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袍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百里桃酥

作者:百里桃酥  录入:11-07

  身后的惊呼声很快就消逝在呼啸的风中,再也听不见了。
  大雪纷纷扬扬下的肆虐,风雪夹杂着冰碴子,如无形的薄刃般一刀一刀无情割在赫连戎川的脸上。凌冽的风直直灌入他的口鼻,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赫连戎川却不曾有一刻停下。
  太阳升起又落下,身边的景色变了又变,从田野到村庄,从山川到河流,
  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上,惟有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在逆风而行。
  好马儿,快一点,再快一点,带我去见长清……他一定在等我,一定在等着我!
  雪越下越大,雪花被狂风裹挟着乱舞,几乎看不清前路。不知在风雪中奔了几日几夜,第三匹即将累垮的马儿终于停下来脚步。一个满头霜雪,近乎冻僵的人影,扑通一声从马上栽下。
  乖巧的马儿低下头,默默用温热的舌头舔舐着自己主人冻僵的面庞。
  赫连戎川轻轻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结满了霜凌的眼睛。
  盛陵。
  地在上,天在下,倒视的视角里,一排又一排斜斜飞扬的招魂幡映入眼帘。白绸黑布,大大的“奠”字醒目地让人无处可躲,如匕首般一个接一个刺进眼睛里,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燕国内乱,竟连这刚刚建好的将军陵墓也难以幸免,墓前的石人石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陵寝的入口竟也被炸了一个大口子,一片萧索狼藉。
  赫连戎川顾不得许多,支起身子,踉踉跄跄爬进了陵寝。石道长而狭窄,没有一丝光亮,静的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不知走了多久,两边终于开阔,似乎到了一个宽敞的石壁房间。赫连戎川深深呼了一口气,点起手中的火折子。
  幽幽的火光照亮了眼前的景象。这是一间圆形的主墓室。墓室正中央,正放着一具雕刻精美的金丝楠木棺。
  火光亮起的一刻,赫连戎川觉得自己一直悬着的心突然如铅块般重重地坠下黑色的深渊,连带着他的五脏六腑,都被一种极其压抑而恐惧的感觉撕扯着,碾压着,让他难受地只想要吐。
  赫连戎川强忍着心中剧痛,一步一步愣愣地走上前。他眨了眨眼睛,手指轻柔地,像是抚摸心上人的脸庞般抚摸着棺材,抖着嘴唇,道:
  “长清,我来看你了,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他魔怔般地像是等待着回答,半晌,等不到回应,他才伸出手,试探性地用力朝棺材盖板一推。
  一声钝响,沉重的棺木竟被他推开一条小缝!
  赫连戎川一愣,他实在太迫切想见到晏长清了,一时也无暇考虑为何这样的陵寝棺木竟不用工具就能被推开,只咬着牙,卯足了力气,又使劲一推,棺材盖又被推开数寸。
  然而火光照进棺材里的一刻,赫连戎川却突然呆住了。
  ——棺材里居然是空的!!
  赫连戎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跳进棺材,四下摸索一圈,果真是空无一物,亦无暗板夹层。
  人呢?
  赫连戎川心头不禁一阵狂跳。
  棺材中竟然无人,那是不是说明——晏长清还没死?!
  前所未有的狂喜袭上心头,赫连戎川慌忙想跳下棺材,许是心中大喜大悲太过激动,他竟一脚踏空,膝盖磕在棺材角,一下摔了下来。可他却再顾不得许多,只颤抖着双手,接连试了几下,才终于又点亮两根火烛,想看看四周有没有留下晏长清的痕迹。
  橙黄色的火光幽幽亮起,赫连戎川看向石墓的地面,突然屏住了呼吸。
  地面上果然有脚印。却不是一行或者两行,而是杂乱的一片。
  赫连戎川顺着脚印的痕迹看过去,在石壁的角落尽头,竟然隐隐绰绰现出一个蜷缩的人的黑影!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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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还清 三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声响, 那个黑影一晃, 似是想跑,赫连戎川连忙几步疾追过去, 指尖即将触到那人后背衣角的一刻, 却又突然停住了。
  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赫连戎川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激动:“长清,是你吗?你别怕,我是……”
  被抓住的黑影瑟瑟发抖地转过身来, 目光一触,就双膝一软, 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不住地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小的再也敢了, 再也不敢了!!!”
  烛光又亮了些。赫连戎川的心却再一次沉沉坠下去。
  昏暗的光线中,他终于看清眼前的人。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男人的脸。衣衫破旧,脸上手上皆是红红的冻疮,黄豆般的小眼睛躲躲闪闪,显然害怕极了。
  赫连戎川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口:“你是谁!”
  “饶……饶命!”男人被勒地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 拼命挣扎中, 竟然将随身拿着的包袱掉了出来。“哗啦啦”的几声脆响, 包袱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竟然是几把铁铲、撬棍、斧头, 锯子等物,以及一枚玉佩。
  盗墓贼!
  赫连戎川一眼就看出那玉佩正是晏长清随身之物,不禁一愣。那男人趁机挣脱,转身就逃,然而他没跑两步,后心窝子就突然重重挨了一脚,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噗了吐了一口血。
  “饶命……大人饶命!”男人惨叫一声,脖子就被赫连戎川的一只手狠狠掐住了。
  “小贼,你这玉佩是哪来的?!”赫连戎川双目渗出血红,宛若地狱鬼魅,咬着牙道:
  “人呢?他人去哪里了?!”
  “人,什么人?我不知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盗墓贼结结巴巴,目光躲闪如老鼠。赫连戎川目光一沉,扯着他的领子往地上狠狠一摔,一把尖刀在掌心一旋,嗖地扎了下去——
  “不!!!!”
  锋利的刀尖,在距离那人眼珠不到毫厘之距处停下。
  “再不说实话,就活扒了你的皮,再挖了你的眼珠子喂狗。”
  “我说我说!”
  盗墓贼吓得快尿裤子,却连眼睛都不敢多眨,战战兢兢摊在地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现在世道乱了,到处都是打劫杀人的,小的真的是穷的没办法才干这损阴德的营生啊!这墓门都是别人炸开的,东西也早被守墓的士兵和前面的贼偷光了。我来的时候就只有这一副棺材,我真的冤枉啊!”
  赫连戎川冷哼一声,目光幽幽地拿起一旁掉落的铁锯,横在盗墓贼的脖颈:“你这锯子倒是很锋利,想不想试一试?”
  说着往下一压,锋利的锯齿瞬间在盗墓贼脖颈的皮肉压出一片血红。只需再往下一点,就可以割断喉咙。
  “别——别!”盗墓贼吓得一声惨叫,满头冷汗,牙齿打颤:“小的来这的时候,真的没值钱东西了,就是……就是我瞅着这棺材是金丝楠木的还值些钱,想拿锯子锯下来几块卖钱糊口……”
  “那这玉佩呢?这玉佩是我送他的贴身之物。他从来不舍得离身,又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我……我……”盗墓贼哑口无言,战战兢兢地瞧着赫连戎川冷如寒霜的脸色,他知道自己这回盗墓真的撞见了比厉鬼还难缠的人物,只好实话实说道:
  “这玉佩……是我从那尸身上摸下来的……”
  尸……身?
  赫连戎川脸色顿时煞白一片,只觉自己心口腾地涌起一股近乎让他喘不过气的闷痛,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他……的尸身,在何处?”
  “在——”
  盗墓贼踌躇了一下,他心知此时不老实交代,定不会被放过,只好怯怯懦懦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干这一行也是有规矩的。别的也就罢了,就是这取人家棺材木的最损阴德,为了防止被孤魂野鬼索命,老祖宗交代我们,取木前,都得先把人家正主从棺材里请出来另寻个地方埋了,切不可暴尸作践。所以……”
  盗墓贼声音越说越小,恐惧地颤抖:
  “所以我取这金丝楠木之前,先撬了棺材盖子,把里面那位扛了出来,埋在了附近的乱葬岗——啊啊啊啊!!”
  盗墓贼一声惨呼,猝不及防挨了赫连戎川一记重拳,一屁股摔在地上来不及翻身,紧接着又挨了第二拳,第三拳……赫连戎川额头青筋暴涨,瞪着血红的眼睛,毫不讲究章法,全是蛮力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盗墓贼身上。盗墓贼根本来不及躲闪,几下就被打地口鼻出血,惨叫连连中,他突然急中生智,大喊一声:
  “打死我,谁带你找那埋身之地!”
  话音一落,即将打在他身上的拳头突然停在了半空。
  一切骤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石壁向下滴水的一声一声滴答。空气似乎都凝结成冰雪,锋利的冰碴剌磨着人的咽喉。
  赫连戎川脊背靠着冰冷结霜的石壁,慢慢地,颓然地摔倒在地上。
  “带我,去找他。”
  寒星寥寥,冷月凄清,枯瘦尖利的树枝如铁铸般一动不动,唯有大片大片的枯草在北风中瑟瑟发抖。静默的荒地上起伏着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坟丘,在大雪的覆盖下,现出一片幽幽的蓝白。
  盗墓贼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一边走,一边眯着眼睛,打着火把挨个瞅着面前的坟丘。明明是寒冬天气,他的脑门却不断出着汗。而身后那个高大威严的男人周身所散发的无形的压迫感也越来越重,让他简直如芒刺背。
  世道竟然乱成这样?盗墓贼不禁咂舌:明明两天不见,这乱葬岗竟然就多出这么多新坟!!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走了多久,这个鼻青脸肿,弓腰塌背的瘦弱盗墓贼突然刹住了脚步,颤颤巍巍地支棱着两只手,转过身来。
  淬着雪光的刀刃紧贴着汗津津的鼻尖,盗墓贼咕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又害怕又心虚地看向赫连戎川。
  “大……大人?”
  “你已经带我在这绕了整整三圈。”赫连戎川道:“他到底在哪?!”
  “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扑面而来的冷冽杀气吓得盗墓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哭道:
  “前天夜里,我是真真的把人埋在了这块地里,虽没……没来得及立碑,但当时坟头明明没现在这么多,很好找的。可谁知这两天内乱死了这么多人,都胡乱埋在这,偏又好巧不巧下了大雪。您瞧见了,这些坟丘也没几个立墓碑的,大雪一盖,全都一个模样,我是真的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您要找的……”
  赫连戎川一言不发。雪地冷冷的银辉映照在他的身上,恍惚之间,面色青白的他竟有几分不似活人。
  脚下无名之坟上百,冰冷,黑暗,毒虫蛇蚁无数。
  他的长清,是天际间最骄傲的云鹰,是山林中最美的晨雾,是峭壁上最倔强的孤松。是他的宝贝,是他小心翼翼,立誓要永远捧在心尖尖上的人。
  那样的人,难道就这样被一卷草席,草草埋在此处?怎么忍心?如何甘心!
  “找不到?”赫连戎川目光幽幽地看向眼前起伏的坟丘:
  “那就挖开找,一个一个挖,一个一个找!”
  这从齿缝里蹦出来的话,让盗墓贼傻了眼。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赫连戎川:
  “大人您不是开玩笑?这儿起码有一百多座坟,都挖开?且不说这费劲儿功夫,那可是要损阴——”
  盗墓贼话没说完,抬头对上赫连戎川的眼睛,突然就把溜到嘴边的“损阴德折寿”几个字硬吞了回去。
  “不是他,就把坟原样填回去便是。若有怨鬼索命,你就让他来找我。”
  赫连戎川转身冷冷丢下一句,再不多言。只走到最近的坟头前,俯身以刀作铲,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土丘一下一下挖了下去。
  盗墓贼目瞪口呆,他是万没想到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竟然如此死心眼。在他看来,虽然那棺材里的人面容极好看,听说还是个年少有为的大将军,身份尊贵无双,可人死都死了,埋在哪里不是埋?到最后都是要烂在土里的,何必瞎折腾?
  当他这些话只敢在心里嘀咕,生怕多说一个字就被赫连戎川一刀捅了。逃也逃不了,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只好在一旁跟着挖墓。
  静默的雪地坟场中,一时之间只听见遥遥的野狗犬吠,和挖掘坟土的声音。两人挖一座,填一座,一个沉默不语,一个不敢说话,就这样埋头苦干了整整一夜。坟土冻得很硬,挖起来并不快,而每当挖平了堆在最上面的土,赫连戎川就丢下工具,改用十指一点一点往下刨土,生怕伤了土下那卷着草席的尸身。很快,他的手就一片鲜血淋漓。
  冬日的晨光从远处稀稀落落的树枝间投射进来,一夜过去,盗墓贼满头的汗都冻结成了冰碴子,他喘着粗气躺倒在松软的雪地里,再也挖不动了。
  亲娘啊!盗墓贼哀叹一声,只觉得自己这一晚上挖的墓,比他前面十几年挖的墓加起来还要多。他再也不想干这营生了!
  盗墓贼感叹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不远处那个如中魔般挖了一晚上墓的男人突然没了动静。
  难道——?
  盗墓贼猛地一骨碌翻身起来,只见赫连戎川正直直跪在一处掘开的坟坑前,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土坑中被一卷草席裹住的身影,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盗墓贼往那草席一瞟,心中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没有劳累波折一晚后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是陡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和惭愧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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