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宏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安排,踱着步子慢悠悠的出了皇宫。
而正在家里啃烤番薯的卫昭被这天降惊吓猛砸了一把,当时就觉得手里的番薯不香了。
说起来余震入京,他也是知情者之一。而且他本来是想看笑话的,没承想笑话没看成,倒给自己惹了一身骚。不过再品品,能公费出游,还挺兴奋的。
他斜眼见沈愿脸色黑黑的,刚露出的笑容嗖的敛了下去,就叹气说:“人啊,太有才能也是很累的,年纪轻轻就要扛起如此重担。”
来通知他的沈愿忍不住活动活动脚腕,很想踹他一脚怎么办。
天知道圣旨落到大理寺时,吓的他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他就想好好的当个大理寺卿,好好的办案子,根本不想掺和进那些贵族争斗里。可偏偏空降的这位爷是个不老实的主儿。
沈愿要愁死了。
虽说卫昭出身高贵,可毕竟自己是他的上官,出了事儿自己也要担责的。他觉得有了卫昭这个下官,他要夭寿啊!
“你这次奉旨出公差办理大案,按规程是可以从大理寺衙门选一位司直跟着的。我替你定了韩司直,你觉得如何?”
沈愿说完这话一脸肉疼,韩司直啊,他十分看好的有为青年,真不忍心让他掺和进去。
卫昭高兴道:“沈大人对我真是太好了。”
沈愿就指着他鼻子哼哼道:“到了淮中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该管的别管。若背后势力牵扯太深,可记着见好就收。找到被劫盐车你就算立了一半的功了。”
卫昭无可无不可的答应着,一边吩咐小楼去给他收拾行装。这趟可是急差,需得急行赶路,不然等他到淮中,黄花菜都凉了。
沈愿见他这么积极,心口更疼了。
卫老太君得知卫昭要去淮中,也没多说什么,圣旨是直接下到大理寺的,卫昭既在朝为官,便要尽职尽责。
卫昭向老太君辞行时,老太君告诉他:“到了淮中,只管办案便是。至于淮中贵族那些肮脏龌龊,能避则避,不能避也不必委屈自个儿。卫家,褚家,哪家都不是吃素的。你只记得,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保住自个儿的命。”
卫昭趴在老太君腿上仰着头看着祖母,对上祖母慈祥的双眼,突然就不舍得离家了。
“祖母,这次案件紧急,事态严重,如若孙儿办不好差,只怕要连累家里了。”
卫老太君爱怜的摸了摸孙子的头,温声道:“不用理会外人怎么说,凡事都有祖母在。李淮敢让你去淮中,打的什么主意祖母心里明镜似的。此案办好了,你的声望自然水涨船高。便是办不好,还有祖母和你外祖在呢,有什么好怕的。”
卫昭狠狠点头:“祖母,孙儿不在京中,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啊。曹大哥您知道的,有什么事儿大可找他去办。还有城东雁行堂的孟三哥,我同他说好了,他会多多关注侯府的,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有人提前示警。曹大哥和孟三哥不便出入侯府,如有事情小五和蒋四哥会过来的。二姐知道他们,远儿也见过。”
卫老太君细细的听着卫昭在耳边絮絮叨叨,只觉心中十分熨帖,不知不觉他最宠着的小孙子也长大了啊。
“好好好,祖母都记得呢。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你要让卫放贴身保护,寸步都离不得知道么。此次又是急行,你可要好好顾着身子。”说着说着,卫老太君就替小孙子委屈起来了。
他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你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苦,淮中隔着那么远,祖母真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路上要受大罪了,我的乖孙呦。”
卫昭忙安抚道:“祖母莫哭,我是卫家男儿,男子汉大丈夫当建功立业,这点委屈怕什么。爹和大哥还不是照样在边关好几年,他们能吃苦,孙儿自然也吃得。”
卫老太君就道:“他们怎能跟你比。他们打小就练出来了,皮糙肉厚的,吃那点苦头算的了什么。哪像我昭儿这般精细,想想路上要遭罪,祖母就心疼啊……”
远在边关的卫家父子狠狠的打了个喷嚏,感觉有被冒犯到。
卫暄吸了吸鼻子,卫离忙紧张的问:“少将军莫不是受寒了?”
卫暄摆摆手:“我身体结实着呢,莫担心。不过说起来,今秋的天气也是怪的很。前两日还秋高气爽的,这几日突然就变了天,下起雹子了。朔北的风又硬,将士们只怕要受罪了。卫离,吩咐下去,叫军医备足御寒药材,今儿晚上起锅造饭时给将士们每人一碗姜汤灌下去,这会儿生病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卫离躬身应是。
卫暄又道:“爹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听说前不久朔州城外有小股军队出现。战事僵持三年多,北燕坐不住了吧。”
卫离想想,说道:“完颜哲虽奸诈,但不会让北狄趁虚而入,此时不是开战的时候。秋收刚过,北燕那边怕是想打草谷吧。”
这几年每年朔北都有不大不小的战役,卫暄便也不再纠结。
只是镇守朔州的卫儒内心却不平静了。
他收到斥候线报:北狄汗暴毙。
第161章
韩崇良就等在城外十里亭。
他见卫昭一身便装立于马上,英姿飒飒,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你走了,我独个儿在京怪没意思的。”
卫昭坐在马上冲他笑:“又不是不回来了。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也许一个月,最迟入冬前也回来了。冯遇被他家里拉着相亲呢,我想他心里一定慌慌的。承逸婚后性子闷了许多,你若闲着没事儿就多开导开导冯遇,可莫让他变成承逸那样。”
韩崇良低头用鞋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儿,撇了撇嘴道:“他们俩好着呢!”
卫昭知道韩崇良心里郁闷,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笑着说:“你那未婚小娇妻快出孝了吧,恐怕你也闲不了多久了。”
说起这个,韩崇良心里算是好受了些。
“等你回来,叫上你二姐,我们一起出去玩儿。你也认识认识柔娘,她很好的。”
卫昭道:“好啊!”
他从马上解下一个酒壶递给韩崇良:“这可是最后一坛果子酒了。”
韩崇良笑着接过,一手顺了顺马毛,仰头对卫昭道:“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七星堂么?”
卫昭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接着就感觉手心里多了一块铜牌。
韩崇良道:“七星堂在淮州也有分支,若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可以拿着这铜牌去找殷堂主。”
“阿良……”
韩崇良挥挥手道:“行了别磨蹭了,你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走这一遭少说得脱层皮,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喝酒。”
卫昭重重的点了点头。
鞭子一扬,马儿迎空嘶鸣,马蹄踢踏着,扬起阵阵灰尘。韩崇良斜倚在十里亭的石柱上,目光始终追随着卫昭的身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微微垂下眼眸。
风沙迷了眼,韩崇良眼眶微红。他解下缰绳,身姿利落的上了马疯跑起来。马蹄疾驰,风声呼啸而过,他听到的是振奋人心的战鼓声,兵器相撞的铿锵声,还有将士们血战沙场的呐喊声……
那是梦里的声音。
大皇子李霐在负责秋考一事上表现的可圈可点,吏部尚书不吝夸奖。李淮十分欣慰。这次淮中出事,李淮又将李霐调至户部协助清点各地屯盐库存。
这日,父子二人正坐在一处吃饭,李淮问他:“依皇儿估算,目前官家存盐可供各地调配使用多久?如若征南军开拔,存盐量是否够用?”
李霐想了想道:“先前谢家因崔奉大人一事同父皇打擂,不止在朝中拉拢众臣,更下调盐价使官盐滞销。也因此市面上的官盐库存不少。平均各地库存,限制个人购盐斤数,保守估计可够用二十多天。”
“渭南之事不容拖延,舅舅说冯家那处小盐场尚有屯盐约三千斤,省着些用,勉强可供大军食用一个月。大军若能在一月内收复渭南,便可利用渭南小盐场自给自足。就是不知各地大盐商手中的库存有多少。”
“淮中之事事态严峻,连州又有许多大盐商等候交付,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只怕连州那边已经散开消息了。朝中又有谢大人当众曝出盐车被劫一事。眼下虽是小范围传出,但那些有门路的盐商们怕是早已探得消息,必会握紧手里的盐,只等市面无盐时高价抛售。”
“盐本就贵重,寻常百姓吃盐更是省之又省,若盐价被哄抬,恐会造成百姓恐慌。但官盐存量本就不足,完全不够平抑盐价。如果卫大人能在二十天内追缴回被劫盐车,事情尚能缓和。如若不能……”
李淮点了点头,道:“淮中杨苗谢三家仍有存盐,这事因谢家而起,谢宏已答应低价抛售手里存盐给朝廷。”
李霐微微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便能多拖上些许时日。父皇,依儿臣之见,既然事情早晚要传开,不如及早下旨严禁盐商哄抬盐价。”
李淮摇摇头:“商人重利,若下了旨,只怕他们宁可留着盐不卖。”
李霐就道:“并非让他们低价出售,只和平时差不多的价格,哪怕稍微抬价也不是不可,他们作何要同朝廷作对?”
李淮笑道:“商人的心思一向如此。在他们眼中,明明可以高价卖出的盐却平价卖出,这本身就是亏本的买卖。你可知,乱世时商贾不通,一两盐一两金啊。”
他看了眼李霐,道:“冯家此时支援征南军,此举可称得上一个义字。若渭南收回,冯家也是大功一件。虽是商人,但在士林眼中地位也会卓然不同。”
李霐猛一个激灵,忙道:“冯家的盐场本就是为朝廷开采的,外祖父只是恪守本分,并无他心。”
李淮抚了抚李霐的手背,有些无奈道:“朕倒是希望霐儿有私心的。也罢,不提这个。这些日子你先在礼部,又到户部,朕打算此事之后调你到吏部观政,如何?”
李霐恭敬应道:“但凭父皇做主。”
李淮又问:“你且说说这些日子在两部观政有何心得?”
“这……”
李淮道:“不过是你我父子二人闲谈罢了,但说无妨。不用怕说错话,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如若是你主政,这朝堂时局,你待如何作为?”
李霐偷瞥了眼李淮,犹豫着道:“父皇果真不怪罪?”
李淮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父皇在你眼中就是这般小气?”
李霐笑着摇头,想起小时候父皇待他极好,不由得笑意更甚,露出脸颊两个小梨涡。
他给李淮倒了杯茶,目光迎上李淮那双幽深的眼,微微敛了笑意,说道:“整顿吏治。”
李淮扬了扬眉,嘬了口茶道:“继续说。”
李霐见父皇果真是想听自己的想法,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挺直了身子,说:“齐国建国不过三十余年,至今不过两朝。但吏治已渐显浑浊,朝中大臣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尸位素餐。”
“远的不说,只说渭南一带。当初渭南自立,填了济州段河运,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父皇征召民夫拓开河道,本意是好的。但官员营私舞弊,贪酷成性,与贵族同流合污,借机圈占土地,收拢流民为隐户。百姓失地,生活困苦,卖儿鬻女之事屡见不鲜。”
他有些悲愤的说道:“这都是我齐国的子民呀!如若再这样下去,只怕会重蹈楚末覆辙。贵族姻亲故旧遍地,这朝廷都快成了贵族的朝廷了。”
李淮连连点头:“皇儿懂朕之心思啊。”
李霐动了动嘴唇,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但他知道这样的话不能说。贵族固然有可恨之处,但父皇也不是没有错处。
于先生告诉他,贵族与皇权共治天下几千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打破这个局面。皇上过于心急了。
小时候或许不懂,但慢慢的接触了朝政,他对父皇的崇敬也一点点的被磨灭了。父皇贪恋权势。
他垂下眼眸。
李淮一脸欣慰的望着李霐,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霐儿,你是朕的长子啊。”
李霐茫然的抬头看他,李淮只笑了笑:“朕还有政事处理,你去陪陪你母妃吧。”
李霐不明白李淮那话的意思,见父皇没有再说的意思,便起身恭声告退。
他总觉得父皇的话别有深意,只是他参不透。参不透的时候,心情就难免烦躁起来。
李霐沿着宣明殿外的回廊慢慢踱步,脑海中始终回荡着父皇说话的语气和神情。没留神撞上一个人。
“大殿下息怒,奴才无意冲撞。”
他回神过来,只见身侧跪趴着一个内监。李霐一向宽厚,想来是适才想事情入了神,多半是自己撞了人。
他抬了抬手道:“无妨,你起来吧。”
内监爬起来,低垂着头退到回廊一侧给李霐让出路来。
李霐无意瞥他一眼,一眼就看到内监眉上有颗红痣,便随口问了句:“你是哪里当值的,本殿下时常来往宣明殿,怎从未见过你?”
内监答道:“奴才一直负责清竹苑扫洒事宜,大殿下少往清竹苑去,自然没见过奴才的。”
清竹苑就在宣明殿北侧,那里原本是一处观景楼,后来李淮将清竹苑改为私人小书房。印象里李霐只有很小的时候去过两次,之后李淮政务繁忙,少有闲暇,便也极少到那处去了。
“原是这样,你自去忙吧。”
内监躬了躬身子,待李霐走远方才转身离开。
从盐车被劫到今日已过七天。谢家虽已着手调查,但效果未必尽如人意。越是拖下去,线索就越少,卫昭不愿在路上耽搁时间,几乎日夜兼程的赶往淮州。中途遇驿站迅速换掉马匹继续赶路,两条大腿内侧都磨出了血,他也咬牙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