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尧淡淡道,换了一本奏折,看了看,落下批语。
郁陶言笑晏晏,眸子里满是期待的模样,就在眼前,想来是真心想感谢陛下,才会拖着刚醒来,抱恙的身体来求见陛下。
刘方不忍心他希望落空,咬了咬牙,又道:“陛下,五皇子醒来,听闻您对他多加照扶,特来感谢,您……”
“孤说了,不见。”
楚尧掀起眼皮子,冷冷扫了他一眼,刘方当即噤声,退了出去。
殿外,郁陶直直望着养心殿殿门,见一抹深蓝色身影出现,眼睛一亮。
“刘公公……”
刘方快步下了殿前汉白玉台阶,为难道:“五皇子请回吧,陛下忙于处理政务,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见您。”
郁陶身形晃了晃,无甚血色的唇瓣动了动,许久才吐出几字:“……好……”
“……还要劳烦刘公公,替我转达谢意。”
刘方应下,转身回了养心殿。
“良图,走吧。”
郁陶说道,声音忍不住哽咽,眼角泛红。
是他太想当然了,他是敌国皇子,楚尧是一国之君,他们两人唯一的交集,不过是一只名唤“陶陶”的猫儿。
如今,猫没了,他与楚尧,只不过是相处过一段时日的陌生人罢了。
他知道,楚尧是楚尧。但楚尧却不知道,“陶陶”便是郁陶。他记得两人相处的点滴,楚尧记得的,却是与“陶陶”相处的时时刻刻。
楚尧宠爱“陶陶”,对他却不屑一顾。不过是因为——
他于他,是陌生人罢了。
所有的一切,郁陶都明白。
可正是因为明白,他才会觉得难过、伤心。
也罢。
无论是人变猫,亦或是猫变人,皆太过匪夷所思。即便他述诸于口,应当也无人相信,还不如将它深埋于心底,至少,无人会在背后议论,乱嚼舌根。
郁陶叹了口气,忍住鼻子泛起的酸意,眼睛氤氲着雾气,郁陶强忍着,不愿泪水滑落。
本殿下才不想哭。
不过是风太大,沙子迷了眼罢了。
可是——
本殿下真的好难受。
“主子,”良图担忧道,“您……”
“本殿下无碍,你不必担忧。”郁陶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可谓难看的笑,“走吧,回去。”
良图跟了郁陶多年,自小便一起长大,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自醒来后,他便觉着主子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现在,总算明白了些许。
良图不由加大了声音,“殿下,您哪里不适,告诉我……好不好?”
郁陶僵硬扬起的嘴角耷拉下去,低着头,低低道:“良图,我觉得心里很难受,像针扎一样,又难受又疼。”
“主子……”
郁陶又笑了笑,“良图你别担心了,等本殿下睡一觉,明日醒来便无事了。”
良图喉咙一紧,心头复杂地情绪蔓延开,许久才应声,扶着郁陶回了含凉殿。
养心殿内,楚尧看着奏折上劝谏的选妃之事,眉头紧皱。
“陛下,歇一歇吧。”刘方添了茶,忍不住劝道。
陶陶不见了,可说是翻遍皇宫也没见到身影。陛下最为疼爱他,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如今最难受的,也当是他。
即便难受,也不该和自个身子过不去。除了得知陶陶不见时,陛下情绪外露,发了好大的火。之后陛下便再未说些什么,只是周身气息压抑的骇人。
楚尧放下毛笔,按了按眉间,茗了一口茶。
“陛下,奴才替您按摩?”
楚尧抬手,拒绝了刘方的提议,透过轩榥望了出去。
从他的方向,正好能看见殿外的郁陶与良图。
只见郁陶低着头,与良图说句什么,又笑了笑,而后与良图一同离开。
楚尧怔了会,收回了目光。
屏退殿内众人,楚尧靠着椅背,无言的望着四周。
陶陶爱趴在窗台上,沐浴初升的太阳,享受早晨的清新空气。也爱在生气时,蹲在犄角旮旯里,气呼呼的抓地挠墙。
戴上铃铛后,每每一有动静,便有清脆的叮当声响起。可现在……殿内寂静无声,静的可怕。
楚尧取出与铃铛系在一起,却被他留下的似萧的细长白玉。指腹摩挲着,楚尧阖上了眼。
“陛下,右相求见。”刘方入了殿,小心翼翼道,“他说……寻到了陶陶,想让您辨认一番。”
楚尧蓦地睁开眼,“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粗短君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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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不多时,右相便带着猫儿入了养心殿。
右相乃太后亲兄长,姓唐名渊,楚尧亦要尊他一声国舅。
唐渊一身官服,身形强壮伟岸,剑眉醒目,隐约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只是岁月如梭,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嘴角两道法令纹,不怒自威。眼尾有着皱纹,眼中皆是岁月流淌,历经世事后留下的精明与算计。
对上楚羨,楚尧不惧半分,但与唐渊相处,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唐渊未行跪礼,只是弯了弯腰,道了声:“参见陛下。”
他神色恭敬,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楚尧颔首,看向他说的猫儿。
猫儿被关在特制笼子里,懒懒的趴着,尾巴时不时甩两下,兴致不高。看人时,亦是懒洋洋的,蓝色的猫瞳里,似是不屑。
唐渊打开笼子,让人抱出了猫儿,“陛下,此乃老臣寻到的猫,外型与您养的猫儿相吻合,只是不知……是不是您丢的猫。”
刘方上前抱过猫儿,送到楚尧眼前。
猫儿白毛蓝眼粉爪子,与陶陶外型却是一模一样。只是,楚尧一眼认出,这不是陶陶。
陶陶活泼灵动,眼神似会说话一般,开心生气皆明明白白表现在眼中,不会掩藏遮挡半分。
最初,见到他时,陶陶会挠他。后来,见到他时,陶陶如水洗的湛蓝眸子里,全是他的身影。
那专注的模样,就是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般,将他放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
然而,眼前这只白猫,浑身透着懒洋洋的气息,眯着眼更是慵懒,恍若下一刻就会闭眼睡去,没精打彩。
见着他也不开心,不会待他亲昵,不会让他抱,也不会对他撒娇耍赖,又怎会是陶陶。
而且......这只猫比之陶陶,似乎......小了一圈。
夏日里炎热,陶陶没甚精神,平日里吃了就睡,睡醒了又吃,整只猫儿圆润了不少,手感更为厚实。
楚尧看着猫,唐渊看着他,目光赤.裸.裸的毫不遮掩。
“陛下,这可是您寻的猫儿?”唐渊问道。
楚尧不动声色,“爱卿在何处寻到他?”
唐渊:“皇宫外,下朝后,臣出宫回府时,在马车下发现了它。如今天气炎热,它许是被晒得难受,躲在了臣马车下,臣见他模样可爱,便想养着,碰巧听闻陛下您猫儿不见,便送来给您瞧一瞧。”
楚尧不答,看着猫儿,似乎有些不信他所言。
唐渊:“陛下为国为民尽职尽责,日夜操劳,臣能寻着陛下爱宠,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
他一席话大义凛然,却是直接盖棺定论猫儿就是陶陶。
楚尧不置一词,直直看着猫儿。猫儿伸了懒腰,自顾自伸出了爪子,凌空踩了踩。
唐渊顺着他目光看去,说:“这猫儿毛发眸色,皆与陛下您养的一般无二,性子活泼,机敏的紧,定当是……”
他话音未落,便是一愣。
猫儿伸了懒腰后,爪子露在外,许是被抱的不舒服,挣扎起来,浑身的毛都炸了开。
刘方惊的抱紧了猫,手臂束缚着它,防止它挣脱伤到陛下。然天不遂人愿,猫儿尖叫一声,锋利无比的爪子挠在刘方胳膊上,隔着衣衫,落下三道划痕,瞬间袖摆破口处渗出了血。
“嘶——”
刘方倒吸一口凉气,手不自觉松开些许,猫趁机逃了出去,轻松一跃,落在了书案上,爪子踩着奏折,留下几个梅花似的脚印。
脱离了禁锢,猫儿惬意的一甩尾巴,扫落了桌边的茶盏。
“啪——”
破碎声响起,茶盏四分五裂,茶水四溅,地面上满是水迹。不少茶水在茶盏落下前,漾到了书案上,留下淡黄色的痕迹。
泛着茶香的茶水,在桌面蜿蜒,顺着桌沿落下,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时间无人反应过来。
猫儿仰着尾巴,得意的甩了甩,不屑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曲腿一跃,下了地。
楚尧:……
刘方:……
唐渊:……
唐渊面色一变,咬牙暗骂。陛下养的猫活泼机敏,懂事不似一只猫。他再三强调要选一只相似的送过来,只是……是哪个蠢货挑的猫,挑了个惯会闯祸的来。
“陛下......”
唐渊不由喊了声,望向他,就见楚尧皱着眉,似乎生气了。
刘方捂着被猫儿抓伤的手臂,惨白着脸喝道:“都愣着干嘛,快把猫抓住!”
白猫站在地上,懵懂无辜的望着向他逼近的人,歪了歪脑袋,全然不觉自己已经身处危险之中。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要抓到它之际,它却如泥鳅一般,避开宫女太监,在他们腿边穿梭,滑溜的很。
楚尧:......
唐渊:......
楚尧安坐于高位,似笑非笑,“爱卿寻的猫儿,当真活泼,与陶陶可是半分不像。”
唐渊适时面露愧色,真诚道:“臣只想为陛下分忧,哪知......”
白猫勾着珠帘,目光在不动如山的两人之间打转,忽的一跃,朝唐渊扑去。
张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就要咬他。
它记得这男人,是他抓了它。
唐渊皱眉,长臂一伸,轻易地抓住自不量力的白猫,提溜着白猫后颈,看它在他手下挣扎。
“陛下,臣失职,让这畜生惊扰了陛下,还望陛下海涵。”唐渊如是说道。
目光落在白猫身上,白猫在唐渊手中不断挣扎,楚尧没由来的想起陶陶在楚羡手中挣扎的模样,眸光微冷,“爱卿,惊扰圣驾该以何罪论处?”
唐渊一顿,自然道:“罪该当诛。”
即使说出这四字,唐渊也面部改色浑然不惧,他再清楚明白不过,楚尧不敢对他如何,即便想杀他,也不会、也不能动手。
唐渊有依仗,楚尧同样也有。
楚尧勾了勾唇,“知法犯法,又该当何罪?”
唐渊:......
楚尧:“数罪并罚,又当如何?”
唐渊恍然明白,楚尧下定了决心,要对他动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甘愿受罚,只是臣一家老小......”唐渊凛然道,一幅甘愿赴死的模样。
“爱卿言重了,你是两朝元老,大楚功臣,孤杀了你,岂不是寒了天下文人的心?”楚尧道,“如你所言,国有国法,不依法行事,国不将国。”
“如此,罚你禁闭三月,不可踏出相府一步。”
“臣谢陛下隆恩。”
唐渊躬身谢恩,垂着头,看不清脸色。
唐渊退出大殿,楚尧忽然开口:“你手中的猫,留下。”
“......是。”
刘方捂着手,“陛下......这猫如何安置?”
看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猫,楚尧道:“你且去处理伤口,这猫......影一,送到宸王府上。”
刘方应下,退了出去。
一道黑影掠过,抓着地上的猫,复又消失。
楚尧按了按眉间,起身入了内殿。
唐渊站在养心殿外,回眸望着辉煌壮丽的宫殿,眼中神色不明。不多时,他转身朝宫外走去。
回府后,唐渊便闭门谢客,如楚尧所说,禁闭三月。
楚羡来访,竟也被挡了回去。
楚尧听着影卫汇报消息,眸中闪过深思。
是该收网了。
楚尧:“召左相觐见。”
那厢,郁陶回了含凉殿,额角全是汗水,顺着脸颊落下。
殿内外修葺完毕,院子里栽了花,破败荒凉的含凉殿多了几分生机。微风拂过,鼻尖萦绕着花儿的芬芳。
郁陶环视庭院,心里头的郁气似乎散了些许。
良图收了伞,“主子,歇歇吧。”
主子才醒不久,便去养心殿,欲拜见楚皇。可非但没见着人,还在烈日下晒了这么久。
郁陶身体虚弱,从含凉殿至养心殿,一来一回也累了,当即便应下,简单洗漱后,躺在了榻上。
闭上眼,郁陶很快陷入黑暗。
然,不过一瞬,眼前的一切快速变换,明亮的光线撕破黑暗,照耀了梦境。
梦中的一切,熟悉至极,是他撒欢耍赖惯了的地方——养心殿。
郁陶不由瞪大了眼,再瞧一眼自个,竟然又变成了小猫儿。
一时间,郁陶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良图坐在床边,支着脑袋,摇着扇子,视线直直落在床上之人安详的睡颜上。
郁陶嘴角半弯,带着笑,似乎做了个美梦。
主子开心,他也开心。良图忍不住扬起嘴角,心里的担忧散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