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的吃了一顿,被阿昭哥哥夸奖,又揣了一兜蜜饯之后,鹭子原本‘自己是偷着跑出来的,应该跟阿昭哥哥告别,想办法偷偷回旅店’之类的念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18章 拒绝动物表演
“阿昭哥哥,那是什么?” 原本应该午睡的时间,被外面叮叮咚咚的花鼓吆喝转移了。
“杂耍团的吆喝。”姬昭就知道,一听杂耍团,鹭子的眼睛都亮了。
这种比较大的杂耍团,每走一地都会固定在城里包个戏楼,但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每天都会有这样的花鼓小队走街串巷吆喝宣传,表演固定时间,固定地点,都在晚上。时机太不巧了,就算水清浅再想看,他也知道自己肯定看不成。
“阿昭哥哥,那我们现在去看看,好不好?”
“现在没人表演啊。”
“可是……”水清浅的失望挂在脸上,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鹭子让姬昭很心疼。他明白鹭子不可能晚上出门,如果没有程靖带着他的话。但是他那个爹能光明正大、大庭广众的把私生子带在身边么?想都不要想了,他那个爹甚至糊涂到没有给儿子派个贴身小厮,如果不是自己今天休假,如果不是自己在街上偶然遇到鹭子,这有多危险!亏他还特意派人跟他们招呼一声,不然鹭子出门这么久,身边只有条狗跟着,恐怕程家大爷还不知道呢吧?不过,姬昭纵有千般不满,他也没立场给程家指手画脚,只能尽力的,让他快乐,再快乐一些。
姬昭没再说话,让小暑去外面雇车,从这里到城北,光凭脚走可不近呐。两刻钟后,水清浅和姬昭坐上了马车,威武轻轻一跳就上了车,安静的趴在蹬脚处。
“是个很好的猎犬。”姬昭打量威武,这条纯血猎犬真的不错,狗儿很聪明,这只尤其机灵又不吵闹,训练的非常好。
“他跟我一起长大的,他是我弟弟。”水清浅很骄傲的显摆。
姬昭被呛到了,咳了半晌,把鹭子抱过来放腿上严肃批评,“畜生就是畜生,以后不许说这种荒唐话。”如果狗是鹭子的弟弟,他成什么了?他爹妈成什么了?
水清浅不高兴的扁扁嘴。没办法,他知道很多人都是拿狗当畜生养,为看家护院的。但他家威武不是的。威武跟他一起长大,爹爹说威武是他们家一份子,是他弟弟,威武不是畜生。
水清浅别扭了一会儿,转眼被外面的各种吆喝声给吸去注意力,坐在姬昭的腿上,扒着马车窗,一会问‘阿昭哥哥,这个是什么’一会儿问‘阿昭哥哥,那个是什么’。姬昭的贴身小跟班小暑就在下面一路狂奔采购,把鹭子少爷有兴趣的东西都买了下了。
很快他们到了杂耍团驻地,白天的杂耍团,那是感觉又脏又乱又穷。也是,这玩意跟戏班子一样,都是穷苦孩子学来娱乐富人的。晚上看杂耍的时候,戏楼子里灯火通明,各种神奇耀眼的节目在火光与黑暗中闪烁迷幻,可真的拿到阳光下,就像翻出破棉絮的老被褥,再怎么用花布面遮,也掩饰不去老旧的气息。这些破败残酷的真实,在水清浅第一次亲眼看到阳光下的杂耍团之前,它们都是不存在的。
“鹭子。”姬昭一把把脸色发白的鹭子抱在怀里,他有点后悔。
在他们面前,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又瘦又小,她在练习后弯腰,腰要一下到底,然后用嘴叼起脚后跟边上放的一朵花,然后再起身回来,全过程什么都不能扶着。你只要想想,都觉得这难度简直匪夷所思,暗含的平衡训练技能足可以秒杀所有的海军将士。如果在晚上的舞台上,这一手绝活肯定能赢得满堂的喝彩,叫好的人里面也会包括鹭子。
可惜,现在是白天。
所以,除了这匪夷所思的一手绝活,水清浅更看到了那小妹妹瘦骨嶙峋的身体和腿肚上的道道血粼子,因为她每次不稳晃动,她师父都会毫不留情的用藤编抽在她的小腿上。
姬昭当然知道杂耍团实际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光鲜。但他认知里的苦和亲眼看到的苦,天上地下,早知道这样,他说什么也不会带鹭子到这里开眼界。刚刚那一鞭子抽在小女孩身上,姬昭分明的感觉到鹭子也被唬得哆嗦了一下。
“咱们去那边。”姬昭强制把鹭子拖离这里。
不巧的,那边却是驯兽。
驯兽比驯人更残忍。
大多都是常见的猫、狗、猴子,但明星们则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动物,都是远航货船上带回来了。物以稀为贵,活物也一样。虽然可能这些东西在外藩可能就跟野鸡野马一样寻常,拿个杯子水碗就能换来一群,但到了东洲,这玩意就值钱了,就算皮毛不值钱,送到杂耍团里搏个新鲜也能卖上价啊。
驯兽,是为了让野兽能听从指挥。所以,当它们选择不听从指挥的时候,驯兽员就一定采用一些手段。方法简单且粗暴,让动物痛到骨子里,牢记教训,然后变得听话。
像这样的现场,各种动物的嘶吼、尖叫、血淋淋……根本不适合鹭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观看。但水清浅不幸撞见了,在阳光下,他清楚看到大象身上的旧疤痕,看到老虎爪子上稀疏的毛发和粉色嫩肉,还有精神委顿的小熊,他还看到一只不认识的动物,在皮鞭和棍棒下挣扎浑身伤痕却不屈的挣扎,顽强反抗,甚至不惜死亡。
那是很小小的一只,跟寻常的狸猫差不多大。它有一身浓密的皮毛,看起来圆滚滚的,应该颇为憨态可掬。很明显,杂耍团想要它可爱,但它却一直‘凶悍’。它身上全是一道道的血痕,皮毛灰白,没有光泽。如今的它不仅不再可爱,还不再美丽,在这样下去它会死的。驯服失败,死在杖下;或者死于‘没有价值’的淘汰法则。
听到那小兽尖锐的挣扎嘶吼,水清浅有种止不住自己鼻子发酸、眼睛发热的感觉。“阿昭哥哥……”
“别看,鹭子别看。阿昭哥哥在这儿,不怕,咱们不怕。”姬昭抱紧水清浅,用手护着他的头,不想让鹭子看到那边,这血淋淋的场面会把鹭子吓坏的,要尽快带他离开这里。
水清浅却有点迟疑。
小暑是个机灵的跟班,姬昭还没明白鹭子的意思,他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了,“给我住手!”
小暑是最优秀的跟班,所以察言观色、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这功夫都是一流的,他傲慢的发言,“我家少爷看上它了。”
自然,姬昭的非富即贵的气质和水清浅仿佛仙童般的漂亮脸蛋让杂耍团负责人不会蠢到开罪这样的富贵少爷。话又说回来,想必这富家少爷不会在乎这一点小钱是不是?
杂耍团的负责人一脸堆笑的凑过来,“这位爷,好说好说,一切好说……您看,这小东西可让我花了大价钱……”
“是吗?”小暑用鼻子哼气,打断了杂耍团团主的自抬身价,他随手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光灿灿的金锭子,阳光下刷刷闪光,晃得杂耍团主直眼晕,小暑不在意的把金锭抛来抛去,慢吞吞的拉长音,“多少钱买的啊?”
这小玩意就是外藩的猫狗吧,能值几个钱?当初团主用五十文从一个赌徒水手里买的。
团主盯着那金锭子,眼睛都不会眨了:“二,二十贯……”
“拿去吧。”小暑把金锭子一抛,他知道这人没说实话,但是,这小玩意是他家主子要送给鹭子小少爷的,越贵越是心意,懂不?
那只小动物被赶到竹笼子装起来,它在里面看起来依然暴躁凶残,防备一切,明明是强弩之末,但仿佛只要还有一丝气力就不会放弃抗争,很骄傲的动物。这是姬昭的想法。这只动物犬齿尖利,一看就是食肉的,竹笼子篾得缝隙很宽,它钻不出来,但爪子伸出来挠一把也够呛,姬昭还真不放心让鹭子拿着它。
水清浅则蹲着看着它,一直看着,过了好一会儿,那只小兽可能没有感受到威胁了,渐渐静下来,水清浅慢慢伸出手,让它看着,然后他试探的摸着笼子的外表,它没有炸毛。水清浅就这样摸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提起笼子,放在胳膊上抱在胸前,它一直都很安静。
这一幕很让人惊奇,连那些驯兽师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姬昭盯着鹭子,这,这也是飞天儿的力量么?
没那么玄妙,小孩子好像有种天生的气场能很融洽地跟动物亲近,这事儿解释不清楚。鹭子抱着这只不知名的动物跟姬昭回到马车上,“妈妈说,动物都是有感情的,你对它好,它会知道。爹爹说,动物比人更懂知恩图报,它们是我们的朋友。”
姬昭看着鹭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突然间,他觉得好像能体会到那只困兽的心情了,在这样的清澈干净,充满感情的凝视下,石头也会软化吧。
水清浅小心的把笼子打开了,那只动物没有逃离,它已经精疲力竭了,所以一旦放松下来,就凝聚不起再次反抗的力气。水清浅小心的避开那些伤口,轻轻的摸着它的脊背,“阿昭哥哥,我以后再也不想看杂耍了。”
姬昭没想到这是刨去‘阿昭哥哥再见’之外,鹭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预想不到鹭子并不是程靖的孩子,也并不生活在这片地方。后来,姬昭自己也因为家里的原因离开潜港,并且有生之年再没机会回到这里。所以,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姬昭都一直在回想这一天,甚至懊悔自己是不是真的办了一件挺愚蠢的事。如果,他当初像小暑建议的那样……
当下,姬昭还不知道他们这一别就可能相见无期,所以见着日头西斜,姬昭就把鹭子送回了程府。鹭子回程的时候就靠在姬昭身上睡着了。所以是姬昭抱着鹭子,鹭子抱着他的新宠物,一起送到程靖的怀里。水清浅只来得及迷迷糊糊的说了句‘哥哥再见’便又睡过去了。
然后,还有那一堆一堆采购的战利品。
看得出姬昭真心对水清浅很好,程靖也很感谢。今天鹭子留个字条就跑出来,把水庄主夫妇吓坏了,多亏这边及时收到姬昭的消息。这孩子也太胆大了。港口那边人来人往,万一遇到个拐子……
“鹭子很好,他……”值得你把他当成继承人细心培养。
这话若说出来就太冒犯了,所以姬昭只能咽下去。他甚至没有立场建议程靖给鹭子多配几个小厮,又怎么可能对别人家里子嗣传承的大问题上指手画脚呢,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若是在皇家,随便掺和立储的事,杀头都不能喊冤的。
“今天也是巧了,正好我休假……也算正好碰到我,要不然他一个小孩子,就带一只狗,连个贴身小厮也没有,随便上街也太危险了。”姬昭只能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表达不满。“那边靠近码头,他跑得还挺远,希望以后程公子还是多注意一下吧。”
程靖哼哈的应承着,脑子里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的过:鹭子淘气也就罢了,要不是你多事横插一杠子,没准儿鹭子早就回去了……嗯,挺胆大心细,还知道出门带着猎犬……一会儿得赶紧把孩子送回去,他爹妈都快急死了……
姬昭看程靖那心不在焉的劲儿,憋了一肚子火,愤愤告辞。
少爷的心情不好,小暑看出来了,因为什么不好,小暑也看出来了,所以,机灵的小暑就建议,“少爷,要不然,咱们把鹭子少爷请过来住?”
“嗯?”
“看这样子,鹭子少爷在程家压根儿不受重视,估计过得也不会太好,少爷我跟你说,大宅门里的家仆扒高踩低都是一把好手。若日后再有主母进门,那鹭子少爷境遇恐怕更糟。少爷你在这边牵挂也是干着急,莫不如直接跟他们挑开了讲,凭少爷的身份,叫程家把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送到府里养……”
当姬昭明白小暑的建议后,脸色一沉,“住口!”射向小暑的视线像利刃一样,惊得小暑腿一软。
如果他让程府把人送到他府里养,把鹭子当成什么了?便是姬昭没那个意思,别人也会误会是那个意思。某种玩法在帝都顶层权贵中暗地里流行,属于低调中的极致华丽,权力中的肆意妄为,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姬昭的身份让他玩得起这个游戏,而且不得不说,光凭鹭子那张皮相,长大后就是绝代风华。可鹭子是什么身份?便是最终他接受不了传承,那也是飞天儿血脉,血统高贵,虽然,事实上,他仅仅是个没有母亲、得不到父亲关注,默默无闻的私生子。
如果姬昭的自控能力稍微弱一点,如果姬昭的性格再软那么一点……也许,他就真的被拐成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了。有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又有典故叫孟母三迁。追本溯源,人的性格还真的很难说清楚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姬昭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作为一个没妈的孩子,就算吃穿用度再富足,周围仆役成群,心中也有很多倒不出的苦处。这个世上,不是只有大棒才叫威胁,捧杀毁人一样犀利。
就像小暑这件事,小暑是个伶俐的小厮,作为跟班,机灵、灵活这都是优点。在姬昭还不到七岁的时候,小暑就跟着他了,忠心也不用怀疑,但过分机灵便等于耍小聪明,尤其小暑读书不多,见识也不多。他本来忠心耿耿地一心想让主子过得舒服妥帖,却意识不到有些事情是禁忌,‘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意味着堕落与毁灭。
如果亲妈在世,她一定不会给姬昭选一个心眼太活分的小厮,她一定会给姬昭挑几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做跟班,因为小树成长初期最重要,最怕被什么虫蚁腐蚀。从这一点上看,小暑,真不是一个合适的跟班。可是,姬昭从来没有被带歪过,他似乎天生克制、严谨、坚毅、进退有度,他仿佛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虽然,以他的地位,即使他做了什么定义为‘坏’的事情,也不过是一个轻描淡写就能被抹平的小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