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男子大笑起来,正要开口,陆筠却严肃道:“策儿说得对,英雄不问年少。”
对面二人俱是一愣,心道这哥哥维护之意倒是昭昭。
陆策拉着他哥就想走,还没转身,独眼之人又朗声道:“不知可否请二位喝杯水酒?”
陆筠正有一探二人究竟的打算,自然连忙答应下来。
接着,几人互通姓名,陆筠兄弟装作姓王,独眼自称元亭,说另一人名唤元舒,也是兄弟俩。
言罢,四人两前两后,往酒肆而去,陆筠暗中拍拍陆策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从前大梁和柔然相安无事的时候,南来北往的商人,两国行走的官员,都要在甘州盘桓,久而久之,这里云集天下货物,汇聚各色人等,终日里繁华热闹,盛极一时。
柔然新主趁着大梁权力交接,想要趁火打劫,首先在边境挑起事端,又派人联络大梁高官,磨刀霍霍,意欲东进,边境这才风起云涌,甘州也难现往日盛况。
一路行来,元亭似乎对街头巷尾的一草一木都极其感兴趣,并不掩饰自己乃是个外来户的事实,虚心求教,拉着陆筠问东问西。
陆筠也好耐心的一一作答,陆策心想他哥好不容易陪自己出门,怎么偏偏碰上这俩人。
得意楼已至,元亭意犹未尽,站在酒楼门前仰头赞道:“这楼竟然能盖四层,好厉害的工匠。”
陆筠见元亭如此模样,心中有了计较,温言道:“元公子何不入内一观?”
得意楼内,宾客如云,众人喝酒吃菜,一举一动,一碟一壶,都是元亭二人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店小二邀四人临窗坐下,元亭自认做东,豪爽的一推菜单,道:“王兄尽管点。”
陆筠也不客气,捡了几样精致小菜,又让小二烫了两壶好酒。
等了不久,菜品便被齐整的摆上了桌,陆筠给元氏兄弟各倒一杯,又给自己斟满,陆策望着那酒壶,可怜兮兮的瞅着陆筠,陆筠摇摇头,陆策乖乖的喝起了茶。
元亭被这兄弟俩的举动吸引,道:“兄友弟恭,二位都是好福气。”
陆筠笑笑,对这话颇为认可。
元亭的目光在二人脸上逡巡一番,忽道:“二位想必是这甘州城内的贵公子,不知可见过摄政王?”
陆筠不动声色,淡淡答道:“有过数面之缘,元兄问他作甚?”
元亭放下筷子,正色道:“我有一笔交易想和他谈。”
作者有话要说: 陆策毒舌属性,哈哈
另,大概全大梁只有陆筠觉得他弟还小?还需要爱护?
☆、第 20 章
“交易?”陆筠诧异道。
元亭颔首:“不错,一个对他对我,都有利的交易。”
陆筠道:“哦?竟有这样的好事,那王某一定要帮你想想办法。”
元亭道:“你我今日才相识,王兄......就如此信我?”
陆筠举起酒杯,轻声一笑,道:“元兄,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元亭:“请说。”
陆筠:“你是否从北而来?并非我大梁人物?”
元亭坦然道::“正是。”
陆筠:“两国正在交战,你却要来见大梁的摄政王,王某猜测,你是想......对付柔然新帝?”
元亭悚然,和身侧的弟弟对望一眼,随即感叹道:“路旁认识的公子都能有如此见地,大梁果然人杰地灵。”
陆筠面不改色:“你是柔然国相忽伏叶?”
忽伏叶笑道:“王兄独具慧眼,我这个汉名起的可还好?”
身侧忽伏那却奇道:“你怎么知道?”
陆策冷笑道:“能将大梁官话说的如此流利柔然人,除了娶大梁公主为妻的国相,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陆筠温和道:“听闻国师仰慕大梁风采,本想替柔然皇帝求娶大梁公主,奈何你的陛下百般推诿,于是才改为自己求娶。”
忽伏叶在柔然内部是个主和派,向来仰慕大梁文化,陆筠对此早有耳闻,这才在得意楼门口对对方的身份有了隐约的猜测,只是他的堂姐陆真真信中并未提及夫君仅有一眼,故而没在一开始认出他来。
如今天赐良机,忽伏叶凭空出现,这让边境僵局有了另一种可能性。
陆筠心念电转,那边忽伏叶已目露欣赏之意,不吝夸赞道:“真真说大梁卧虎藏龙,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陆筠微微一笑,道:“堂姐说替夫君起了个汉名,没想到是元亭二字,‘元’为伊始、居首,‘亭’想必为‘亭亭独立’之意,连起来可见拳拳厚望,元兄,我猜的可对?”
忽伏叶惊道:“莫非你就是陆筠?”
陆筠笑道:“两国交战,堂姐音书断绝,不知她近来可好?”
忽伏叶没有作答,看着陆筠,若有所想,似乎在思考对方摄政王身份的可信度。
陆策不悦道:“你们怀疑我哥在扯谎?”
忽伏叶回过神来,忙道:“非也,只是我要谈的是件天大的事,总要稳妥点才好。”
陆筠站起身来,从容道:“明日午时,二位可去将军府找我,只要说元亭到访,守卫自然会放你们进去。今日多谢元兄款待,明日我在将军府为二位设宴。”
说罢,带着陆策告辞而去。
直到两人走远,忽伏叶才回过神来,用柔然话对弟弟说道:“有此人坐镇大梁,柔然至少还要再等五十年,才能再次南下。可惜咱们的陛下年轻,还不懂这些。”
陆筠兄弟俩之间也在上演同样的对话。
陆策:“本以为柔然上下一条心,如今一看也并非如此。”
陆筠点点头,又问:“策儿,对忽伏叶这人你怎么看?”
陆策沉吟半响,道:“我看忽伏叶主和,并非他一心向大梁,只是他知道现在的大梁他们还动不得。”
陆筠轻笑道:“然也,忽伏叶主和不过是一时之选,他比柔然皇帝更有远见。柔然皇帝只看见大梁权力交接,朝堂不稳,却没看见我百姓富足安康,军队训练有素,地方上政治清明。”
陆策忽道:“堂兄,要不要趁机将那忽伏叶杀了?我怕他日后做大,会是个强大的敌人。”
陆筠道:“是个办法,不过我看他颇有英雄气概,是个信守诺言之人,眼下我们还需要他。策儿,对手如春日野草,烧不尽,拔不完,你要想着他们,自勉砥行。”
陆策神采奕奕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陆筠,撇撇嘴道:“什么英雄气概,我怎么没看出来。”
陆筠轻轻一笑,带着陆策又在市集上闲逛许久,直到二人大包小包,这才回了府。
依旧在喝酒想着心事的忽伏叶不知,他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第二日午时,忽伏叶如期而至,这次他孤身而来,没带弟弟,想是也怕谈不拢,留了后手。
陆筠心里透亮,可面上浑不在意,待人接物还如往日一般无二。
忽伏叶秘密入大梁,谈的又是违背柔然皇帝的交易,陆筠自然也懂得不张扬的道理,只在院中亭下邀忽伏叶围炉煮酒,除了福喜服饰在侧,再无任何下人。
亭外白雪纷纷,亭内三人皆着雪白大氅,却又各有姿态,陆筠清朗温文,陆策傲然冷冽,忽伏叶渊渟岳峙,福喜站在边上,内心不由暗自比较起三人,纠结一番,还是觉得他的小主子最瞩目,最好看。
陆筠举起茶壶先给陆策斟上,才又拿起酒壶,给忽伏叶倒满。
忽伏叶刚刚知道自己昨天出言得罪过得少年竟然是大梁天子,心中惊异非常,此时正不住打量着陆策。
忽伏叶听妻子提起过,小皇帝年龄不大,任性妄为,与夺任情,并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陆策慢悠悠的喝了杯茶,故意对着忽伏叶一笑:“怎么?朕脸上有东西?”
忽伏叶一向任气磊落,此时居然生出些别扭,生硬的转过头去。
福喜忍着笑,心想陆家王爷又多了一位难兄难弟。
陆筠咳嗽一声,陆策立马止了作弄之心,学着他哥正襟危坐起来。
陆筠道:“既然我大梁天子在此,有什么话,国相不妨和我们陛下谈。”
他有心替陆策树威,故而有此一说。
忽伏叶又看了一眼,居然瞧见那少年天子一脸庄重肃穆,丝毫不见方才的戏谑之态,不由暗自吃惊,心道原来陆策如此有帝王威仪。
陆策道:“忽伏叶,你想和朕连手,是也不是?”
忽伏叶郑重点了点头,思虑良久,他道:“实不相瞒,我希望大梁能支持我登上皇位,而我也会保证边关五十年太平,柔然绝不南下。”
陆策道:“人道柔然新帝励精图治,举国咸服,没想到国相大人却是漏网之鱼?”
忽伏叶自负一笑:“我是有负鼎之愿,可陛下他年岁渐长,总想着自作主张,朝臣多畏皇权,纵着他妄为,可我不想,与其仰人鼻息,不如取而代之!我忽伏叶和他流着一样的血,都是柔然世宗之后,这皇位自然也坐的。”
忽伏叶和柔然皇帝的关系和陆筠与陆策的关系很像,都是少年天子,都是宗室扶政,只是陆筠想移权出去,陆策不愿,柔然那边却是皇帝想跳出掌控,忽伏叶却不许。
同为君臣同舟,陆筠和陆策能够共济,忽伏叶只想一脚将皇帝踢下船。
忽伏叶这等雄心壮志,陆策自然要成全,不过他也不想养虎为患,于是开口道:“一百年不起战事,向大梁称臣。”
忽伏叶面色一变,道:“陛下,伊州、肃州大半还在我柔然掌中,你们又在府州吃了败仗,难道有资本狮子大开口?”
陆筠笑道:“该是我们的,总会回来,不过时间长短。可不是你的皇位,怕是没这么容易到手。对了,昨晚加急战报,想必国相大人还不知道,大梁楚王陆琅已经收复肃州全境。”
忽伏叶气结,心想大梁人能言巧辩,自己却要以一抵二,还有肃州这么快又被夺了回去,看来这楚王也非池中物。
陆策又冷道:“你想政变却要来求敌人,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柔然已然失势,如今是孤掌难鸣?忽伏叶,你想想,你又有什么资本和朕谈条件?”
陆筠频频点头,暗叹陆策此话一语中的。
忽伏叶被人窥见弱点,不由脸色铁青。
陆筠见状又命福喜端来一壶酒,亲自给忽伏叶倒满,温言道:“国相大人既然饱读诗书,一定听过何为时不我待。再说甘州市集你是见过的,百姓富足安康,一切井井有条,可有半点亡国之气?且这甘州只是大梁边境一小州,若你往东边去,往南边去,长安、洛阳,让你吃惊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大梁正是蒸蒸日上,一百年内国相大人不会以为柔然还有可趁之机?”
忽伏叶脸色和缓了些,陆筠所说的道理他何尝不知,他所图甚大,并非一州一府,而这宏图大计不能一蹴而就,要耐住性子慢慢经营,可也用不了一百年这么久吧?如今他已经三十岁,有生之年还能否看见柔然南下的那一天?
那边陆策泰然自若道:“忽伏叶,朕劝你先想想眼前的事,若不和大梁联合,估计你此次行踪早晚泄露,对你们的皇帝来说,不过是多了一个杀你的理由。”
陆筠也道:“让两国安稳百年并非什么坏事,倒是边境重开,柔然的商人又能南下,大梁的手艺人也能北上,国师不是好奇得意楼如何建造,等我回了京,亲派工匠去柔然告诉你其中玄机。”
忽伏叶喟然长叹,慢吞道:“可让柔然北面事人,我怕自己成了柔然千古罪人。”
沉默顷刻,忽伏叶若有所悟,一双眼也重新有了神色,他道:“我有一个秘密,或可和二位谈上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策儿真的很听哥哥的话
☆、第21章
其实,陆筠也不想把忽伏叶逼得太紧,毕竟大梁内贼未除,骑兵尚弱,陆琅还需磨炼,千头万绪,亟待一一理顺,他还不想在这种时候和柔然硬碰到底。
对方若能归还侵占的州府,并且保证和平,这对大梁也是好事一桩,所以就算对方不提,他也会主动退让几步,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这忽伏叶沉不住气,竟然先提出要用情报来交换。
此非天助我也?
陆筠和陆策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亦是会意点点头。
陆筠抿了一口酒,含笑问道:“哦?不知是什么样的秘密?”
忽伏叶重振精神,示意陆策让福喜退下。陆策挥挥手,福喜便躬身退出亭子。
忽伏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十拿九稳道:“陛下,摄政王,你们可想知道这大梁朝中除了周抟,我们还和谁有来往?”
陆筠悚然,他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大消息,一个他们苦苦求索的答案。
想着打量忽伏叶一眼,见他目光自信而真诚,并不似做戏,但为了稳妥,还是试探道:“大梁还有人和你们有来往?本王倒是不知。”
忽伏叶笑道:“摄政王不信?”
陆筠点点头:“自然是不信。”
忽伏叶笑道:“摄政王可柔然为何绕道取府州?”
陆筠故作不解道:“为何?”
忽伏叶故弄玄虚道:“我且问你,府州守备空虚,是也不是?”
陆筠道:“是。”
忽伏叶:“府州兵力调去了肃州战场,是也不是?”
陆筠装作吃惊道:“国相大人如何知道?”
陆策没想到他哥的不疾不徐竟然换来如此重大的情报,看来沉稳二字实在大有用处,今后也要学着堂兄这一点才好。这么想着,陆策看着陆筠的眼神更是崇敬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