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蓝依腹诽藏弓小器,接了朱砂笔。这景象十分滑稽,她弯着腰低着头在藏弓腿上这戳一下那戳一下,就像母猴子在给小猴子捉虱子。
藏弓没憋住,唰地放下了自己的裤管,对露蓝依道:“其实依我所见,小公主已经美得惨绝人寰了,没必要为了一个男人改变自己。”
露蓝依怔怔,“你反悔了?”
藏弓摇头,“我是劝你别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咱们在王宫里是不是聊过,说等事情结束以后互相了解一下的?”
露蓝依放下了朱砂笔,“是这样不假,但我那时候不知道你身份啊,现在知道了,感觉配不上你。而且你和小老板……”
藏弓说:“我跟小老板就是老板跟伙计的单纯关系,你别误会。”
露蓝依望向二宝,“啊,啊??”
藏弓不去看二宝的反应,接着道:“承蒙小公主赏识,不才一介武夫,除了打打杀杀也没什么别的能耐,配不上小公主才是。但若小公主不嫌弃,先前说过的话还是可以作数的。”
露蓝依笑起来,“这还没别的能耐哪,你就差一个绣花的活计就能称得上全能了,也太谦虚了。不过吧……”
这是要拒绝的意思。
藏弓立即向她使了个眼色,叫她往门外看。门缝里,一个人影忽闪过去,不是承铭还能是谁。
小公主意会,拍板道:“成,再谈谈。”
二宝看着他们在自己的手术室里说谈就开始谈了,拿着勾埋针站在一旁无措,感觉自己很多余。
兀自咀嚼那句“老板跟伙计的单纯关系”,胸口腾地泛起一股酸劲儿,莫名生起气来。
好个臭伙计,还叫别人不要误会,昨夜是谁压着自家老板发疯的?
哪家伙计这么胆大妄为,说亲就要亲,说抱就要抱,不满足他就折腾个没完没了?
而且不是说好了,等把感觉找回来就在一起的么,这就等不及了?
“我去给你们倒水。”二宝挂着脸,推门走出了手术室。
露蓝依杵杵藏弓,示意小老板吃醋了。藏弓但笑不语,摇摇头,示意火候还不够。
这两人是存心的,二宝一走他们就不谈了,二宝端着水回来,他们又心照不宣地接上刚才的话题。
藏弓说:“迎娶公主,彩礼的规格不能低了。我出黄金一万两,绫罗绸缎一万匹,黑火油五千桶,霹雳弹五十车,外加背山临水豪宅一栋,田地商铺和珠玉宝石另计。你看怎么样?”
露蓝依说:“你在跟我开玩笑么?彩礼这么丰厚,是瞧不起我水栖族的经济实力?既然如此,我的嫁妆也不能少,按照你这个标准再加一成。”
藏弓说:“嫁妆多过彩礼,天下人可怎么看我?再不济我也是当今圣主钦封的圣武共主。这样,按我刚才说的,彩礼再翻一倍。”
露蓝依几乎要拍桌子,“一倍?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藏弓:“你不过分吗?嫁妆多过彩礼,是想叫别人说你水栖族的公主倒贴?你这么美,又不是嫁不出去。”
“说我倒贴当然不好,可让别人说你圣武共主下台之后不行了,娶个媳妇还要倾家荡产的又好在哪里?”
“我无所谓,别人就算说我入赘也无妨,这点委屈尚且受得。”
“你受得,我却不能眼睁睁叫你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谁也不是天生喜欢自轻自贱,你单方面默默付出,叫我于心何安?”
“我乐意啊,谁叫我瞧上这个人了,他要我吃糖我就吃糖,他要我吃药我就吃药,我心甘情愿自轻自贱。”
“哎呀呀,你这个人,活该苦一辈子。”
……
二宝在旁听着,越听越糊涂。
这两人搞什么?说的真是彼此吗?
别人家商谈婚事也是这样谦让吗?
谈了半天都没谈拢,露蓝依泛起愁容,“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到底该怎么办?我可不想让你等太久。”
藏弓也犯愁似的,“我更不想让你等太久。要么咱们出去逛逛,今天天气不错,樱花开得正烈,边赏边聊。”
露蓝依:“成,那小老板要去吗?”
藏弓说:“不带他,就我们俩。”
这一对奸夫——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走在一起还真是相当惹眼。
瞧着他们同步离开的背影,二宝把那两杯水咕嘟咕嘟全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追到门口骂,不喝拉倒,我自己喝!
承铭则满脸菜绿,嘴里发狠似地瞎嘀咕,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人走了,素净了,二宝却空落落的。
柜台里还摆放着银盔银甲渊武帝的小泥人像,二宝把它拿出来看,没派得上用场的勾埋针扎到屁股上,扎一下就念一句,臭混蛋臭混蛋。
忽然有一下扎重了,在那小泥人的屁股上留下一个小窟窿眼儿,二宝却又没出息地慌了神,赶紧吹吹,仿佛吹了就能不疼。
哎。
算了,二宝憋屈地想,是自己没有许给人家未来。良禽尚且择木而栖,何况他是圣武共主,怎么看都是迎娶公主比较合适。
泛红的指尖掐着那小泥人,掐着银盔,掐着长刀,掐着那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拳头,撒气似的。
可又不敢用力,怕掐断,掐到最后忘了时辰,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改换成了细细的摩挲,因为心里想起了从前的点点滴滴。
王记的事是他帮着解决的,鲁家兄弟的事是他帮着解决的,放羊大姐、王家姑娘、松柏园……桩桩件件有他的功劳。
他总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救了好多人。六翼族的辛力瓦,鳞甲族的太子,百肢王邱冷遇,还有那个混血的九宫……
不管对方有多厉害,他都能打败。
二宝笑着,微微失神。恍然间又明白过来,原来他救过最多的人,是最不懂得珍惜他的那个人。
门开了,又关上了。二宝窥见了一丝光亮,但暮色已经降临,终究是明白得太晚了些。
垂耳从后院蹦跶过来,二宝抱起这柔软的小东西,才发现就连这小东西都是藏弓送的。
“老板,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东哥儿体贴地问。
“我没有,”二宝压下心头酸楚,冲他笑笑,“只是有些感慨,不要紧。”
东哥儿叹气,“老板,你去找将军吧。”
“我……”被看穿了,二宝有些难为情,“现在还可以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将军对你那么好,一定随时为你转身。”
东哥儿的话像一剂强心针,二宝当即放下了垂耳,要冲出去寻那个人。可用不着他寻了,外头的灯芒里出现了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
他们回来了,都带着甜蜜喜色,看样子谈得不错。二宝想说话,藏弓却打断他,说成亲的日子已经选好了,往后也就不能再做他的伙计了。
二宝怔了一怔,吞下那些话,保全了最后的颜面。他点点头:“你娶的是公主,当然不能以伙计的身份。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藏弓说:“就明天吧,今晚算算账,该我多少工钱都给结了。你要是来贺喜的话还得提前准备好礼金,别空手来,叫人笑话我有穷酸朋友。”
酸楚变成了怒意。
礼金?穷酸朋友?
二宝眼眶红了,“瞧不起谁!”
这边哐里哐当地拨弄算盘,哗啦哗啦翻看账本,那边的承铭也恼了,拉着露蓝依就出了门去,颇有种“你曾经喜欢过我我就有理”的架势。
藏弓看着他们出去,还不忘提醒一句:“这回就算了,下回得避嫌。”把承铭气得够呛。
孤男寡女属他们俩厉害,等到全人杂货铺打烊了都没回来。
东哥儿被低气压压得窒息,收拾好东西就准备跑路,跑到门口还是不放心,折回来多嘴一问:“将军真打算离开昆仑大街了?以后还回来吗?”
藏弓说:“都成亲了还回来干什么。何况我在铺子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老板有你就够了。”
东哥儿说:“但咱们还有器官库要管啊,最近新招来的那些大夫也得培训,老板忙,需要你呢。”
二宝凶巴巴插来:“谁需要他了!”
藏弓扬眉,“瞧见没有,老板不需要我。而且现在有钱了,总归是要多招几个伙计来帮忙的,你给把把关,招些有经验的就行。”
东哥儿看着自家小老板,又叹气,“将军走了,我们这里可就冷清了,想想就有点难过。”
藏弓拍拍他的肩,“人总要经历这些的,成家立业,成家在前,我也得为后半辈子考虑不是。”
是,是!为你的后半辈子考虑去吧,生儿育女颐养天年去吧!以后需要饮血也别来找我,爱找谁找谁去吧!小老板偷偷抹掉眼泪,把东哥儿推出门外,不叫他再费心管这件事。
圣武共主给全人杂货铺打了整整一年的工,没支取过什么工钱,还给小老板赚过好几笔偏财。小老板不愿意占人便宜,十二个月的薪水连同奖金和节礼,满打满算付给他六百两银子。
六百两银子,寻常人家能花半辈子,但对圣武共主来说可能就是一顿饭而已。不过他还挺高兴,回南溪村的路上把票据甩得唰唰响,铆足了劲儿要刺激舍出这笔钱的人。
郎驭一早就回婆家去了,堂屋没人睡,二宝抱着被子搬回去,把门摔得像是存心要拉拔木匠的生意。
藏弓去敲门,说钱不对,请小老板再过去算算。小老板气咻咻地去了偏屋,算完叉着腰问哪里不对。
藏弓说,不还有礼金没给么。
二宝掐自己的人中,受不了了。
“我,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还没办喜酒呢就跟我要礼金,下回成亲是不是还打算要二回头?呸,真不要脸!”
藏弓说:“那不至于,我这辈子只成一回亲,只爱一个人。当着满天神佛的面也不怕发誓,要是以后反悔了,老天降雷劈死我。”
“好,好。只成一回亲,只爱一个人。好个一诺千金一言九鼎的男子汉。那昨夜是谁抱着我说喜欢我想要我的?老天要是有眼的确该把你给劈了,臭王八蛋!”
二宝酸到家了,索性把茶盅茶壶推给他,把腰牌和哨子摔给他,最后把自己的外衫也扯下来塞给他,掏家底儿凑礼金,“给你!都给你!拿我的钱去娶她吧!”
小老板死心了,起身要走,却被伙计一把拉了回来,强按着坐在大腿上,箍着腰搂靠在怀抱里。
“干什么?放开!”
“不放。你哭了?”
“我没哭!”
“那这脸上挂的是什么水珠串儿?”
“是汗,我流汗了不行吗?”
“喔,眼睛里流汗,真稀奇。”
可不稀奇么,有人白天还和小姑娘谈婚论嫁定彩礼,晚上就抱着个男人不肯放手,还打算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二宝在他怀里扑腾,气急了就咬他的手。谁知这双手非但没放松还越箍越紧,将那本就纤瘦的腰身勒成了一小把。
“你,你到底要干嘛?”
“我要干嘛你还看不出来?你真傻?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现成的功德摆在眼前,你到底要不要?”
“我不是答应了吗,薪水给你,礼金也给,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了,到此为止了!”
“可我想要的是你!你什么都愿意成全,怎么就不愿意成全自己呢,这功德不是功德?”
二宝滞住,不再胡乱扑腾,只剩急促的哽咽的呼吸。这又是什么意思?不是要娶小公主么,到底是什么意思?
藏弓用力拥着他,埋首在他肩窝,着迷地嗅着他的暖香,“宝,我就问你一句,讨厌我么,看见我烦么?”
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耳根,酥麻得要命,二宝胸腔里跳动的东西又开始狂舞了。他像被什么牵引着,心口一窒,答道:“不讨厌,不烦。”
那像这样搂着抱着也不讨厌?
像昨夜那样又亲又摸也不讨厌?
不,不讨厌。
不讨厌,就是喜欢。藏弓被这几个字勾了魂魄,压不住心底的悸动,粗声叹出来,着了魔似地喃喃:“宝,心肝甜蜜饯儿,我魂没了,飞了。”
二宝的魂也不剩几多,稀里糊涂地问:“飞哪儿去了?”
“飞到……”大手顺着柔软往上摸,最终停在咚咚作响的地方,藏弓说,“飞到你这里,住下了,舒服了,再也不想离开了。”
二宝委屈,“可你要娶小公主。”
藏弓说:“一生只爱一个人,还能娶哪家的小公主?我使坏,成心折腾你,刺激你,想叫你在意我,知道自己的心里也有我。今夜你为我掉眼泪,我知足了,死也无憾了。”
“你说什么,你又耍我?”
“是,我耍你呢,像平常那样骂我,捶我,我乐意承受,心里甜。”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怎么样?宝,告诉我,我在你心里是怎么样的?”
二宝不吭声,忽然翻转过来,虎头虎脑抱住了藏弓的脖子,呜哇一声泪雨滂沱。
藏弓狠狠一滞,重新把人拥入怀中,笑着晃着,酸甜苦辣,爱情的各种滋味翻腾跳跃,胡乱混成一盘,难以下咽,却弥足珍贵。
老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原来邱冷遇早就告诉过他了,驻颜丹是有解的。
我得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藏弓满足地想。
我不用付礼金了。二宝也满足地想。
两人久久拥着,不用再说那些甜言蜜语,只凭心跳感受彼此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