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徒然委屈,为什么他的先生这种事上面都能打击他,急促吸了几口气,强撑起困顿的身子想离沈倾再近一些。
“先生。”
燕云峤轻轻的喊。够着胸膛去贴近沈倾。
“我定会建功立业,你信我。”
燕云峤在沈倾身下眨巴着朦胧的醉眼。
“到时候······,你还是做我一个人的先生,好不好?”
他唇瓣微颤,小心翼翼。
第12章 人间
沈倾垂着眼看他,这房里也点过焚厄,萦绕鼻尖,燕云峤抽拔出青稚的脸在灯火下呈现在他面前。
“你会成为一代名将。”沈倾如儿时一样应他。
燕云峤拉着沈倾的腰带暗自用力不放手,沈倾白皙的手腕撑在床榻上不动如山,也没能起开。
随后那张他看着长大的脸就凑上前,鼻尖快要触上鼻尖,沈倾指节微动,燕云峤却只是在他脖颈处嗅嗅,然后缓缓的阖上眼,倒了下去。
沈倾微不可见的舒了口气,起身也不顾整理衣襟,将单薄被褥搭在燕云峤身上,踱步绕过了屏风。
外面的矮榻间摆放了棋盘,黑白分明,上面摆着一盘死局。这种程度十分常见,燕云峤跟了他三年,一局也没有赢过。
葱白指尖悄然从棋盘上拿走一粒黑子,局面立刻绝处逢生。
如果燕云峤在他的面前,有时候他会觉得,这孩子其实不那么适合入朝为将,他爱憎分明,纯良至善,不过是因为生在了名将世家,就一心想要保家卫国,去关外吃沙子。
如果不是今日看到了他跟萧磷·······
纯良至善的小狗崽子原来都会自己磨爪子了。
燕少爷是在悠扬的笛声里醒过来的,他认得是他的先生,三两下着急忙慌的收拾妥当,柳杏进来将他用过的水盆端走,燕云峤突然喊住她。
“少爷有何吩咐?”
“昨晚我喝多了,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柳杏等了一会儿,才听到燕云峤发问。
“······是沈先生亲力而为。”
柳杏垂眼,“少爷酒喝的多了,气力也大,奴婢近不了身。”
“那就好。”燕云峤些微放下心。
刚转过身猛然想起什么,从耳根红到耳朵尖儿,连带着手臂双腿都僵住了,说不出的奇异感觉涂抹了全身,贴着自己的里衣明明是柔软光滑的面料,却变成了颗粒往皮肤上搔。
他捏紧双手深深吐了口气。
“我说小少爷,这都快过了午时了。”
沈倾在外敲了敲,“定国将军那,你真的不打算去了?”
燕云峤微怔,整理了一下本就妥善的衣袍走出去,从屏风里出来就看见身长玉立的人悠闲倚靠在自己门框上。
“是不是昨晚的事情。”视线转到沈倾手里的玉笛上,燕云峤问。
“昨晚的什么事?”,沈倾反问。
燕云峤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很快就化为坦然,沈倾却先他一步道,“是金玉满楼里跟庄亲王明里起了争执,还是在外醉的不省人事,睡到日上三竿耽误了正经事?”
湛蓝的穗子在沈倾手里灵巧打着转,上好的玉质在他手里能玩出花样,怎么耍也落不下去。
燕云峤被通透的白玉晃花了眼,“我爹找我能有什么正经事。”
“少爷的长-枪该擦擦了。”
沈倾停下手往燕云峤头上敲了一记。
天召九年,秋,东南边境流民四起,山贼做乱,大有揭竿而起之势。
“哪里来的流民能在天召的地盘上作乱这么久。”燕云峤面无他色。
方逸眼神始终没离开戏台上那个小生,“是啊,我也想知道哪里的流民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燕云峤:“如今太平盛世,人人安居,别说是流民,就连贫苦人家也沦落不到食不果腹。”
“连你都知道,你觉得还有谁会想不到?”
方逸低下头,在桌面上划拉一下,“二楼上坐着的那位,见过吗?”
燕云峤大大方方的抬眼看过去,两鬓斑白的男人冲他点了点头。
“翰林院修书的,这事跟他能扯上关系?”
“不好说。”
方逸小声道,“我听说·······”
燕云峤附耳:“什么?”
方逸:“他想跟你爹结亲家。”
“你有完没完。”
燕云峤冷眼,“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告诉我。”
方逸:“你别急呀。朝中文臣武将一向不合,为什么他突然就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了?他家里那位我听说可是个大美人,嫡出最小的女儿。”
燕云峤微顿,“他拉拢我父亲想干什么?”
方逸:“他们这些人,谁知道呢。”
目送着台上的小生下去,方逸起身跟了过去,“你慢慢想你的修书匠,我得去看我的女娇娘了。”
燕云峤歪着头看过去,尚书府出来的二少爷,当朝的刑部侍郎,最后还是砸在一个戏子手里。
已是深冬,区区几个流民迟迟安顿不了,边关的骚动扰不进大旗。
城里的雪落得能有半尺厚,戏院里的火盆生的足足的,燕云峤一走出来,寒风削刮着脸庞。
这种天气里,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街巷间刚刚扫过的雪花,很快又落下了薄薄的一层,隔着远远的,能看见风雪里屹立的城墙根。
他已经马上十七岁了,方逸也成了刑部侍郎,别说是建功立业,就连走入这城墙根底下的宫门里面圣他都没做过。
呵出来的气息在寒日里化为实体的白,回府的路上经过药铺,熟悉身形裹着厚实的披风撩开门帘走出来,撑开伞,一手还提着几个油皮纸包。
燕云峤走过去自然帮男子提起了纸包,“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干什么。”
沈倾避开他的手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不沉,几两药叶子罢了。”
燕云峤伸手将他的披风领口合拢,遮住那露出来一块的脖颈肌肤,“应该跟我说的,我给先生买回去。出来一趟,回去说不定就着凉了。”
沈倾笑了笑,“本来就是些驱寒气的药,回去让人煎好了,给你和夫人都送一碗过去。”
“谢先生关怀。”
燕云峤没有下雪天撑伞的习惯,沈倾虽然是男子,可做起来却是赏心悦目,身姿里那股别样风流的气质怎么看都是极好的。
他很早就能意识到,沈倾并非池中物。
自从金玉满楼那晚过后,他没提过,沈倾也没提过,二人还跟以往一样,他不敢想太多,只能尽力的听话,对他的先生好。
沈倾有时会像方才那样避过他,有时又像方才那样不在意他的亲近。或者对于沈倾来讲,那一晚,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是怎么缠着沈倾,让来换衣服的柳杏都近不了身,也不能,不敢去问,只是知道自己纠缠着被先生看过就已经羞愧难当,那抹子甜添上酸涩变得又往骨肉里钻了几分。
两人的脚步深深浅浅的印在石板路上,沈倾道,“大旗真冷啊。”
“嗯。”燕云峤应道,“再过一个月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雪了。”
沈倾不说话了,燕云峤又道,“小时候跟父亲在关外,北部的飞沙关,每年到了下半年就开始下雪,一年有小半年的时间都在下雪,那会儿我年幼,就爱在雪地里滚,也不知道冷。”
“能想得出来。”
沈倾颔首,“现在长大了,反而知道冷了?”
燕云峤低下头往他的先生那侧跨了一步,半个身子挤进油纸伞底下,“知道了。所以先生的伞能分我一半吗?”
他已经长得比沈倾还要高上一点,沈倾又懒得举高,不知为何索性收起来伞,随手往一旁。的金玉满楼门口一放。
“那先生就委屈一下,陪你一道冷。”
燕云峤抬起头看了眼那烫金的招牌,不过几个月,那些事却像是隔了多年,眼前的人又始终还在他身旁,他点了点头。
“东南的流民作乱,你有何想法。”沈倾道。
燕云峤:“地方官员连个流民都安置不了,不如回家听戏。”
沈倾:“你这是在笑话自己了。”
燕云峤:“我恐怕也就只能坐在家里听戏了。”
沈倾:“定国将军对林学士的女儿很满意。”
燕云峤只道,“父亲奈何不了我。”
“你儿时他确实奈何不了,”沈倾故作叹息,“现在你大了,懂的多,有时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只知道修书匠就应当好好的修书,将军就应当好好的为国效力,官员就应当各司其位。”
燕云峤道,“父亲在关外呆了半辈子,想在大旗里左右什么,并不合适。”
沈倾的肩头落了些雪花,细软的长发上也沾染了些,燕云峤犹豫了会儿,伸手轻轻拂去。
沈倾:“少爷不想着建功立业了。”
燕云峤:“想,做梦都在想。”
沈倾眉眼微弯,融了这寒风,淡淡道,“会有机会的。”
燕云峤转过巷口看了眼身后整齐的两排脚印,“可偶尔也会想,就这么做个走在街上的寻常百姓也就够了,冬去春来,跟先生一起走过这人间。”
沈倾自然而然的应道,“好。”
第13章 破晓
那声飘在大雪里的回应,让燕云峤翻来覆去的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人间,和先生心里想的人间,大抵不是一回事,可是有了这一个“好”字,他就觉得浑身的血液活泛起来。
左右这样的邪念都没什么机会有能够有见光的一天,怎么样的一起走不是一起呢?
只要他的先生在,人在就好。
这年腊月底,大旗城里所有的家户里都贴上了红色巧妙的窗花,剪出来的模样有字有花,还有大胖小子。
定国府里上下焕然一新,准备了亮堂隆重的一面迎接新年,东院里的板子打起来跟昨夜的鞭炮声能有一比。
“再打十板子,我还是不会去学士府,”
燕云峤趴在板凳上,寒冬腊月里汗水沁湿了鬓角。
“跟你一个年岁的,哪一个不是成家立业了。”
燕平封坐在上位。
“我想过了,等过了年,我就去面圣。”燕云峤声线平平。
燕平封:“你一官半职都没有,去找皇上干什么?”
燕云峤:“淮州流民迟迟不得安顿,匪徒占山为王,撩南趁机作祟,边境守卫屡被杀伤,官员无所作为,地方往来推脱,我愿领军出兵镇压。”
燕平封:“这件事不是告诉你了不要插手吗?”
燕云峤抬起脸,“父亲不是想让我做点事情吗?”
燕平封提高声量,“我那是想让你早点为人。林家小姐样样都好,还比你小上一岁,过了这个年你就十七了,一天到晚没个当家的样子怎么能行。”
“我还没想过成家的事情。”
燕云峤放松下来,侧头贴在长凳上,“父亲接着打吧。”
“你再认真想想。”燕平封起身道,“以后再有喜欢的,也可以再娶,你堂堂的燕门之后,难道还会委屈你不成?”
燕云峤:“此事父亲无需多言,我心已决。”
燕少爷长这么大,挨过两次打。
一次是他十三岁硬闯临水阁回来,被陈管家打了二十教棍,第二次就是刚刚自己回绝了登门去学士府拜访的事,被燕平封的侍卫打了结结实实的三十大板。
相比起来,原来拒绝亲事比小小年纪就闯男馆做断袖,来的惩罚还要厉害得多。
“你想清楚了?”
沈倾过了一刻才跨进门槛瞧了一眼裤子上被打出血的。
燕云峤动了下腿,刚着地,双腿一软,沈倾赶紧上去搀扶了一把,“你爹说的没错,你现在没个一官半职,何必跟他们作对。”
“我不喜欢林学士家的小姐。”
燕云峤趴着的时候,还尚且能忍受,平心静气的跟燕平封作对头,现在一站起来,用上了力道,就疼的连站住都很难。
遇到机会,他就能可耻的让自己趁机跟沈倾离得近些,但现在明明有机会,他却咬紧了牙站起来。
沈倾道,“你这个不喜欢可是耽误了多少人的好事。”
燕云峤强自只被沈倾扶着手臂往自己的院子里走,“你刚刚是想问我,想好了去淮州吗?”
沈倾不可置否,只道,“定国将军让我提点你几句,年纪不小了,也该想想自己的亲事了。”
燕云峤发问,“你怎么没听他的?”
沈倾言,“你听我的吗?”
燕云峤:“谨遵先生教诲。”
沈倾:“那我让你娶她,你娶吗?”
燕云峤直言,“不娶。”
沈倾:“那我听他的有什么用。”
“我也不是神佛,你不愿做的事情,就算我劝了你还是不会做。”沈倾笑道,“还伤了你我的和气,实在是划不来。”
燕云峤趴在床榻上,不愿让柳杏近身,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来让沈倾给他上药,只自己够着手去涂药。
沈倾就在外面的矮榻上靠着,手里闲来无事把玩着腰间的玉笛。
“先生,我想了三天。”
燕云峤在屏风里头道,“淮州的流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见得小。盘根错节,没个一两年估计都好不了了,这是好的,如果是另一个走向,他们还有别的打算,我觉得只有我能去。”
沈倾闭上眼,屋子里点的焚厄就像他自己的房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