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小鹭子都没用上半天时间,就洞察了他爷爷落魄的经济状况。
水清浅闷着头,他在给他爷爷算账,“每年禄米一千五百石,俸钱一千两百贯,还有一千亩的田租,还有绫罗二十匹另计……”掰着指头算,正一品大员的薪俸米禄都有据可查,还有朝廷规定的一系列生活津贴之类的,比如茶酒钱、厨料钱、薪炭钱、马料……偶尔皇帝赐下来的东西那就更不好估了,属于花钱都买不到的珍稀品。光算能查到的,加起来就比他们在水吟庄的田租收入多,水清浅操持家务的时候,五千贯可养活一大庄子的人呢。
账目算的清清楚楚,根据俸禄计算,他爷爷会两袖清风确实很匪夷所思。面对儿子的刨根问底,水庄主满脸血的给懒爹兜面子,“那一千亩田租,指的是免一千亩田税的意思,不是给你一千亩良田让你收租。如果爷爷没钱买田收租,那不能算进项。”
“哦……”
“鹭子,看那边,要吃小馄饨吗?”在儿子挖出更多他爷爷的黑历史之前,水庄主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回帝都之后,水爹悲催的一天休息都没有就被老婆轰出门,为采办年货。不是买寻常吃吃喝喝的那种,是各类礼节性的艺术品和奢侈品。节日走礼是必须的,以石恪的身份还得给宫里准备一份更好的。还有前些日子,那些明里暗里打着送石府的走礼,实际送的却是他们一家三口得用的各类礼物。礼尚往来,是时候还人情了。
其实,石恪非得把儿子一家接来,也不是单单因为空虚寂寞冷。以石恪如今的地位,过年远不是一家团圆阖家欢乐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府里没有当家主母的操持,石府顶着‘破落户’的名头已经很多年。石恪他一个老鳏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帝国法典》,他一个位极人臣的五十多岁的老飞天儿还在乎什么身外之物哪?但今年不一样,满朝廷上下都知道他有儿子和儿媳妇了,再破落户下去就打脸了,而且,新春佳节可谓天时地利,是水庄主一家切入上流社会绝佳时机。
呃,对了,大家都以为仁术先生是水庄主,而水夫人没有丝毫澄清的意思。用夫人的话说,宅在丹房里做实验的药剂师仁术生是水夫人,但名满天下万家生佛被朝廷封为一等侯的仁术先生则妥妥是水庄主一手炒作出来的。所以,水夫人一脚把丈夫踢出去顶‘仁术先生’的雷,毫无心理压力┑( ̄Д  ̄)┍
带着儿子一边享受街边美食,一边聊风土和八卦,水庄主完全不知道官家派出的传召使已经摸到石府的大门了。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但再过些日子衙门就封笔了,帝国最近没天灾没人祸,可想而知,人心早就不在公务上了,就算扯话题,也是不急不缓的鸡毛蒜皮。于是,‘仁术先生终于回城于昨天中午抵达石府’这点不算事的事就被禁军统领给怼出来了。表面上好像是问:放假的几个金吾卫怎么安排?实际就是告诉官家,财神爷回来了,官家你看,能不能给咱们引荐引荐哪!仁术先生就住在石府,离宫城不远,现在赶紧去请人,还能赶在散朝前让大伙见一见。如此没有定力,这就是寻常朝臣与内阁老狐狸们之间的差别了。
传召使先到石府,水夫人作为唯一的女主人见客,一句“带儿子出门去了,不知道”就要把天使打发走。石府的管家可不敢让皇帝加满朝文武傻等。好说歹说,劝夫人同意把威武派出去了,威武闻着味儿就追出去了,不带迷路的,最后找到水庄主的时候,父子俩在街边等着糖人师傅完成市值五十文的龙凤大作。等传召使意识到眼前举着糖人这两位就是仁术先生和那个小飞天儿,给跪的心都有了。
水庄主要随传召使进宫,儿子就……就先送到他师父那里去吧。
说好只请个暑假,结果一休休到快过年,水清浅心再大,也知道这不太合情理,所以,在钟老先生‘我小徒弟回来了’的意外喜悦还没过渡到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的生气模式之前,小鸟举着糖人\(^o^)/~扑过去卖萌,“钟爷爷我可想你啦啦啦啦……”
还给师父带礼物了:都城第一著名超级大至尊龙凤糖画。
不忘邀功:举了一路,我一口都没舍得舔~~~~
第48章 宁仁侯
当第一拨报信的回来说仁术先生带着儿子出府了之后,朝里的人就知道今天恐怕够呛。这种事挺常见的。
“既然如此……”石恪出列,措辞推脱。儿子昨天刚到家,有没有这么紧迫盯人哒!
“官家,”礼部尚书的翟大人笑眯眯的压了石恪一句,“臣已经把庆典邀请的使团名单定下来了,还请官家准奏。”然后,跟原本正走神打酱油的首辅大人飞快使了眼色。
“如此甚好。”嘉佑帝借坡下驴,他也怕夜长梦多,宁仁侯能早见一天是一天。
首辅立刻搭台子,“臣启官家,细节问题恐多需耗时,臣建议让各部各司的副职暂且回衙办公。”狼多肉少,这意思就是小鱼小虾米就别跟着搅和了。
嘉佑帝从善如流,放走了一大批,剩下的都是内阁要员和各部官长,“各位爱卿,随朕去东辰殿,先用些茶点,再听细细奏报。”
石恪路过翟大人身边,“使团名单很重要,嗯?”
“子律,你我共事十年,难得一遇你今日风采。”翟尚书笑的一团和气。这是滑不留手排行榜高居前三的之一。
另一个之一则满肚子傲娇心思:哼!别费心机了,我家鹭子才不会看上你孙女呢。
东辰殿是小朝殿,两边的配殿是平日内阁大臣们的办公之所,后面的德政殿是嘉佑帝的书房,有时候嘉佑帝叫人过去问话,有时候他自己到东辰殿来。这里是真正的帝国权力中心,却没有大朝那样正规肃穆的气氛。能在这里出入的人起码都是朝上打滚十年的狐狸精了,有过节的不会显在脸上,意见不同也不会喊打喊杀的。嘉佑帝更不会时时刻刻都端着帝王架子。所以,东辰殿的气氛一直比较轻松和谐。
说是到小朝殿继续听奏,谁不知道这是磨洋工呢。一干重臣到了东辰殿后,就有内侍张罗茶点,茶点刚过,正点的工作午餐就送到了,然后君臣一起在后舍吃吃喝喝,然后好不容易磨蹭掉了工作餐,转战到配殿各自落座后,刚开聊点年前灌水八卦,就有小黄门进来通风报信,仁术先生找到了,快到皇宫丹凤门门口了。
啊!终于……
快请!
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就听外面小黄门尖着嗓子唱号,里面的人纷纷正衣冠,端坐,水庄主在外面也整理过衣服后才跨步进殿。
嘉佑帝端坐御座,旁边是两排内阁重臣,再往下排是各部官长,十几号人视线刷刷扫过来。只见来人,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面若冠玉,体态修长,步伐从容镇定,目光湛湛有神,好一个神清骨秀的青年才俊。
水庄主在殿前五步的地方站定,自报家门,跪,拜,问安。这是临时补习的礼仪,但端重从容,仪态完美无缺。
嘉佑帝从御座上站起来,向前走三步,躬身长揖到底,这是回礼,同样郑重。
接下来是按部就班的走程序。
嘉佑帝先是口头夸了一遍仁术先生的仁心仁术,然后着人宣读册封仁术先生水衡为一等侯爵的诏书,什么‘克躬励己、诚爱于心、仁厚之至’满篇嘉奖之词往仁术先生身上套,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这诏书才读完,之后水庄主接旨,一等侯爵封号就算正式落在头上。
然后是唱赏。
印绶、朝服、各种侯爵应有的仪仗标准,还有真金白银的俸禄及空口画饼的各类福利像流水一样从嘉佑帝的口袋里源源不断的往外掏,这表示了嘉佑朝帝君和重臣们的器重和关爱之心。果然是早就准备万全了,这边唱,那边赏,宫侍一样一样的端出来,各色齐备,一点缺漏都没有。
这些程序正常走完之后,后面还有一个非官方的、关乎地位的微妙排名。
在东洲大陆,官和爵是互不干涉的两个系统。官代表的是‘权’,爵就是那个‘贵’。但‘权贵’这俩字就没分开过,所谓权贵,说的就是帝都这些官宦勋贵豪门。越是窄小的圈子,里面的人就越在乎名分——见面谁先行礼,送东西礼轻礼重,乃至婚丧嫁娶,门户高低。
一个新封的侯爷,没实权,放在这屋子里敬陪末席,挑不出毛病。但同样,作为一个侯爷,地位尊贵,坐到皇帝身边压过所有臣工一头也说得过去,东洲帝国的规矩是,官员不致仕,爵位暂时为空。所以,当权与贵混搭在一个屋子里的时候,这个座位问题就变得很微妙,一张矮凳的位置,也将意味着水侯爷未来在帝都上流社会的地位。
皇帝赐座,内侍搬个锦缎面的小矮凳出来,满屋子人盯着那矮凳,从最末的门边进来,然后一路往前,一直越过礼部尚书的前头,放下。座位排名仅次于首辅、枢密院大臣和首席大律政官,位居第四。
水庄主见了,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仁术先生的药剂再厉害,民间口碑再好,帝国封一个一等侯爵都已经很高很高了。而如今封了一等侯还不够,还要把他的尊贵身份拔高到六部尚书之前,仅次于朝廷里的三公。放眼帝都权贵阶层,这得多招人眼热?都不用回头看那些表情各异的脸,水庄主就知道这里面的小算盘。
要不怎么说是都是人精呢。帝国给仁术先生一个无比清贵的地位,这样几乎不合身份的爵位等于直接把飞天儿三个大字印在宁仁侯的脑门上。不用你承认,反正是用水晶罐子罩起来,严防死守、小心轻放,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而且你还没有理由生气,伸手不打笑脸人,官家亮出多么赤诚的一片心意啊。
水庄主几步走到矮凳前,坐定,面容沉稳。新出炉的水侯爷坐定后,抬眼跟父亲眼神一瞬碰撞,彼此心知肚明。
好了,到这里,正式的、非正式的程序就算全走完了。
嘉佑帝从御座走下来,整个东辰殿的肃穆气氛立刻烟消云散。嘉佑帝直奔宁仁侯而来,其他臣工也随之从座位上起身,三三两两凑到一起。
嘉佑帝挽起宁仁侯的手,眼睛扫扫石恪……这父子俩怎么看怎么觉得像。那鼻子、那耳朵,那前额饱满的样子,真像。
“仁术先生,朕的宁仁侯。”嘉佑帝拉着水庄主的手不放,仔细端详,左看右看百看不厌,跟相看儿媳妇一样满心欢喜。欢喜里一点儿不掺水分,仁术先生是如假包换的飞天儿,难得如此年轻,上连着石恪,下连着未来的一个小飞天儿,这代表什么?这就是活的祥瑞啊。这就是福泽绵长、国运昌隆至少六十年的保障啊。皇帝想着他的嘉佑朝,他的江山后代,还有青史留名……美得跟什么似的。“朕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这次多亏了子律才说动先生出山。是不是啊,子律?”
石恪:…………
“官家言重。我本人木讷不喜多言,心静才能做好研究,所以不太习惯闹市的纷扰。”
“朕知道,知道。”嘉佑帝握着宁仁侯的手轻拍,那叫一个慈祥贴心。“……放心在帝都住下来,你的宅子就在子律隔壁,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朕叫太府派人再修,若不喜闹,回头朕给你写个门神贴,保准没人敢打扰。哦,待会留下陪朕一起用晚膳,加上子律。朕这里还有些小玩意,想转送给先生……”
嘉佑帝拉着宁仁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旁边三三两两的大臣视线火辣辣的盯着这边。官家,您还没絮叨完么?您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也跟仁术先生好好交流交流哇?是不是飞天儿神马的,官家您也没有确切证据,但仁术先生财神爷的身份,咱可是摸得清清楚楚了,这年头,挡人财路是要被马踢的……
让钟先生展颜的并不是水清浅的大龙凤糖画和撒娇卖萌,老先生教过多少学生?眼睛毒辣的很,考较弟子学问,只看水清浅默写一篇文章,他就知道他的小弟子这半年光阴并没有荒废,虽然看着总像贪玩惫懒的样子。但凭这一手字,蚕头燕尾,平和端庄,已有小成,但凡有一天他偷懒不练,写出的感觉都是不这样。
现在,水清浅脱下梭银八宝福纹小褂,换上青色细布小袄,站在桌边整理笔墨,弟子服其劳,说的就是现在这个状况。快过年了,大大小小的门都要贴对联,贴福字,不仅仅钟先生的府宅需要,还有他工作的两处书院,办公衙门,还有各路来求墨宝的……每年钟先生会亲自写一些,大部分让晚辈弟子代劳,今年也不例外,本没有水清浅的任务,只是他正好撞上了。
那会儿考较完毕,钟老先生转手把那大龙凤糖画转给小鹭子当奖励了。刚吃到一半,先生就收到宫里的传唤,不得不换衣裳入宫。左右闲着,钟先生就指了那边已经裁好的纸给水清浅,随他去写,能写多少写多少。
水清浅正在磨墨,这时候,外面嘈嘈杂杂的声音传过来,由远及近来得很快,水清浅抬眼透过窗子,一个身穿香色锦身披着黑貂裘衣的十六七岁的公子步履矫健地的往书房这边走,他身高腿长,行动干练,一步顶人两步,累得身边几个小厮和书房门房全叔带小跑的跟着。
“……赶时间,大舅爷爷不在就不在,我先写完不就完了吗?”少年剑眉飞扬,率性跳脱,推门之前转头嘱咐,“就小豆子一会儿给我磨墨……啊!……啊?不用了……”他推开门,一眼就看到里面正在磨墨的水清浅,声音一波三折,充满惊喜。水清浅换了身细布小袄,就像个小厮,可颜值逆天啊。两厢一对比,他瞬间抛弃了自家的干扁小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