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霸南双手都在颤抖,看着周楠沉睡的面庞,双眼充血。他几乎忍不住就一刀宰了这个仇人的儿子,但在死士的提醒中又醒过神来:这少年还有用,等太子安全后再杀他不迟!
周楠在睡梦中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一下惊醒了,看见陈霸南站在自己身边,手握着刀,那刀尖正指着自己。
“你……你要干什么!”周楠脸色煞白,声音都在颤抖,警惕地将姜策抱得更紧了。
陈霸南强行忍下一刀宰了他的冲动,冷冷道:“我见你睡得不安稳,过来看看!”
在死士和周楠惊诧的目光中,陈霸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走开了,冷冷地留下一句:“还有盏茶功夫就要启程了!”
周楠不傻,陈霸南屡次对他泛起的杀意,还有刚才明显要对他下手的样子已经足够他警惕了。他不敢再睡,改为背靠大树坐下,把姜策紧紧抱在怀中小憩。
他的手这时候才摸到姜策的手,发现姜策肉肉的手腕上都是牙印!
周楠看着那密密实实的牙印,心疼不已:这傻孩子为了不哭出声,舍不得咬楠哥哥,就咬自己手腕……
“策儿……”周楠将姜策的衣袖拉下来遮住他的胳膊,抱着他低声呢喃着,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油然而生:如今,姜策也变成了跟他一样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无家可归……
姜策嘴角瘪了下,委屈地抽动下鼻子,不知是否梦到伤心事,似乎在梦中就要哭出来了。
周楠连忙用平日哄他睡觉的方式,轻轻将手覆在他背上轻轻拍着,试图让他睡得安然一些。
果然这样轻轻拍了片刻后,姜策就恢复了平静。他习惯性地往周楠怀中缩,一只小手紧紧地攥着周楠的衣角。和以前一样,只要楠哥哥在身边,就能给姜策带来最大的安全感。
若不是周楠的父亲,姜策还是养在锦绣丛中的小太子,何至于被人追杀亡命天涯,连睡觉都是奢侈。
“马上准备出发!”陈霸南看着远处。刚入夜是最危险的时候,这时候已经看不太清楚,山林中的猛兽也即将出没,人往往容易在这时候放松警惕,是杀手们最容易得手的时候。
“策儿,醒醒……哥哥把你背上再睡,好吗?”周楠轻轻在姜策耳边说道。他人太小了,若不把姜策喊醒,他根本没办法把他背到背上。
若是平日睡得正香被吵醒,姜策定要哭一番,可是经过白天的巨变,他像是一夜长大了,懂事了不少。
他睁开眼睛看着周楠,还是一脸委屈的模样,但只是瘪了瘪嘴,并没有哭泣。他站起来等周楠蹲下,便乖巧地趴在他背上,任由周楠用布条将他缚在背上。
“出发!”陈霸南一声令下,死士们便将两个小孩护送在中间,摸索着往前方走去。
为了躲避追杀,他们不能点火,在黑夜中走得异常艰难。死士们有非常丰富的走夜路的经验,但周楠没有。虽然被死士们护送在中间没有危险,但脚下崎岖不堪的山路对他来说也是另一种危险。他好几次差点摔倒,但还是倔强地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
黑暗中,一个死士趁陈霸南往前探路,没注意到身后,便伸手牵着周楠的手,低声嘱咐道:“别出声,我牵着你走。”
周楠心里一热,便紧紧握住那只温暖的大手,在他的牵引下背着姜策深一脚浅一脚,好歹没拖后腿。
周楠又困又累,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下了山,看到前面正停着一辆马车和几匹马。
陈霸南快速跑过去和对方交接了一番,便招呼死士们过去。那个一直牵着周楠的死士放开他的手,低声对他道:“孩子,你在马车上千万别睡实,警醒点……”
周楠感激地抬头想看清这个死士的面容,可惜他们都蒙着脸,除了陈霸南,他们的服饰都一样,周楠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死士们上了马,周楠背着姜策上了马车,车夫便赶着马车在死士们的护送下漏夜狂奔。
虽然马车一路颠簸,但好歹是个喘息的机会。周楠连忙解开缚住姜策的布条将他放下来。
姜策很乖,这次也没有哭,他窝在周楠怀里听着马车轮毂的声音,听着周楠的呼吸和心跳声,竟然不太害怕了。
“楠哥哥,我们安全了吗?”姜策小声问道。
“还没有,不过有了马车,我们就能快一些了。”周楠一手抱着他,一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肩膀。
他肩膀酸胀刺痛,想必是被布条勒破了,但他脸上连一丝痛的样子都看不到。
“来,先吃点东西喝点水。”周楠伸手从车厢一角取出一个包袱,拿出里面的食物和水。这是上车时车夫递给他的。
他从包袱里取出一块烙饼,递给姜策,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饼,把水袋拧开递给他柔声道:“慢慢吃,别噎着。”
等姜策吃完了,他才取出一块饼快速吃完喝了两口水。然后他在车厢门口绷了一条很细的线,又取出另一根线一头系在车门的线上,另一头系在自己手腕上。如果有人悄无声息地进车厢,他立马就能知道。
这样,他就能安心睡觉了。他白天还要背姜策,必须保证睡眠和体力。
做完这一切,他便把姜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
“楠哥哥,你为什么绷一条线在那里?”姜策窝在他怀中低声问道。
“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如果有人进来,就会扯到楠哥哥手上这跟线,我就会马上醒来。”周楠将另一只手放在姜策头上,防止马车颠簸时会撞到他的头,“睡吧,睡好了才有精神面对一切。”
姜策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听话地闭上眼睛。周楠将头贴着姜策的头,两个孩子就这么窝在车厢里很快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周楠突然被一阵打杀声给惊醒了,他一下弹起身子,挑开车帘往外面看去:火光中,死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马车,玄衣白菊的杀手正在不断往马车冲杀。
死士们一个个倒下去了,陈霸南回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周楠,怒道:“把头缩回去,护好太子!”
周楠吓得一下放下车帘,连忙把姜策叫醒。姜策睡得也不安稳,醒来便听见外面的厮杀声,吓得小脸煞白,一把抓住周楠紧张地道:“楠哥哥,是来杀我们的吗?”
“别怕,来楠哥哥背着你。一会儿你闭着眼睛趴在我背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睁眼,好吗?”周楠迅速将姜策用布条绑在背上,那布条压着肩膀又是一阵钻心地疼,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若是死士们敌不过,他立即就会弃车逃跑。
“住手!你们世子在车内,你们若再不停手,我便杀了他!”周楠听着车外陈霸南怒吼道。
可是刀剑声仍然没停止。
周楠悄悄挑开车帘一角,见那些玄衣白菊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陈霸南的话,甚至有一个藏在树上的玄衣白菊已经对着马车拉开了弓!
周楠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他陪着姜策在教练场多时,早已认识军中所有武器。那玄衣白菊手中的箭上绑的,是炸/药!
周楠不等陈霸南招呼,跳下马车推开围着马车的死士,便往玄衣白菊看不到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刚刚跑到一个巨石旁边,就听见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等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稍息,周楠从石后往马车方向看去,只见冲天的火光中,马车已经被炸成了碎片,死守在马车周围的死士们也大部分倒在地上,玄衣白菊的人在火光中搜寻着什么……
周楠的瞳孔急剧缩小,背着姜策迅速钻进了树林。他剧烈地奔跑着,树枝抽在脸上胳膊上,荆棘剐破了衣衫和裤腿,鲜血顺着腿往下流,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了,一心只想背着姜策逃离这里。
在黑暗中不知道奔跑了多久,背后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他才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等喘得不那么厉害后,他回头一看身后,那火光和声响终于一点也不见了。
“哥哥……我好怕……”姜策一直缩在周楠背上,吓得紧紧咬着自己的胳膊。直到此时周楠停下来,才敢带着哭腔低声说道。
“不怕……有哥哥在。”周楠也害怕,举目四望,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身边只有“吱吱”虫鸣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夜莺的叫声。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他也不能在这里停下。他让姜策用胳膊牢牢抱着他的脖子,自己伸出双手摸索着慢慢前行。
在一片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周楠终于看到一点亮光。他加快速度往前走去,终于走出了那黑压压的树林,站在一条山路上举目四望。
今夜没有月亮,但有星星。他抬头看见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想起陪姜策念书时李太傅讲过的天上的星宿,终于辨清了方向。
他一边往西南方向走去,一边伸手拍了拍背后的姜策,低声道:“策儿你睡一会儿,哥哥背着你慢慢走……”
“我不睡,我陪哥哥说话。”姜策感觉到周楠急剧的喘息,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知道他也是又累又怕。都是孩子,哪有不怕的呢?
周楠一边喘息一边道:“你不困么?”
姜策没有回话,片刻后才低声问道:“哥哥,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你在车里,还要炸车?周伯伯不要你了么?”
姜策童言无忌,周楠却听得鼻头一酸。他强忍着眼泪不让它落下,忍着声音里的哽咽对姜策道:“是。他不要我了,他还杀了我娘……对不起……策儿,我这个世子……没什么用……”
“哥哥,他不要你,策儿要你!等我长大了,我保护你!”姜策在他背上傻气地说道。
“好!”周楠伸手抹了抹差点掉落的泪,大步往前走去。
他一直走到快天亮,才找到一户人家,他本想过去借宿,但还没靠近院子,院中的狗突然被他们惊醒了,一下跳起来冲着他们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狂吠。
周楠吓得背着姜策就往后跑,等他听不到狗吠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到前面有个草垛,便慢慢走过去把姜策放下来。
他将稻草铺在地上,搭了个小小的窝棚,这才与姜策钻进去,顾不得查看腿上被挂破的伤,两个小孩抱着倒头就睡。
这一觉周楠睡得极死,他实在太累了,体力完全透支,亟需睡眠补充,他倒下去后连个梦都没做,直到姜策的哭声把他惊醒。
他一下惊醒坐起来,就看见浑身是血的陈霸南如一尊可怖的杀神,正怒目圆睁握着刀站在自己面前。
姜策双手抱着陈霸南的腿,哭着不让他上前。
“你要干什么?太子殿下还没有脱险,你要当着太子的面犯上作乱吗?”周楠冷冷地看着陈霸南冷厉地吼道。
他心里怕得要命,浑身都在轻微颤抖,但他眼神中没有一点害怕,站起来用不弱于陈霸南的气势,直接与陈霸南针锋相对!
陈霸南被周楠这股气势唬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杀意,沉声道:“世子走得太快,末将差点寻不到你们!下次……走慢点!”
陈霸南说完,便将抱着他腿的小胖墩扯下来丢给周楠,冷冷地说道:“死士还有五人,都在前面等着,世子收拾好,便背着太子过来!”
见陈霸南走了,周楠这才颤抖着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一把将姜策抱过来给他擦着泪,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才……我以为他要杀你……”姜策哭得抽抽嗒嗒。
周楠心道:傻策儿,他就是要杀我啊。但他嘴上却道:“不会的,他是姜家最忠诚的死士,一辈子都会对你忠诚。”
他一辈子都对姜家忠诚,所以才容不得周楠活在这世上。
周楠被陈霸南一吓,腿都是软的。他擦了擦额头被吓出的汗,把姜策背上,不顾浑身酸痛和腿上被荆棘刺出的干涸的血,快步走上去与死士们汇合。
他想过背着姜策撇下死士偷偷逃走,不和陈霸南一起他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失去了死士的护送,姜策便会危险万分。周楠还没有能力独自护着姜策安全,于是他只能冒着随时被陈霸南杀害的风险一直跟着死士们走。
剩下的五个死士都负伤了,但都是轻伤,不影响战斗。之前的爆炸死了很多死士,还有一些重伤的已经自绝了。他们是死士,重伤难行之下绝不会拖累同伴,都会选择自尽。
周楠就这样背着姜策躲避玄衣白菊的追杀,一边和陈霸南斗智斗勇,一边照顾着刚失了父母的姜策,过了两天才到了蒲州县境内一座名为“朝天山”的山脚下。
“只要过了蒲州县,便到了庆州,就是国丈家的势力范围了,我们很快就安全了!”陈霸南给死士们打气。
可是死士们也不傻,京中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已经过了三天了,若国丈家还有人,怎么会不派人来接姜策,任由他一路被追杀?看这情形,只怕庆州也已经沦陷。
周楠开心地对姜策道:“策儿,快到你外祖家了,到时候你就安全了!”
“嗯!我和哥哥都安全了!”姜策今日没有要周楠背,他精神好了许多,在周楠的安抚下已经渐渐走出了父皇母后被杀的恐惧。他被周楠牵着快步小跑,竟然也跟着队伍没有掉队。
正在二人开心不已时,陈霸南突然停住脚步,瞬间暴起挥刀打飞了前方飞来的箭矢,对着身后吼道:“敌袭!”
两个玄衣白菊杀手从树丛冲出来,挥着刀便向挡在姜策前面的死士砍去,死士们奋力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