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到了吗?”
“那我去给您叫起来?”
东方月眉宇一敛,笑着道:“不劳烦了,我亲自去。对了,听说楼里新来了两人,不知殷老板是哪里寻来得,听闻样貌竟比得过我们香怜?”
殷十娘花袖一抚,作揖道:“瞧月公子这话说得,我这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娇艳欲滴的,没有谁比谁,都灵气着呢。”
东方月脸上挂着不羁的笑,“是殷老板会做生意,生财有道,也怪不得坊间也就你这玉春楼受欢迎。”
殷十娘不带半点惧意,和和气气地说:“月公子这话可是折煞我了,哪有什么生财有道,都是爷和公子们赏脸给口饭吃,况且啊,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像月公子这般长情的还真不多。”
东方月眉头微皱,“阿谀奉承的话就别说了,本公子听也听烦了。”
“十娘句句属实啊……”
“我们家香怜还在等我呢,先走一步。”
“得儿,月公子您慢走啊。”
东方月踉跄着步子轻车熟路的摸去了香怜住的厢房,他站在门口,瞥着楼梯间的身影,故作姿态道:“香怜啊,月公子来看你了。”
房门一关,瞬间沉了脸,方才笑靥的脸上多了些许森冷,眸光一转,落在桌前跪着的人身上。
香怜低着头,气都不敢喘一下。
东方月坐过去,忽感鼻尖一缕清香,对着低头的人道:“换脂粉了?这股清香不是之前的味道,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香怜抿紧的唇松了松,“回公子,是楼里新来的姐妹送的海棠花。”
东方月朝着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叹道:“风雪十二月竟也有海棠绽放,花香清溢,别有一番韵味。”
香怜抬头,看了看花,又回转了过来。
“公子,殷十娘新招揽来的两个人为一男一女,男子唤作煜儿,女子唤作泠儿,其真名无从得知,听十娘说是买来的,两人是被仇人追杀,之后兜兜转转被卖到了玉春楼,男子奴才未能接触不知晓,倒是这女子有些不同之处……”
香怜看他玩弄着指尖的玉翠,表情慵懒惬意,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身形看着倒不像女子,面容清秀,不似弱柳扶风,比普通男子看着更英气一些。”
“这倒是新鲜,这殷老板什么时候换口味了?也怪不得今日提及那句话。”
“公子可是有什么疑虑?”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殷老板甚是有趣。不过,听你的语气,人可是试过了?”
“是,泠儿过来给姐妹们送花时我曾有意试探她,此女子看似没有武功但身轻如燕,香怜猜测,该是会一些轻功。她虽是女子样貌,但身形体态似男子,提裙摆的动作尤甚僵硬,看着倒不像女子了。”
“嗯,殷老板向来会选人,说不定也是为了某家公子准备的。”
“公子,这两人可还要继续追查下去?”
东方月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用再说了,“玉春楼坐落虞都最繁华之处,平日里更是达官显贵娱乐消遣的地方,这里虽比不得丞相府,却有深意。你在玉春楼做事,也要小心,有些事也不要刻意为之,容易打草惊蛇,不重要的人不必费尽周折,只要办好我交代你的事情。”
“是,香怜明白。”
东方月蹙着眉头,说:“让你看着的人可有动静了。”
香怜侧眸望了一眼房门,停顿了一刻,才说:“自公子那日同奴婢讲后,我便事事注意,郁将军调往西南做了中军,已有一年没来过玉春楼,让奴婢奇怪的是,每月他都差遣府里的人来给殷十娘送些银子。”
东方月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面露疑色,“这倒是稀奇,想不到,平日里不看眼色的大力怪还有这般心思。”
香怜说:“奴婢问过了,他是在拖殷十娘寻人,我听楼里的姐妹们说了一些,好像是自家的兄弟。”
“嗯?自家兄弟?”
郁尘之所以能统领西南中军,大多原因是上官羽向皇上引荐,皇帝重用他也不过是考虑他背后没有世家支撑,如今又寻找兄弟,一个孤儿又哪来的兄弟。
东方月想,如果他要找的不是兄弟,那会是谁。上官海棠是他亲自押解至虞都城的,中途没有任何变数,上官羽活着的时候两家来往频繁,如今上官家罹难,他不仅没有帮忙,反而在皇帝面前表现得这样忠烈,完全不像他的作风,难道这事中有诈……
“公子……公子……”
东方月回神:“嗯,这件事情我会派人追查。”
……
入夜之后,楼里的莺歌燕舞便退了下去,比起白日里的喧闹,倒显得沉寂了几分。
东方月一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的看着桌前的记事簿。
香怜坐在床边,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那闪烁的眼神下藏着不一样的心思。
都说丞相家的公子纨绔风流,比不得其他世家子弟温文尔雅。也只有她见过那夜夜笙歌背后的隐忍与不羁。风流成性,骄矜不自持,不过是他戴在世人眼前的面具……
东方月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眼神,道:“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你若是累了就睡下吧。”
香怜脸上闪过几分失落,“香怜等公子看完再……”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事。”
香怜看着他,眼中的失落溢出,她自然是知道自己不配,眼前这人是整个虞都城达官显贵都想攀附的对象,但有些心思也不是她自己能左右的,尤其面对着东方月这样一张面孔的时候,怎能不动心。
“那香怜靠在床边,若是公子有什么吩咐也好过来伺候。”
东方月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
默了良久,他看着眯在一旁的人,暗暗垂下了眼眸。
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姑娘的心思。东方月吁叹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杯,轻抿了几口。
美酒佳人,本应该畅快淋漓的,然此刻的心情却像是被什么揪着一样,烦躁难耐。
四季海棠的清香萦萦绕绕,那张清朗的面庞也终见倦色,不多时竟趴在桌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寅时。
楼里杂乱的声音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东方月只觉得耳边嗡嗡直响,香怜推门进来,说:“公子,可是吵醒您了?”
东方月摇了摇头,愣了片刻,才问:“门外什么事情?”
“郁将军过来了。”
“郁尘?”
“是。”
“正想会会他。”
东方月嘴角上扬,行云流水般的解了衣带,随意拢了拢衣衫,原本束好的发髻也被他扯松了些,几缕发丝恰巧不巧的垂了下来,看着像是刚经历过几番云雨。
“郁将军,何事来此啊。”东方月斜倚着房门,慵懒道。
郁尘看到他先是一惊,之后又不动声色地牵过手边的人,“莫不是打扰了月公子的雅兴?”
“你说呢,我正与我家怜儿情意绵绵呢,不知郁将军是为了哪个红颜来此啊啊?”
殷十娘见气氛不好,连忙上来劝慰:“月公子啊,郁将军这番是来赎人的。”
东方月愕然抬头:“赎人?还真是第一次见,郁将军看上的人我可要好生看看。”
郁尘不奇怪,他向来这般,如果不让他看到人,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他将牵着人往旁边一扯,恰好落到了东方月审视的目光里。
上官子煜样貌虽比不得上官明棠出众,却也是五官清秀,温润如玉,算的上是漂亮人物。
他唯唯诺诺地站在郁尘身后,气都不敢喘一下。
东方月端详了他良久,才敛了神色,看向郁尘,“郁将军真是好眼光,一个男子长得如此眉清目秀,确实惹人疼爱。”
“煜儿这样貌自然是比不得月公子的红颜,如果没什么事,我就把人带走了。”
东方月正了身子,站定在他面前,“郁将军何故如此急躁。”
“你想做什么?”
“郁将军荀北一战大捷,眼看将军就要升官发达,我当然是想跟郁将军好好讨些酒吃。”
“我郁尘向来是个粗鄙之人,没有世家公子吃酒吃茶的习惯。”
东方月眉宇微凛,侧了身道:“那就没办法了,还想跟郁将军好好叙旧一番呢。”
“在下告辞了。”
“将军请便。”
郁尘带着人走过长廊,被牵着的人挣扎着回头,“放开我,我都不认识你,泠儿,我要跟泠儿一起。”
“这可由不得你。”
郁尘一掌劈在脑后,咋咋呼呼的人不自觉地倒了下去。
郁尘说:“殷老板,很感谢你替我苦心寻人,他日必定带着煜儿上门拜谢。”
“将军何出此言啊,能帮上忙是我殷十娘的荣幸,感谢就不必了,还请将军多照顾着小楼的生意。”
郁尘回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凤泠站在门后,待人走了才踉跄着从里面出来,眼角含泪,呜咽声渐起。
东方月看了一眼,疑问道:“殷老板,这又是演得哪出?”
殷十娘说:“月公子啊,真是抱歉,让泠儿扰了您的雅兴,她便是与刚刚那人一起买回来的,看着自己的同伙被赎走了,自己却还要在这楼里伺候客人,大概是伤心了。”
东方月走了过去,轻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眼前的人。
果真如香怜所说,这般体态身形确实不似女子,不过,这脸还是有些姿色的,至少比楼里其他姑娘都要出色。
殷十娘看着东方月略带欣赏的目光,上前殷勤道:“月公子可是有意要替姑娘赎身?”
东方月噗嗤笑了,“殷老板,我们香怜可是在一旁站着呢。”东方月顺势揽上香怜的腰,“她该不高兴了,不过府里确实缺个伺候,香怜啊,你看,让不让赎?”
“公子想要就带回去好了,香怜不是不识趣的人……”
“殷老板,那就拜托您把人给我送到府上去,不要让我爹看到啊,我先去哄哄我们家香怜。”
“月公子啊,不是我说,在玉春楼您也不让香怜接客,为什么就是不把人赎回家呢?”
“这枕边人能跟一个丫鬟比吗,在玉春楼里至少能保住她的命,若是出了这玉春楼的门,我可不能保证她的安全。”
“还是月公子想的周到。”殷十娘叹了一声,没有否认他,“月公子也是个重情义之人,明日我定好好同香怜说道说道。”
东方月笑了下笑,说:“那真是劳烦殷老板了。”
“月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应该的。”
玉春楼后巷,上官子煜甩开郁尘的手,说:“煜儿什么,上官子煜已经同大将军一同死在了紫荆山,以后我只是秦煜。”
郁尘回他:“不还是煜儿,我以后同外人也叫你煜儿,这不就好了,若是别人问起你全名,就是秦煜。”
上官子煜瞧了他一眼,道:“那便好。”
第6章
牢狱里。
上官明棠背靠着石墙,连日来的奔波与夜里梦魇的折磨,已经让他溃不成军。看似双眼合着,实则那颗心仍旧提防着。
用粉脂雕饰的脸透着无法言喻的疲倦,身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牢门外窸窸窣窣地声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上官明棠蓦地攥紧手,双眼泛红的看着门口。
郁尘塞了些银子给狱卒,“劳烦大人了。”
“郁将军客气了,卑职这就把门给您打开。”
牢狱里昏暗,自然比不得外面,油灯的光只能照亮一小部分。
郁尘提着灯笼跟在人后面,狱卒说:“郁将军,这门已经开了,时间有限,望将军不要为难卑职。”
“自然,自然。”
狱卒退了下去,郁尘向前,看着墙角伤痕累累的人,有些抑制不住地出了声。
“若离,大哥来了,大哥来看你了。”
郁尘自小在上官家长大,同上官明棠,上官子煜一同习得武术。后来上官明棠身子弱,习不得上官羽刚猛的刀法,为了给他看病才求了江南沈家,把人送去了公子府。
前些年,郁尘跟着上官羽有了军功,受皇上赏赐去了西南作了中军将领,荀北少了一员大将,这才又把上官明棠给叫了回来。
那时,上官羽便察觉出了不对,只是没想到事情来得如此之快。
郁尘俯身,将人抱在怀里,说:“若离,大哥让你受苦了。”
上官明棠声音嘶哑,“哥哥……”
“大哥在呢,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怀间的瓷瓶不知何时落了下来,郁尘眼疾手快拾起,“离儿,这是从何而来。”
上官明棠接过来,低声道:“昨夜,一主一仆曾来过,听那人的口吻,好似是监察御史……”
郁尘惊道:“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上官明棠说:“我见此人不善,便藏了心思,他知道我哑了,便离开了,走时留下了这个瓷瓶。”
郁尘抚过他额头的血迹,勉强笑道:“还是离儿聪明,那人确是不善,你可知道,昨夜那人便是东方黎的儿子名唤东方月,若不是你早有准备,怕是已经是他剑下亡魂了。”
上官明棠一时激动,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咳咳……他……他就是仇人的儿子……”
一时间,紫荆山的火似是蔓延了过来一样,灼烧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他在烈焰中踏过虎贲军堆积的尸山,一剑刺向了东方黎的喉间。
再想过那人曾触摸过的脚踝,喉间的恶心感愈加强烈,不多时,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