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重锦是心软之人,仔细看他片刻,到底是应下了。
姬重锦派自己的心腹去办这件事,什么话也不多说,只把这个哭哭啼啼的小茉儿送出金陵城,给她二百两白银做盘缠,往后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无关。
姬重锦从姬重渊那处出来,想着,还得去姬昭府上一趟,这件事,是他们不对,总要跟姬昭赔个不是。他与姬昭也不过今年才相见,往年连通信也无,对这个弟弟秉性也并不清楚,只是看得出来姬昭并不想和他们这里来往过多。
他倒是能够理解。
殷夫人怀上姬昭时,他三岁,他早慧,自小就聪明,殷夫人待他极好,这段记忆,他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他都是直接称呼殷夫人为“娘”的,以为殷夫人是他亲生母亲。是殷夫人笑着告诉他,他有自己的母亲,还说他的母亲生活在一个开满花的地方,殷夫人说,他们每个人最终都会去那个地方。
殷夫人还说,虽然他有自己的母亲,却也是她疼爱的儿子,是将要出生的弟弟的哥哥,将来他们兄弟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长大。
至今,姬重锦还记得殷夫人脸上的笑容。
小姨母进府后发生的那些事,他也是再大了些才明白,小吴氏总想亲近他,他从未私下见过小吴氏一面。
他小时候甚至怨恨过这个姨母,如果不是她,殷夫人不会离开。
姬重锦早已明白,他的亲生母亲过世了,人们都说,殷夫人也过世了,他不愿相信。
十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姬重锦心中还是愧对殷夫人,包括对姬昭。
如果不是他的小姨母,殷夫人又怎会如此?姬昭又怎会与他们多年不见?
即便如今相见,还是如同陌生人一般。
姬重锦到姬昭府上时,姬昭还没回来。
福宸公主听闻是姬昭的大哥过来,也没说姬昭不在,叫人直接带他进来。
姬重锦进了屋子,瞧见直对门的首座是个华服女子,立即垂下眼眸,猜测这必定是福宸公主无疑,便行了个礼:“姬重锦拜见公主。”
成亲次日,姬家人曾去公主府拜见,但福宸公主当时只是草草一扫,她甚至没有仔细看过姬昭的两位兄弟。现下,她好奇地打量座下之人。
姬重锦上辈子在京里也是极有名号的,是出了名的“玉兰公子”。
福宸道:“快请起,驸马有事出府,还未回来,你坐着等等他。”
姬重锦听说姬昭不在,依然不抬眼,再道:“公主,既然三弟不在,我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福宸笑:“大哥不必这般,你是驸马的大哥,便也是福宸的大哥,千万莫要见外,快起身过来坐着歇歇,喝喝茶,吃吃点心。”
姬重锦这才起身,到左侧首座坐下,福宸叫人给他上茶上点心。
姬重锦笑着点头致谢:“多谢公主……”
福宸看清他的正面,与姬昭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他比姬昭还要偏瘦一点,也比姬昭要高一些,头发墨黑,发髻里插戴一根玉簪子,簪头雕着玉兰花,面色被衬得偏白,袖口镶的是藤蔓的襕边,雅致而又带着点莫名的淡淡忧愁,不愧是“玉兰公子”啊,福宸心里暗暗点头。
福宸公主上辈子与姬昭关系恶劣,自己倒没少跟美男子传出风流韵事。京里,除了某几家之外,出了名的美男子,都曾是她的裙下臣,更有许多人曾为她争风吃醋,还有人曾在大街上打架,一群百姓围观,最后直接打进府衙里,可叫京里百姓好好瞧了这些名门公子的笑话。
其实福宸谁也不喜欢,她就是喜欢看热闹,她喜欢逗他们,她只喜欢裴容。
她上辈子很浑。
姬重锦是姬昭的哥哥,名号再响,她也从来没看过,此时当然要多看看。
她打量这些男子,也已成习惯。
姬重锦却是个正经人,被盯久了,很不自在地微微动了动。
福宸公主回神,笑了笑,大方道:“我是瞧着大哥头上的玉簪出了神,听说大哥院子里种了不少玉兰树,可有紫玉兰?”
姬重锦欠欠身,优雅地缓声道:“回公主的话,我院子里的确是种了许多玉兰树,紫玉兰也有,到了春日里,便是满院子的花。”
福宸想象那场面,觉得甚美,再问:“你为何这般喜爱玉兰树?”
姬重锦顿了顿,说道:“我母亲生前,最爱玉兰,那些是我母亲留下的。”
福宸公主掩口,低声道:“抱歉……”
姬重锦终于抬头,浅笑着看她,说道:“生死乃常事,花开花落,花落也终究会再开,我母亲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必也是玉兰相伴。”
福宸公主惊诧片刻,忽然很羡慕姬重锦的心境。
姬重锦笑道:“待到春日,公主可来我院里赏花。”
福宸公主刚要高兴应下,又苦恼道:“我不好去你的院子吧?”
姬重渊便抬眼看她,眼睛里藏了几丝促狭:“公主不是说我是你大哥?去大哥院里看看花而已,又有何不可?”
福宸公主又是一愣,接着畅快笑出声。
她觉得姬重锦好有意思啊。
姬昭回来后,福宸公主便将地方留给他们,款款离去。
姬重锦郑重向他表达歉意,姬昭此时心情极好,什么都无所谓,摆摆手道:“无碍无碍,你是你,他是他,再说,即便是他,被他娘揍了那么一顿,也该懂事了,我这里两清了。”
姬重锦松了口气,说了声“多谢”。
姬昭觉得这位大哥还是很不错的,倒也算是个可交之人吧。
他问道:“大哥,你还天天在书院读书?”
“是……”
“你要一直在书院读书?”
姬重锦笑:“是,读书是我此生最大的乐事。”
“你不想当官吗?”
“三弟也知道,我们姬家子弟是有祖训——”
这话放心里说说就行了,姬家祖训是,要么当皇帝,要么绝不受皇室封赏,当平民。也因为这个缘故,无论仁宗皇帝与先帝是多么想给他们家按个爵位,他们家也没人愿意要。
到他这里,封了个侯爷,也是没法子的事,皇帝陛下抄底赐的婚。好歹他也不是长子,也几乎没在姬家生活过,姬、殷两家又是那么个状况,其实若不是这次赐婚,很多人都已忘记他是姬家的孩子,都以为他是殷家人,姬家人也不好说什么,闭个眼睛也能囫囵过去。
姬昭又问:“大哥就没有什么抱负?”
姬重锦看向窗外,悠悠道:“我的抱负便是继承白鹿书院,将我姬家家学代代传下去。”
大教育家啊!
姬重锦说话时,双眼明亮,看得出来是真喜欢这件事了,姬昭挺佩服的。
他本想留姬重锦用晚膳,姬重锦不愿打扰他养身体,告辞离去。
姬昭早早用了晚膳,正要上床躺着好看书,福宸公主过来了。
他请公主进来,见福宸公主在他身边坐下,说道:“公主,你瞧,我身子快好了,要不你今日便回公主府吧?”
“这是要赶我走?”
“不不不……”姬昭赶紧解释,“你在我这里照顾我,一照顾便是这么些日子,我替你累!”
福宸笑出声:“我只不过是坐着陪你说说话而已,活都是他们干。不过驸马说得对,我的确是该回去了,这是来向你告别的呢,只是走前,有件事要问你。”
“你说……”
“那位何七娘——”
姬昭“啊呀”了声:“我把她给忘了!她还在我府里呢?”
“是,这些天一直忙着驸马的事,谁也没顾上她。”
“公主是要问如何处置她?”姬昭不在意道,“她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放她回家便是,与咱们无关,给些银子吧。”
福宸公主瞧他这样,仿佛真的对那位美貌的小寡妇一点心思也没有。
即便如此,她还是试探道:“驸马,若是有心仪之人,不必顾及我,我可帮驸马纳妾。”
姬昭吓了个寒颤,他过了年也才十七,真的还小呢,他对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半点儿兴趣也没有,他立马摇头:“不不不,我不用!”
福宸见他当真无意,只好无奈应下,她其实真想为驸马纳妾的,若说最初她是带着满满的刻意去对驸马好,如今与驸马交情渐深,她很喜欢驸马这辈子的性子,她也希望能够有个好女子,贴心地好好照顾、陪伴驸马,她也会对这个女子很好的。
她上辈子实在是对姬昭关注过少,甚至说是从未关注过,关于姬昭的事所知甚少,这些日子隐约想起一些事,姬昭似乎也有个青梅竹马?只是,上辈子的她耽于美色,姬昭哪怕只有“驸马”之名,不论私底下如何,明面上从来没与任何人传过什么难听的话来。
她不知道姬昭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谁,就是这个青梅竹马,当初也是很偶然的情况下听人说起,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只记得这个不知是否存在的青梅竹马似乎死得还挺早?到底是怎么死的?又到底姓甚名谁?她一时也记不起来了。
她先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姬昭:“我欲帮助何七娘与刘家和离,给她些银子,往后随她去哪处。对外,也好放出消息,好叫人知道这次的事的确是误会,也叫人知道驸马是在我授意之下,出手帮助弱女子。”
福宸公主想得很妥帖,玩心思这件事,姬昭自知不如古人,连连点头。
把福宸公主逗笑了。
福宸公主走时,还真有点不舍得,倒不是因为她忽然喜欢上了驸马。
而是她很喜欢驸马这里的氛围,大家都和和气气,不似公主府、宫里那般守着每一分的规矩,有时候克制有礼不假,却也好累。
所以,她才会喜欢上自由自在,不被世俗捆绑的裴容吧。
她向往地看着天空笑了笑,上车回公主府。
姬昭早不往宫里送东西了,庄子里出了事,殷鸣近来将府里看得很严,饮料四子再没有法子出去通风报信。
也好在人就在京里,盯梢的人多得是。
知道姬昭冲到姬家,叫姬重渊挨了两顿打,宗祯挑挑眼角。
上辈子的姬昭太能藏,藏到最后才露出一点点的馅,这辈子的姬昭兴许过得太顺,到底藏不住,这显然就是个有仇就要立即报的主啊,多等片刻都不成,也是半点委屈都不能受的主。
与姬重渊比较起来,太子殿下还能悠然自得地想,是不是该感谢驸马当时没有冲进来也给他一拳?
他不觉扯扯嘴角。
程深便朝保庆努努嘴巴:殿下心情不错啊!
保庆朝他白了一眼,他不知道殿下心情不错啊?!
宗祯心情的确不错,姬昭终究还是收了他的书,还付了银子。
那银子,就在他桌上放着。
送的不要,非要拿银子买。
似乎没什么好得意的,太子殿下莫名就是觉得有几分占了便宜的得意呢。
第35章 讨好无效
有福宸公主出面,何七娘顺利和离,刘家半句话不敢多说。福宸公主并不多问何七娘的事,只叫人出去放消息,好给驸马“洗白冤屈”,旁的她就不管了。
何七娘和离后,带着自己的丫鬟,上侯府要求见驸马。
门房过来通报,姬昭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见一见。
这件事,最冤的除了他,就是何七娘。
说起来,姬昭还没有正经见过何七娘,只见她还是一身深色寡妇装,脚步稳稳地走来,进来就跪下行礼:“小妇人见过驸马。”
姬昭便好奇:“你已和离,为何还穿得——”
何七娘正色:“回驸马,小妇人虽已和离,却也不打算再嫁,衣服不过蔽体,能穿即可。”
好吧。
姬昭叫她起来,废话也没有,直接问她:“你过来见我,可有事情要求我?”
“驸马,小妇人的确有事要请求驸马。”
“你说……”
“小妇人是何家抱养的女儿,何家对小妇人多年来关心爱护,有养育之恩,即便硬逼我嫁进何家,小妇人心中也没有怨怼。至此,我已和离,与何家便算一笔勾销。小妇人从出生就在平江府中,少见识,如今与夫家和离,家却是回不去了,旁的地方小妇人也不敢去,还请驸马随便给小妇人找个差事,能够在金陵城内养活自己与我的丫鬟就成!”
姬昭听了她的要求,很合情合理,他也能够理解,也很简单,他应下了。
何七娘又递上一只荷包:“这是驸马曾经赠予,还予驸马。”
姬昭笑:“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收着吧。”
姬昭起身:“你走前,留下你的住址,过几日我派人去找你们。”
“多谢驸马……”她深深拜下。
几日之后,魏妈妈帮何七娘找了个差事,姬昭名下有个成衣铺子,也卖布料,生意不算好,主要是店铺的位子不是很好。姬昭也不靠这家铺子吃饭,这家铺子当初是他娘亲殷莺买的,因为她当年爱这家铺子对面的糕点铺子,特地买了个门对门的铺子,这些年糕点铺子早关门了,铺子一直放那儿,就当开了玩。
何七娘的事,是魏妈妈在料理。魏妈妈问清楚,也亲眼看了,何七娘虽识字不多,算盘打得利索,也会看账,她直接安排何七娘去那家铺子当掌柜。
这件事就算是结了,福宸公主想要放出去的那些消息,都放了出去。
舆论的作用从来强大,于是大家都知道,原来驸马是冤枉的啊,好可怜,明明是好心,却被人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