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生:“……”
夏朝生彻底放弃了,转身下了榻,板着脸跑去御书房,替自己的儿子取名字去了。
他对于名字的执念,穆如归不懂,也很不满。
新帝甚至在下朝后,专门留下了镇国侯与秦轩朗。
夏荣山与秦轩朗皆是一怔,以为陛下要秋后算账,算他们曾经在金銮殿前争吵的账。
秦轩朗轻咳一声,刚欲为自己辩驳,就听穆如归问:“二位觉得,‘夏生’这个名字如何?”
夏荣山:“……”
秦轩朗:“……”
嗐,原来是给小皇子取名的事啊。
秦轩朗在心里把“夏生”这个名字翻过来调过去嘲讽了一遍,到嘴的话,却是:“陛下,此名甚好,只是……”
“只是什么?”
“我大梁姓夏之人无数,您为小皇子取名的寓意虽好,可实在是不符合小皇子的身份啊!”秦轩朗情真意切地劝道,“陛下三思。”
穆如归垂下眼眸,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听明白了。
秦轩朗表面夸赞他爱护皇后,实在在抱怨,这名字太普通,然后太子会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撞名。
若真撞了吧,肯定是人家该,到时候说不准,还要引来抱怨。
得不偿失哟。
穆如归总算按下了将小太子取名为“穆夏生”的念头,史官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穆如归转而去问夏荣山,有什么好的看法。
夏荣山:“……”
夏荣山头疼:“陛下,老臣乃一粗人,不通文字,待老臣回府问问夫人,或许就有想法了。”
穆如归欣然应允,转脸让秦轩朗替自己的儿子取名字。
秦轩朗僵着一张脸,头一回在心里羡慕镇国侯。
要是他也去领兵打仗,何须担着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好在,夏朝生没让秦轩朗头疼很久。
大梁的皇子,按照祖宗礼制,排到了昭字辈。
恰巧小皇子满月时,上京城下了一场大雪,于是他便给儿子取名昭雪,也有对其期盼,日后若是登基,能廉明公正,让冤案沉冤昭雪的意思。
史官觉得这名字负担太重,但总好过陛下取的乱七八糟的“生”,立刻不管三七二十,将名字写在了宣纸上。
穆如归勉勉强强同意,伸手弹了弹穆昭雪的小脑瓜,转头就把夏朝生拉回了长生殿。
此时易子药的药效已经慢慢消退,穆如归也不打算让夏朝生再吃一回。
夏朝生原本就盼着身子好转,如今诞下皇子,精神一日比一日好,没养个十天半个月,就溜溜达达去皇家猎场骑马去了。
昔日那个鲜衣怒马的小侯爷似乎回来了,穆如归下朝后去猎场接夏朝生时,恰巧见他弯弓搭箭,一箭正中靶心的模样。
夏朝生低低地笑了一声,意气风发地对马下的三河道:“再将靶子挪远。”
三河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将靶子挪后了二十步。
夏朝生又是一箭,还是正中靶心。
穆如归忍不住拍手叫好。
他回头,端坐在马背上,笑得得意又骄纵:“九叔,我射得好不好?”
穆如归走过来,翻身骑于夏朝生背后,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带着他射了一箭,然后意有所指道:“嗯,没我好。”
夏朝生没由来红了脸,用靴子轻轻踢穆如归的龙袍:“没个正经。”
穆如归无辜地吻着他的耳根:“是你先说的。”
夏朝生臊得从马背上跳下来,将长弓丢给三河,气鼓鼓地嘟囔:“不玩了,没意思。”
“好,咱们回宫。”穆如归笑吟吟地追上来,拉住他的手,慢悠悠地往长生殿晃。
此刻阳光正好,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宫墙之上,相拥相护。
穆如归满心柔软,走着走着,忽听身边传来夏朝生轻轻的哽咽。
“真好。”
穆如归脚步微顿,抬手将他面颊上的泪拂去。
“九叔,真好。”夏朝生的眸子波光粼粼,唇角却是勾起,在笑的。
穆如归心里一震,眼眶不由跟了热了热。
穆如归将他用力拥在怀里,笃定道:“嗯,会更好。”
上京十月,天降瑞雪。
穆如归选取吉日,重新操办封后大典。
身着火红朝服的夏朝生,穿过长长的宫道,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穆如归身边。
他紧张得不敢乱看,直到握住穆如归的手,才长舒一口气,紧接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九叔的掌心里也全是汗水。
“夫君。”夏朝生小声喃喃。
穆如归的手心里顿时沁出更多的汗,别人看不出来,夏朝生却知道,九叔连步子都不会迈了。
他全然不再觉得紧张,只觉得好笑。
穆如归牵着夏朝生的手,一板一眼地走进金銮殿,三河抱着屁大点的穆昭雪候在殿内。
小太子是要同夏朝生一同受礼的。
穆如归的目光落在穆昭雪身上,立刻用只有夏朝生和他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哼”了一声。
夏朝生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九叔的手。
穆如归又收起脸上的不满,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夏朝生憋笑憋得快晕过去了。
三河怀里的小太子似乎也察觉出了父皇的敌意,在穆如归伸手要抱他的刹那,一脚踹了过去——
“放——”
穆如归的放肆卡在喉咙里,因为夏朝生再次捏住了他的指尖。
于是,大梁的新帝挨了小太子一脚,脸色黑如锅底。
作者有话要说:穆如归:取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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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087
封后大殿在所有人眼里, 都是异常成功和隆重的。
除了穆如归。
穆如归回到长生殿,换下繁琐的龙袍,第无数次对夏朝生嘀咕:“不该让昭雪一起受礼。”
夏朝生懒洋洋地解释:“昭雪不在, 于理不合。”
穆如归咬牙:“朕说的才是礼。”
他走过去, 捏了捏九叔的手。
穆如归瞬间改口:“他踢我。”
夏朝生笑眯眯地安慰:“你是他的父皇, 被踢一下,不至于降罪吧?”
被踢一脚,自然不至于降罪, 但是没人拦得住穆如归耿耿于怀。
于是这日过后, 小太子足足七日没见着夏朝生。
等他再次见到父后的时候,嘴撅得老高,和穆如归一样,一个人闷闷地发脾气。
夏朝生坐在榻前,把穆昭雪抱在怀里,捏了捏他软软的腮帮子。
穆昭雪还不会说话,但他迅速忘记了生闷气的事, 用手抱住父后的脖子, 咿咿呀呀地扭。
“和你父皇一个样。”夏朝生好笑地戳了戳穆昭雪的鼻尖,与三河一道,陪他玩了会儿。
可惜,天还没黑,穆如归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穆如归道:“我夜不能寐。”
夏朝生暗暗好笑, 也不戳穿九叔幼稚的谎言,等小太子睡着后,回了长生殿。
往后几年,史官发现,大梁的小太子, 果然活得如名字一般沉重。
倒不是说当今陛下和皇后对他不闻不问,而是关心的方式……总有哪里不对。
先说陛下。
陛下待小太子,极其严格。
这并无不妥,毕竟,穆昭雪是陛下唯一的继承人。
大梁未来的帝王,日子当然不能像寻常百姓家的孩童一样轻松。
陛下指派秦轩朗为太子师,又让金吾卫的统领言裕华传授其武艺,每日定时定点,雷打不动。
寻常孩童,定要哭闹,偏偏小太子不。
穆昭雪自懂事起,就表现出了超乎寻常孩童的沉稳与理智,有时史官都难以置信,这居然是个五六岁的稚童。
不过,穆昭雪年纪小,心里还是会产生一些奇奇怪怪的担忧。
比如,某次他在秦轩朗和言裕华的陪同下,微服私访,在上京城里茶馆听了一出有关前朝后宫的戏文。
戏文里说的,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故事。
什么妃子因色衰而爱驰,什么从来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历朝历代的后宫搬出来,都这么些事儿,茶馆里的客人们都快听睡着了,唯独小太子,听得眉头紧锁,聚精会神。
秦轩朗本意,是让穆昭雪认识到,当今陛下和皇后的深情。
谁知,小太子想的却是自己曾经缠着父后,让他在东宫陪了自己三天,间接导致父皇脸色极差的事。
穆昭雪深感自责,联系戏文,觉得那三天极其危险,说不定,已经有有心人往父皇面前塞人了。
若是父皇变了心……他们一家三口的好日子是不是也要分崩离析了?
穆昭雪年纪再小,也知父皇与父后的感情难得,心中不由忐忑异常,当即不肯继续在上京城中逛,一板一眼地宣布,自己要回宫。
秦轩朗没搞明白,小太子听完戏后为何忧心忡忡,他只知道,小太子一回宫,就行大礼,恳请在东宫中溜达的皇后回长生殿。
夏朝生:“……”
夏朝生被儿子亲自赶回长生殿,郁闷地趴在龙榻上,不肯搭理穆如归。
穆如归心满意足地望着他,极不走心地安慰:“孩子长大了。”
“他……他不久前还很小呢。”
“朝生,孩子总会长大的。”
夏朝生默了默,勉强接受了九叔的安慰。
穆如归趁热打铁:“既然昭雪长大了,我们以后就不要常往东宫跑了罢。”
说是“我们”,实际上,也只有夏朝生会往东宫跑。
他蔫嗒嗒地点头应下,当真给小太子空间,再也没往去过东宫。
而穆昭雪直到一年后,才发现父皇的“阴谋”。
那场戏,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在他面前唱的。
那是他的父皇为了将他的父后留在身边,特意安排的一场戏。
穆昭雪知道真相后,气得直跳脚,但他在穆如归与夏朝生面前,表现出了一贯的淡定,然后扭头就以春猎的名义,请求父后陪同,甚至不给穆如归陪同的机会,直言:“父皇坐镇宫中的好。”
夏朝生被穆如归缠得成日出不了长生殿,闻言,立刻附和:“昭雪说得在理。”
穆如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可惜,穆如归拦得住任何人,唯独拦不住夏朝生。
夏朝生摆脱了易子药,身子骨恢复大半,虽说不及少年时康健,可也不是那个天一冷没有手炉就冻得要晕死过去的病秧子了。
说到底,穆如归还是舍不得将他留在皇城中。
那个可怖的和前世有关的梦,到底还是给大梁的帝王留下了阴影。
穆如归宁愿夏朝生去宫外,像鹰隼一般自由自在地翱翔。
也不愿他在宫中寂寞地枯萎。
于是乎,三月春猎,皇后领着小太子,行在仪仗最前列。
而今,穆昭雪已经九岁了。
他骑一匹温驯的小马,跟在夏朝生身边,沉默着听身边的秦轩朗介绍上京城的风土人情。
夏朝生穿着红色的劲装,领口绣满金色祥云纹路。
此刻已是初春,他脚上却还蹬着连云锦的雪白长靴,肩披鹤羽大氅,当真是旁人无法企及的富贵。
穆昭雪望过去,满眼濡慕之情。
秦轩朗注意到小太子的视线,忍笑道:“皇后当年,可是上京城中的贵女最想嫁的夫婿呢。”
小太子下巴微扬,得意道:“可是父后有我的父皇。”
穆昭雪再和穆如归不对付,也是认可这个爹的。
秦轩朗欣然点头:“是啊,陛下与皇后情比金坚。”
嗐,又是一贯的漂亮话。
穆昭雪不置可否。
他翻过史官的记录,早就知道父皇和父后不是因为什么情比金坚才在一起。
父后和父后一开始,是因先帝赐婚,才成婚的。
小太子心中生出一丝期盼。
说不准,父皇日后给他赐个婚,他也能遇到父后这样,完美无瑕的伴侣。
穆昭雪所想,都是以后的事,暂且按下不表。
这厢,夏朝生纵马行在上京城的街道上,心生恍如隔世之感。
他嫁与穆如归时,年纪小,如今昭雪九岁,他也未到三十,正是最好的年华,所以穆如归看他,看得格外紧。
有时,旁人多看他一眼,穆如归都要生许久的闷气。
夏朝生笑话穆如归心眼小,穆如归却道:“我比你年长,再过几年,你就要嫌我老了。”
他心尖微颤,贴过去主动亲九叔的唇:“胡说八道,你怎么就老了?”
穆如归垂眸握住夏朝生的手:“前世,我何时身死……”
夏朝生一把捂住了九叔的嘴,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心中的惊恐。
穆如归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夏朝生抱在怀里:“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以为你见过一次,会更容易接受。”
“九叔,你再说,我要生气了!”
他哪里能接受?
他连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