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石余光瞥见远处谢雨霖正若有似无地朝这边看,只好点了点头,继续转回眼前要继续练功。
应长风忽道:“你的青霄经法练到第几重了?”
萧白石道:“六重。”
应长风没夸他,也没说任何奚落言语——他从前的身份和修为,想必是不把这区区六重放在眼里的——只目光多在萧白石脸上停留了须臾。
正当萧白石以为应长风什么也不会答时,他没头没尾道:“你和你父亲长得不像,但你应当也不像母亲,奇怪。”
这事连他自己都云里雾里,萧白石情不自禁反问:“你怎么知道不像?”
应长风道:“我当然知道,你父亲费尽心思把我关在这儿,不就因为脸长得像你母亲么?”见萧白石面露讶异,他难得又道,“不过我也很奇怪,自小到大从未有人说过我有女相,想必你母亲不是个普通人。”
萧白石没否认,可内心着实更加疑云密布。
应长风知道萧鹤炎为什么看中了他?
如果应长风都明白,怎么还说这些话给他听?
作者有话说:
前方揭秘石头为什么是试管()怪力乱神预警
第7章 身世有异
之后数日,应长风偶尔会来到练功场旁观。
谢雨霖对他警惕万分,其他弟子碍于应长风身份特殊没敢上前搭话——若说是师娘,可师尊好似从没承认过;若说不是,怎么师尊和大师兄都对他礼遇有加?
萧白石猜不透应长风,更不愿自作多情以为对方来看他,索性每日在风满楼上遥遥地看一眼。若应长风在,他就不去练功了。
后来萧白石惊喜地发现,他不去时应长风多半呆不久,绕着莲池晃一圈,便慢悠悠地往兰渚佳期的方向回去。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口发烫,花了好大力气按捺住欣喜。
或许真是应了那句话,他和应长风才是同龄人。
这么想着,再见应长风就没想象的难了。
萧白石自己做自己的事,应长风也不会老盯着他看,每天待一小会儿就走,连眼神对视都少有,更别提对话。
萧白石的日子有了盼头,可他还没回过神来这盼头就轰然结束。
又过二十天,萧鹤炎顺利出关。
他出关意味着一切回归正轨,应长风在兰渚佳期安然享受独处,而萧白石没了放肆的理由,除却修习,大部分时间也待在居所闭门不出。
预想中上门闹事的天地盟并未出现,但几个红尘道的小门派上山告状被堵在封山符外闹了点不大不小的动静。
事情都是谢雨霖处理的,萧白石知道风声赶去空山朝暮时只听了个边角。
“……岳辟川仗着自己是天地盟盟主,终日把‘正本清源’四字挂在嘴边,实则排除异己罢了!他清心道算哪门子的正、哪门子的本?师尊,不少同宗都把翠微山当做倚靠,您是不是该发句话?”
半晌,萧鹤炎答道:“此事我自有主张。红尘道,入红尘,各归各的路,也别随意替人挡枪。”
“可是师尊……”
“勿去理会,封山符虽是白石的字,可其中灌注的仍为我的修行。”萧鹤炎一顿,微微阖上了眼长舒一口气,“别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便是岳辟川亲至,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资格破开封印。”
谢雨霖恍然大悟道:“明白了,弟子以后知道怎么做。”
他推门而出,萧白石连忙闪身到拐角处藏好。听见这些话,他一时也不知该进该退,萧鹤炎向来不喜欢他掺和太多杂事……
正犹豫着,内中忽然传来萧鹤炎的声音:“白石来了?正好,为父有话对你说。”
萧白石应了一声,听对方语气严肃不似要闲话家常,大约和应长风并无干系,遂入内去。他先对萧鹤炎行礼,然后再坐,关切道:“父亲,出什么事了吗?”
“你方才在窗外偷听?”萧鹤炎见他一愣后也不隐瞒,微微笑了,“好孩子,为父最欣赏你的地方便是你平素不会撒谎。听了多少?”
萧白石道:“我来得突然,只听见师兄最后几句,父亲说到封山符……其余的,就再不知道了。”他观察萧鹤炎神色并无异样,思及闭关前那番意味深长的对话,不禁问道,“父亲,那岳辟川当真不肯放过我们吗?”
萧鹤炎道:“看似光风霁月,实则小肚鸡肠,他那人我太清楚了,不必理他。”
“父亲的封山符我是信得过的。”萧白石知他不肯对自己透露太多,道,“既然如此,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再开口便是。”
萧鹤炎轻笑一声,对这句话不予置评。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半晌沉默后,萧白石看清了他桌案上那张展开卷轴的内容:那是一幅画,笔触细腻,只是倒着的角度看不清画的什么,一只花豹蛰伏,弓着背,周遭花团锦簇,绿野如茵,而它的背上坐着一个人。
萧白石一时有些移不开视线,这感觉像隐约引起了他的共鸣。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眼眶发热,几乎快要落泪。
“父亲……”他不受控制地开口,“那是谁?”
萧鹤炎应声抬起头,被萧白石的异状弄得怔忪片刻,慌张地遮上了卷轴。
于是那股奇怪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来得突然也去得诡异,甚至都来不及细细感知到底怎么一回事。萧白石捂着心口还没回过神,抬手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恍惚地看向萧鹤炎,对方神情复杂,紧皱着眉。
“是我疏忽了。”萧鹤炎轻声道,伸手顺过萧白石的头顶,“本来想再过些日子告诉你,哪知……不该让你看见那幅画。”
萧白石突然有种预感,这和此前应长风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有关。
萧鹤炎紧接着道:“那画上是你的爹爹。”
“我……”
“但你不能看,他的内丹碎片引起互相感应后你会难受。算来也是我不对……当初留下他的残魂入画,痴心妄想自己修为精进,终归能够使画中人重新活过来,险险入魔,只得放弃此道。”萧鹤炎露出一个苦笑,仿佛自言自语,“可惜见不到人,便会一直想,直到我看见应长风……”
萧白石试探道:“他们都说,父亲喜欢上应长风是因为他长得像——”
“谁告诉你的?”萧鹤炎神色一凛,随后又懊恼地点了点头,“这是事实,我也不怕别人知道。确实太像,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不相干的人长得如此像,我鬼迷心窍,得不到兴许会发疯!”
可萧白石现在的注意力已完全不在对应长风的剖白上了,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幅画的残影,失声道:“内丹……我的身体里……那我、我……”
一句话唤回了萧鹤炎的理智,他看向萧白石,无言片刻道:
“抱歉,这就是我一直瞒着你的真相。”
那是近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
彼时萧鹤炎的道侣辛夷山君突然身亡,他过分伤悲,竟枉顾人伦纲常,执意将对方尸身保存在翠微山腹。
一叶浮萍的灵气供养,几十年后尸身不腐观之如同沉睡。而萧鹤炎因此事横生心魔,修为久无长进。他离开故地四海游历,寻找使死人复生的方法,终究一无所获,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昔日二人隐居的翠微山。
离去时花红柳绿美不胜收,归来后荒芜遍野,杂草丛生。
萧鹤炎没用法术,不倚靠灵力,自己耗费三个月时间让翠微山焕然一新。他守着辛夷的尸身,做了个荒唐的决定。
辛夷生前灵力强大,修为上佳,与他一样在灵识中结出金丹。道者的内丹可遇不可求,民间甚至传闻服用能够长生不老。萧鹤炎百般无奈、几近崩溃中,剖开灵识,取出了辛夷的内丹。
因为死去多时,内丹上的灵力微弱,在离开身体的瞬间便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碎片。萧鹤炎只来得及保留两枚,其余的随尸身一起即刻灰飞烟灭。
他再受重创,悔恨之余急火攻心,当下呕血在地,大病了一场。
只是这场病后,萧鹤炎却突然想通了。
他不再执着于让辛夷复生,于翠微山的一叶浮萍中闭关整整二十年后大彻大悟,选择改换门庭,自己开宗立派了。
那两片内丹碎片被萧鹤炎封印,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一百年前,他阅遍天下奇书找到了解决方法,再加上功体大成,修为足够支撑野心,开始着手自己的布置。
他要留下辛夷和自己的血脉。
萧鹤炎将一叶浮萍最深处聚集的灵气顺利地混入辛夷的内丹碎片,再以自身血液与修为温养,三年后,竟真的用这种另类方式“孕育”出一个活体。
那是他和辛夷的孩子。
萧鹤炎欣喜若狂。
从只有一点生命迹象到呱呱坠地,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听见婴孩啼哭的那一刻彻底落泪,而这翠微山上,随着小生命的到来,萧鹤炎那数次将他折磨得濒临疯溃的心魔也被他自己镇压回了深处。
但辛夷内丹到底只是碎片,灵力又聊胜于无,那个孩子虽活了下来却并没有长成萧鹤炎期待中的模样。他谁也不像,自己选了鼻子眼睛,生出一副无忧无虑的好皮囊。
幼时除了刚刚得到灵识的时候大哭,他再也没流过泪。
“那就是你,白石。”萧鹤炎在对方的不可思议中平静道,“所以你一出生便有灵力为继,自小在修道上天赋异禀。”
“……父亲,太疯狂了!”萧白石激动地站起来。
预想到了他会这么说,萧鹤炎将卷轴放回身后架子上,背对着萧白石道:“事实如此,原谅为父一时自私。”
萧白石摇摇头,听他又道:“冬日初三是你的百岁生辰,届时,我有东西要给你。”
可萧白石再听不下去任何话了,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说:
补充:石头不是怀胎十月出来的“人”,是爹地用灵力内丹碎片和血肉三者结合养出来的一个小怪物,和人没有太大区别,不会影响后面的剧情,只是太单纯+天分高+不爱哭。
修仙世界没有客观科学('?ω?`)
第8章 吃口桃子
萧白石想过自己或许不是萧鹤炎亲生,但哪知真相却让他这般啼笑皆非。
他不知这到底算什么,他来得简直不清不白!是了、是了,辛夷山君若当真灵力强大,他那自以为娘胎里带来的“天赋异禀”不过继承了对方一缕缥缈的内丹碎片中的修为,再加上夺取萧鹤炎的骨血……
没有阴阳调和,十月怀胎,那他还是“人”吗?
旁人或许听了觉得他不知好歹,甫一出生便身负两位大能的修为传承,不必三伏三九地勤修苦练,得了便宜还卖乖,在此处纠结来历。但萧白石就是想不通,他宁可不要这奇怪的出身,宁可萧鹤炎说他是自己随处捡来的,也好过这畸形的“出生”。
灵力维系灵识,骨血养出骨肉,他是个什么东西?
萧白石突然绝望地想:你费尽心思造出我之前,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这么来到世界上?——萧鹤炎大约不会去思考的,他从来不知如何设身处地。
他的父亲是世上最偏执的人,萧白石早该明白。
萧鹤炎告诉他这些,就想让他早些认命。
可心宽如萧白石此刻也有点无法说服自己了,他很想找个人倾诉,惊觉这偌大翠微山,他竟然一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而那些鸟兽,现在又有什么用?
应长风的名字在心里一闪而过,又被萧白石飞快地否决。
他坐在瀑布之下,仰头看向兰渚佳期的方向,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可怜。
接着几天都没休息好,萧白石努力去接受依旧徒劳无功。他绝望地发现除非是说给别人听了,再被安慰几句,否则走不出“我是个怪物”的逻辑死胡同。
他的一百岁生辰便在这种复杂的心绪中悄然而至。
但萧白石并无想象中的激动。
萧鹤炎极少为他庆祝生辰,一来修道之人不讲求索取俗礼,二来对他们而言时间是最不稀奇的东西。修道者入了凝神期,百年时光也如同弹指一挥间,若动辄纪念生辰,那就不必再去关心别的事情了。
因而当听说今年萧鹤炎有所作为时,萧白石先是呆愣,随后苦笑。
如果他什么也不知道,兴许会将一切都归结于父亲宠他,可现在他只觉得无奈。
萧鹤炎应当明白他的想法,把准备召集所有弟子一同看金色花雨的安排变了,他开了茶宴,叫来应长风作陪。
踏入空山朝暮看见坐在萧鹤炎左手边那抹白衣,萧白石险险不会走路。他与应长风的视线短暂地碰了一下,对方不闪不避,朝他略一颔首算作行礼。
萧白石顿时更不是滋味,坐下便道:“父亲何必忙这些琐事?”
“我的孩儿历经百年,修为有成,怎么能算琐事?”萧鹤炎亲自替他斟茶,言语间笑意晏晏,“若是常人家中二十岁就加冠成人,白石,有些话仍然希望你明白。”
萧白石勉强一笑:“我明白的。”
他像突然被拷上了枷锁,萧白石面对父亲,前所未有的无措。
目光微微避开了萧鹤炎时,萧白石听应长风道:“难得一聚,也别多想了。”
应长风的语气如春水化冻裂开的冰面,虽然听着冷漠,却并不像以前那样疏离了,萧白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不错,咱们就当今日是一起喝喝茶,谈谈天。”萧鹤炎接口道,“四下都是和你玩得好的同门,一会儿为父说完事便走了,留你们少年人去疯——我准备了几坛琼花酿,今日准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