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放哪里了?”
“放刑房了,光线亮些。”
“去看看。”沈是拉着张捕快,风驰电掣而去。
呵,看不见。
告示栏旁边的柳长泽看着他动若脱兔的步伐,冷哼一声。而后,目光停留在“悬赏”上面的字迹,一掌拍在“告”字上,木板应声轻微晃了晃。
衙外盛意正打着板子,恰巧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的,惊恐的想,我的天,侯爷被老爷气到,打个木牌都没力气了吗?
......
牢里的三具尸体拖了出来,面容发紫,有呕吐过的痕迹,许县丞拿出一根银针扎入尸体腹部,拔出来时,黑了一片。
“大人,是砒霜。”许县丞说。
沈是问:“什么时候死的?”
顺和说:“未时,大人审后的一个时辰。”
沈是环视了一眼众人,他审时三人的口径像对好了似的,如出一辙。本想先去找找证据,再来威逼利诱,供出真相。没想到对方布局竟如此周密,是谁?
崇明偏僻,传信起码需要三日,而严打私盐又是他临时起意,谁能做到!
无论沈是再不愿意相信,事实也摆在了眼前。
他仰头望了下天,长吸了一口气,不发一言的走去公堂,继续审人。
另有所图也好,误入歧途也罢,他都有责任。
沈是今夜有些心浮气躁,审人时语气恶劣不少。
盛意在一旁看的奇怪,沈老爷还有情绪这么波动的时候,他想起一个东西,问道:“老爷,凤阳楼送来的白果芋泥,现在吃吗?”
沈是眼也不抬的翻着案卷说:“让厨房热一热,送去侯爷那里。”
午时至现在柳长泽都没吃过什么东西。
盛意欲言又止。
沈是惊堂木拍下,气势逼人,他正想发问堂下的人,却见盛意还没走,问道:“还有事?”
盛意咽了下口水:“没......”
盛意眼角抽搐的往府里走,撞上了刚押人回来的顺和,他说道:“......顺和,你说我......是不是得罪老爷了?”
顺和刚毅的面容透出一丝柔软,伸手摸了下他眼角说:“怎么了?”
盛意满脸绝望的说:“老爷,让我给侯爷送甜食......他是不是想让我去送死?”
“没事,去吧。”顺和轻声说。
“没事!这还没事!你好绝情啊!是不是背着我外面有人了!!!”
顺和不太熟练的笑了下:“侯爷都派你我保护老爷了,不会有事的。”
“我又不是老爷,死的是我啊!”盛意气极,点了顺和的穴:“哼,若我回不来,你就站一辈子吧!”
盛意鬼鬼祟祟的在侯爷门口偷看,没人,他松了一口气,推开门,将甜食放在了桌上,正想悄悄溜走......
便见一个人,从门口进来,看着他。
盛意如惊弓之鸟,立马站的笔直说:“侯爷吉祥!沈老爷让我送来的,不关我的事!打扰了,我先走!”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雷电划过,他合上门时,柳长泽方听完一句侯爷吉祥。
柳长泽掀开了桌上的青玉色小盅,瞬间扣上。
他说:“拿出去。”
一阵风过,桌上的甜食已经不见。
柳长泽从来不吃甜食。
宫内宴请许多,几乎每次太傅都会收到不少御赐的甜点,他第一次和沈太傅赴宴,便从对方紧皱的眉头里,看出太傅不爱吃甜点。
但是御赐之物,谁敢不吃。
当沈太傅伸手拈起一块时,他便从太傅手中抢了过去,一口咬下,齁的头皮发麻。
“侯爷,不可以,这是御赐之物啊!”身旁服侍的宫娥,魂都没了伸手拦他。
他张扬跋扈的瞪着宫娥说:“我吃什么,轮得到你管!”
宫娥见惯了他折磨人的办法,抖的和筛子一样,不敢说话。
沈太傅眼睛里有光,明明很开心,还一本正经的说:“不碍事,小孩子爱吃甜食是天性。”
他嗤笑,竟有这种厚颜无耻的人,于是连着碟一起端到了自己面前,又吃了两块。
甜到了心里。
从此但凡他在场,太傅的甜食,一定会被他抢走。
他恣意妄为的事多了,也没人敢劝他一句。
......
盛意出来的时候,已经把顺和给忘了,打完两轮板子才回到院子里松松筋骨。
顺和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盛意后背发凉,向后退了几步,企图隐藏在夜色里。
顺和上前点了他穴位,低声说:“好玩吗?”
“不……不公平吧……我点的穴你解的开……”盛意呐呐的说。
顺和的手沿着他背脊上爬。
盛意眨了两下眼,恼羞成怒的说:“你就是偷懒!都解开了穴还不去干活!!还拿我做借口!!!”
顺和好笑的掐了他一把腰,又回到堂前去押人了。
终于到了第七日。
崇明的百姓几乎以村为单位,上缴山水票,衙役们全部在外清点,捕头和捕快们维持着秩序,主簿握着银两,县丞负责登记。
有条不紊。
而沈是连审三日三夜,辰时控制不住的倒在案前,众人没有去叫醒他,自发的行动起来。
堂外热闹的欢呼声惊醒了沈是。
他看看身上披的外袍,不太清醒伸了下腰,却见下方坐着个眉眼飞扬的蓝衣少年,拿着几本卷轴看得入迷。
“侯爷,今日不上朝……”吗?怎么又来看我了?
一阵欢呼声又起。
沈是把剩下的几个字吞进了肚子里,他还以为自己是病弱的沈太傅,连忙起身去外面,边走边数落不争气的自己:“怎么睡着了.....”
柳侯爷眼也不抬,从袖中取出奏折和任命书,丢在他手上说:“半柱香后,返京。”
沈是打开一瞧,欣喜的笑了出来,没想到还能赶上。
他向外走去,只见众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许县丞拎着木椅,第一个看见他说:“老爷醒了!”
沈是见众人围了过来,故意板着一张脸:“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不叫醒本官,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吗!”
正文 第19章 博弈
许县丞急忙站了出来:“老爷,都是我的主意,与旁人无关,我......”
“别再巧言令色了!”沈是打断了他,更加高声的说道:“许县丞知错了吗!”
众人跪了一片,江主簿说:“老爷,要罚就罚我们所有人吧,这件事是大家......”
江狐狸,还在给我玩法不责众。
“闭嘴!让你说话了吗?”沈是居高临下的站到许县丞面前:“许县丞听旨!”
众人还想为许县丞说话,沈是眼刀扫了过去,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声音。
他正要开口之际,李捕头站了起来:“老爷!我不服,许县丞何错之有!”
沈是怒斥:“跪下。”
众人相觑一眼,竟然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双手抱拳,躬身请命。
沈是大笑出声,打开了奏折念到:“崇明县丞许中明,才智过人,励精图治,虽身在偏远,仍兢兢业业,今日平定匪乱,上缴盐矿,立有大功,特封崇明知县,钦此。”
许中明愣住不知如何反应,。
沈是好笑扶起他:“许知县,众望所归啊!”
“许......许某,定不负老爷所托......”许中明哽咽不成声。
李捕头大喘一口气笑骂道:“老爷你吓死我了!”
“许知县,新官上任要请吃饭啊!这次我可不按什么手印了啊!”张捕快打趣道。
沈是拍下他脑袋:“你还敢不签?”
张捕快马上说:“签,必须签,卖身契都签!”
众人笑着笑着,声音渐小,他们不由的想起,不久之后,沈老爷就要走了......
盛意和几个捕头拥抱了一下,连顺和也开始有人抢着抱,许中明一直用袖子擦着眼泪。
江主簿摸着胡须,眼睛里有泪光打转,他轻咳的说:“许老爷丢死人啦,这么大年纪还哭,羞不羞哦!”
大喜大悲,也终有退场的时候。
柳长泽自堂内走出,翻身上马,看了一眼被众人拥趸,正在说“山高水远,来日相逢”的沈是。
百姓父母官,若是他,肯定做不到的。
沈是如约向他走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像在看他,又像在他身后的崇明府衙几个字。
“侯……”
柳长泽看着沈是右脸颊上的一颗小梨涡,因为没说完的话语消失,他一甩马鞭往山下走说:“启程。”
朗朗晴空,万里无云。
这一路有侯爷相伴,比来时舒服不少,去到哪里都有人挤破头的伺候。漫漫长路无趣,沈是拿了盘棋子跳下轿,往柳长泽处走去。
盛意慢悠悠的骑着马,见到他手中的棋篓子,扯了下缰绳说:“老爷,寻我下棋,喊一声就是了,不必亲自下轿啊。”
山路空气清新,沈是吸了一口,沁人心脾:“不是找你。”
“啊?”盛意看了下路上的队伍:“这里都是五大三粗不识字的武夫,老爷不找我,难不成找顺和?”
顺和耳尖听到自己的名字回头看了眼,面容严肃,一丝不苟......盛意讪讪的摇摇头:“别把,老爷,那比在轿子里睡觉还无聊呢。”
沈是调侃:“你平时不还偷我的棋,去找他下来着。”
“不一样,不一样。”盛意嘿嘿一笑,低声凑到沈是耳边说:“老爷是下棋,我们是风趣......嘿嘿”
“没个正经。”沈是推开他笑了笑,往前走去。
“诶!老爷你还没说,找谁下棋呢!”
只见,沈是上了柳侯爷的轿子。
盛意对沈是的佩服之意一下子达到巅峰:“老爷......厉害啊......解闷都解到侯爷头上了......”
说完他耳边有什么东西划过,他伸手去摸,摸到一朵小花苞。他狠狠瞪了眼前方的男人,猪头,哪里有人往头上别花苞的!
盛意的脸,悄悄红了起来。
习惯害人。
沈是掀开帘子时才发现不对,以他的品级,还没到能随意掀侯爷帘子的程度。
他看了下里头,柳长泽手里环着一个汤婆子,闭着眼似乎在小憩的。
他默默放下帘子。
“何事。”
柳长泽睁眼,锐利的精光,将他钉死在原地。
既来之,则安之。
沈是说:“路远迢迢,下官怕侯爷烦闷,特寻了副棋子,以解倦怠,不知侯爷是否需要?”
柳长泽正让他滚。
轿子突然大幅度颠簸了下,沈是身形不稳,抓在轿子上的手发白,另一只手上的棋篓盖子掉落,露出里面的黑白棋子。
沈是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进来。”柳长泽说。
“下官遵命。”沈是得到首肯,毫不见外的抽过一侧的蒲团坐下,然后将布制棋盘铺在山水海棠小平几上,黑白的棋子分了两篓。
“侯爷请。”沈是说。
金角银边草肚皮,柳长泽随意的落下一黑子。
沈是紧随而上。
柳长泽有些微妙,他为何要和这个他看一眼都会心痛的人下棋?
沈是占据一角。
呵,想赢我,你还嫩着。
柳长泽落子拆他布局,顷刻白子皆废。
沈是不赞同的叹了口气,急功近利。
语言可以骗人,感情可以伪装,唯有下棋最见人心。无论你如何隐藏,在始于虚空、终于实体的棋盘上,都无可避免的露出端倪。就像你读过的书,行过的路,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沈是要了解他,第一步,便是从双方的角逐中落子,激怒他,逼迫他,围困他,在势力的此消彼长间,窥探他的真心。
柳长泽行事极端,剑走偏锋;沈是有意挑衅,落子无常。你来我往间,竟是出现了僵局。
两人静默。
棋逢对手,本该是人间乐事。
但眼下并不如是。
柳长泽执一枚黑子,若有所思的说:“沈大人有三次占角制胜的机会,却用来拆我的局,是怕我,还是试探我?”
沈是说:“杀鸡取卵,打鹿取茸。侯爷布下天罗地网,下官岂敢掉以轻心。”
柳长泽眼眸深如寒潭:“沈大人嘴里,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侯爷,该落子了。”
马车行到了人声鼎沸的街市,一位粗鄙妇人的打骂声传了进来,柳长泽撩开窗帷,与沈是一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