同。师门以往为阴间做事,阴曹鬼差皆能为我所用,但并不是随口呼唤就能来,需要召见令牌。”
“我知道我知道!”也行举起左手,“书上有写,是敕令!”
“没错,你很聪明。”狄斫在他的肩头轻拍,“敕令在不同符咒中画法也不同,同样也是需要默念咒语。”
“一围天地动,二围主病动,三围不求血,四围不求脓,五围不生疽,六围不生疖,七围大神咒,急急随咒灭。”
也行一个头两个大,着急忙慌拍桌面:“师父你念慢点,我记不住!”
这有什么记不住的?板爷念两三遍狄斫就记住了,不过面对也行他还是很耐心:“慢慢来,我知道也行很聪明。”
房门传来犹豫的敲门声,狄斫起身开门,秦霄蜀站在几步之外,像是有所避讳。
“吃饭了。”秦霄蜀说完,再退几步,回到了餐桌边,“你们在房间里做什么?”
不知为什么,房间里突然产生一种令他不适的感觉,狄斫开门后又好像消失了。
“我在教也行念咒。”狄斫带着手上沾了墨汁的也行洗干净手,回到餐桌上,“咒的力量的确会给你带来一点不适,不过影响不大。等也行背熟,能够默念就好了。”
狄斫夹了根青菜放到也行碗里:“也行,以后背书可以找爸爸,反正他很有空。”
秦霄蜀捂着心口,故作伤心:“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我?”
狄斫头也不抬:“让我来带也行背,这个家你都待不住。”
秦霄蜀忽然觉得受宠若惊,看来狄斫还是有考虑到他的,这份心意他必须要郑重接受!
也行偷瞟着给师父倒水的爸爸,哈哈笑起来。
晚上十点也行准时上床睡觉,狄斫陪他睡着,才走出房间关好门。
秦霄蜀照常坐在客厅里,狄斫走到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现在要走了。”
秦霄蜀诧异抬头:“你要去哪儿?”
狄斫平淡道:“阴曹地府。”
秦霄蜀拉住狄斫的手,语气有些急:“为什么?也行还这么小,你这就要抛下他了吗?”
狄斫愣愣看着他,抬手在秦霄蜀头顶敲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要去地府见一个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秦霄蜀十分理直气壮:“我还不是怕也行没有妈……没有师父了。”
“咚!”
狄斫这下用了十分的力道,别以为临时改口他就能听不见!
作者有话说:
秦霄蜀:也行,你师父已经去了阴间。
也行:是啊,师父还说以后带我去。
秦霄蜀:……得亏咱们家不是普通家庭。
第68章 周老头
狄斫很长时间没有去过地府,自从师父板爷去世之后,他基本算是与阴间断了联系。除了常来往人间的黑白无常,与他们偶尔小叙以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去往阴间的路上无尽游魂野鬼,熙熙攘攘。不能形成实质的魂体可以随意从身体里穿过,狄斫小心避开,活人之躯被阴鬼穿过会被带走阳气,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行走在阴间总会引起注意,狄斫不愿被太多鬼看见,偏离了主道。
周围鬼影稀疏,喧嚣渐止,一座石桥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狄斫走上石桥,站在桥当中往下望。忘川水黑潮涌动,浪潮由无数挣扎的肢体汇聚而成,罪恶的灵魂堕入深渊,永不能得到解脱。
“你来了?”
周慧子的声音乍然自身后响起,狄斫迅速转身,远离围栏边缘。
站立在桥边的周慧子躬身,手臂在栏杆外自然垂下,引得无数只手争相向上伸举。即便距离根本不足以碰触到,也无法阻止被未知动力驱使的鬼魂不断尝试。
“你也会惧怕坠入忘川中吗?”周慧子收回手,平静看向狄斫。她的面上无喜无悲,也没有白日见到的冷漠,就像两人还在出租屋做邻居时那样。
狄斫摇摇头:“有个朋友告诉我,近期忌水,我还是听劝一点的好。”
周慧子笑起来,显得整张脸柔软了几分。
“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狄斫说道,“你找我来是有事吗?”
周慧子脚尖点地,硬底的皮鞋敲击桥上的青砖:“我在阴间游荡之时,遇到了一个鬼,他说他认识你。”
狄斫不明所以,阴间认识他的鬼可不要太多。
女式皮鞋的跟在青砖上轻磕,桥身微微颤动起来,无数细细弱弱的哀吟像是低频噪音,震得耳膜生疼。
周慧子收回脚退后一步,那块被踩过的青砖动了起来。
它挪动推搡着挤压在四周的砖块,一张脸浮现在砖面上,五官紧皱扭曲在一起,面部每一道沟壑因过度用力而更深。
“踩我吧,求你了……从我的身上踩过去……”
微弱的哀求听来诡异,狄斫皱眉看着那张脸,周慧子轻松道:“踩他吧,好让他少受一点罪。”
狄斫轻叹一口气,从那块青砖上踩过:“是轮转王的惩罚?”
“等一千个人从他身上踩过,就可以重新进入轮回。对于他来说,不算严重的惩罚了。”周慧子蹲下来,瞳仁中映着那张痛苦的脸,“活着挖坟掘墓,盗取亡者之物,死后监守自盗轮转王宝库,不知悔改,这是他应得的。”
狄斫惊讶于她所说的话:“他是周老头?”
这被轮转王罚做千人踩踏的青砖之鬼,就是宿白口中当年出现在公主墓里的盗墓贼?
周老头为让还在阳世的儿子度过破产危机,盗取轮转王库中的一枚金钱,在鬼市交给了他,正好被巡逻的宿白撞见。
周老头请求宿白帮其隐瞒,作为交换,他告诉宿白在墓中所见之事,以及轮转王取走狄斫某样东西。
正是得益于周老头告知的信息,宿白才得以找回狄斫。
想到宿白所说周老头在那之后不知所踪,原来是被轮转王罚到了这里!
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周慧子转身走下石桥,无声无息消失在黑暗中。狄斫没有去追,他明白,周慧子是想要帮他,心中不由生起无尽感激。
哀吟声有越来越小的趋势,桥身震动的频率也在下降,狄斫不再犹豫,现在需要抓紧时间。
他迅速靠近周老头,询问道:“你在缙国公主墓里,看见了什么?”
或许是他的问法不当,周老头没有丝毫回应,狄斫很快换了个问法:“你和你的同伴是被人雇佣下墓的吗?”
青砖上的那张脸微微移动,似乎是点了点头。
狄斫深吸一口气,不知怎的声音有些发颤:“那个雇佣你们下墓的人,是姓秦吗?”
周老头像是发不出声音来,他左眼微睁,嘴唇相碰,随即被气流破开。
他说的是一个“不”字。
狄斫没有多余的时间细想,他还有很多问题:“你看到了全部吗?是我……是我在墓里造了一个僵尸出来?”
周老头再次点头,他竭力嘶吼才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我死在机关之下……再睁眼……只剩你和他……逃了……逃了!”
他一直重复着“逃了”,狄斫却无从得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话含糊不清,只能靠猜测。
有人从墓中逃走了吗?
还没来得及等狄斫理清楚,青砖上的面孔翻转过去,石桥重新归为宁静。狄斫尝试再次将周老头唤出来,这座桥如同死物一般毫无反应,仿佛之前出现的周老头是错觉。
找到周老头是意外收获,但他现在的状态无法提供更多信息,得知的东西也太有限了。
狄斫站在原地,陷入短暂迷茫。
宿白曾经询问过墓主人阴和公主,她那晚的所见所闻,阴和公主对他们没有隐瞒。
事发之时,阴和公主一直在棺中沉睡,墓中机关繁杂,从不需要她理会盗墓贼。
因为和实宗做了千百年邻居,狄斫少年时便和她有约定,隔一段时间会来帮她清理墓中盗墓贼的尸体,阴和公主便给他金砂作为报酬。
那日狄斫下到墓里,阴和公主没有在意,等她察觉到墓中异样赶到之时,看到狄斫正将一具尸体制成僵尸。
她从遍地刚死不久的盗墓贼尸体、还有地上残留的法阵推测,狄斫是想要尝试禁法,却失败了。之后板爷下到墓中,也与她有了相同的猜测,狠心赶在轮转王到达之前对狄斫下了手。
事实上阴和公主并不知道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宿白以为只有周老头才知道全部真相,现在看来,周老头这里也所知不多。
这副拼图依然零落散碎,缺失了最关键的一环。
令狄斫感到疑惑的是,明明秦筱苑说她的小叔是为了古墓而去到榕镇,秦霄蜀在幻境中见到的一切,也表明他就是秦筱苑失踪的小叔。周老头却说,雇佣他们的人不姓秦。
难道是秦霄蜀编造了假名?这也并无可能,只是,只是……狄斫脑中疑团越来越多,周老头的出现不但没能解惑,反倒让他更没有头绪。
如果……秦霄蜀就是他在墓中造出的僵尸,那秦霄蜀怎么会和木荥旗在一起?
这是狄斫一直就有的疑问,木荥旗身为普通人,为什么明知秦霄蜀不是常人,还会收留照顾十多年,甚至将自己的店铺交由秦霄蜀打理?
狄斫出于不打探他人隐私的顾虑,没有询问过,现在不得不去找木先生问个明白。
墓中的僵尸是谁,所有的线索矛头都指向一个答案。狄斫心中有所预感,但没有得到确认终究只是悬在心头的巨石,只需要一个明确的回答,就能让那块巨石落地。
被砸得粉身碎骨也好,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是起得特别早,木荥旗退休之后就没晚于六点起床过。黄阿英也差不多那时候起,洗漱了进厨房准备晚饭,木荥旗就在院子里练太极拳。
这天刚走进院子,架势还没拉开,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黄阿英还在厨房忙活,木荥旗喊了声我去,自己前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狄斫,木荥旗眉开眼笑:“阿斫,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快进来。今儿早上准备吃面,我让阿英多煮点,你也吃。”
狄斫抬手制止:“不了,木先生,贸然拜访实在唐突,失礼了。”
“这有什么失礼的?你不来我倒还要怪你呢。”木荥旗回到院子里,扎好马步,笑着道,“我看啊,你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