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触觉像春日的柳絮拂过心头,叫他心如鼓震头皮微麻。李凤歧眼神深深,反客为主,温柔又难掩强势的回应他。
叶云亭原本站在榻边,但两人一站一坐,高度的差距让他只能被迫弓着身体,单膝抵在榻上,摇摇欲坠地艰难支撑。
待两人气喘吁吁分开时,叶云亭艰难支撑的右腿隐隐发酸。
李凤歧却意犹未尽地在他唇上啄吻一下,低哑笑道:“这个奖励我很喜欢,以后每日练习都要。”
“……”叶云亭面色微红,抿了抿发麻的唇,要起身退开,却被李凤歧大力禁锢着,动弹不得。
“我腿就快好了,以后这样的时候可少不了,今日大公子先习惯一下。”李凤歧厚着脸皮,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叶云亭属实为他的不要脸所震惊,瞪了他半晌,到底面红耳热地挣开了。
他狼狈地整了整衣摆,匆忙往外走去:“我去叫热水,你自己……整理一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是李凤歧开怀的笑声。
***
永安王府大门紧闭这几日,朝堂上可谓风起云涌。
先是大理寺卿王且上奏,呈上了一叠叠的供状,言诸多扣押的官员已经俯首认罪。
——自皇帝从皂河亲征回来,诸多官员下了大理寺的邢狱,这把刀就一直悬在一众官员的头顶上。而王且呈上的供状,无异于这把刀终于要切切实实地落下了。
未曾被牵连的官员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
此案牵连甚广,光是认罪书就有五十二份。
李踪随意翻着按了手印的供状,没什么情绪道:“既已经彻查清楚,那便按律处置吧。择个好日子,都斩了。”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扣押在邢狱的官员,有出身寒门,没什么背景的小官。但也有不少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员。而且往上数,即便是前朝,一次性斩数十名官员的皇帝也屈指可数。
乔海仁出列道:“陛下三思啊!斩杀这么多官员,恐会落下暴君之名。况且将这些人都杀了,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人补缺……”
“暴君明君,不过后人评说,那时候朕早化一抔黄土,又何惧之?”李踪站起身,不紧不慢踱了两步,目光冷沉扫过文武百官,微微笑道:“朕只是要叫诸位知道,有不臣之心者,必诛!”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却如同刀刃自每个人面上刮过。叫所有人意识到,如今的帝王,已不同以往那般任由拿捏摆布。
他再年轻再平庸,也是皇帝。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
群臣以额叩地,山呼“臣不敢”。
李踪满意地看着群臣面露惊恐,又提起了赵家翻案之事:“王爱卿办案稳当,那便还是由你负责重审赵家谋反案。”他负手扫过下方:“朕心意已决,不希望再有人来干扰大理寺查案,诸卿可明白?”
此前在太和殿前长跪的老臣彼此对视一眼,都暗自心惊。
看来皇帝是真的铁了心要翻案。
可此事旁的人不知晓轻重便罢了,他们深知赵家为何覆灭,怎能任由李踪翻案?
乔海仁咬咬牙,还是跪直了身体,劝说道:“赵家谋逆案,牵扯到先皇。事关重大。若是贸然翻案,恐怕会动摇国本啊。万望陛下三思!”他说完,伏地重重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额上血迹斑驳。
他是三朝老臣,从成宗皇帝到如今,历经沉浮,许多事情看在眼中,却为了朝堂稳定,天下太平,守口如瓶。
不是他愿见忠臣沉冤,而是一旦旧事被翻出来,正统不再是正统,这朝堂,这北昭江山,恐会陷入动荡不安。
然而李踪早就铁了心要翻案,他冷冷睨着下方的乔海仁:“我看乔侍中是老糊涂了,既然如此,这侍中之位也该寻个明白人来坐。乔爱卿不如回去养老吧。”
一句话,便夺了乔海仁的官。
乔海仁面色颓败,却不是为了自己被夺官,而是为了预想到的乱象。只是他注定无力阻止,只能叩首谢恩。
有了乔海仁的例子在前,无人再敢劝谏。赵家谋逆案重审势在必行。
*
今年冬天,注定无法平静。
五十二名官员在午门一齐斩首,给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又添上了一层阴霾。
从前有官员斩首,总有好事百姓去看热闹。但这一回,却几乎无人观刑。
十个刽子手,分了六波,方才行完刑。刑场上喷洒的鲜血混着冰雪,凝成一片冷硬的暗红,如同一片地狱血海。就是资历最深的刽子手看见刑场上的暗红,也不由心中发寒。
这次行刑之后,朝堂上再无人敢轻易谏言。
而赵家谋逆案在大理寺的主持之下,有条不紊地开始了重审。
第82章 冲喜第82天 (补二更)
就在赵家谋反一案紧锣密鼓地开始重审之时, 北疆的战报也终于呈到了御前。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犹带着冬日寒意,而文书中的内容, 更叫人文武百官神情惴惴——西煌集结八万大军犯边。
西煌位于西北苦寒之地,西煌人放牧牛羊,逐水草而居。因此不论男女老少皆能上马打仗。全民皆兵, 十分凶悍。每年秋冬季节,西煌粮食不够过冬之时, 便要来北昭边界烧杀掳掠,遭掳掠的除了粮食等物资,还有当地的百姓。
西煌地广人稀,为了繁衍人口,增强兵力。他们会蓄养人奴, 那些被掠走的北昭百姓便是他们蓄养的奴隶。男奴放牧牛羊做苦力, 女奴除了干杂活, 还要供西煌男人泄欲,为其生育子嗣。
这些女奴生下的孩子,会被抱走一起养大, 养到六七岁,若能手刃生母的, 便会被西煌人认可, 加入西煌军。若不能, 则会被认为继承了软弱的北昭血脉,充入男奴行列。
这种极其野蛮的做法,却极大地增强了西煌的军力,那些西煌兵士烧杀掳掠起来也更加卖命。
这样的情况直到永安王掌控北疆军权、数次大败西煌之后才逐渐好转。后来李凤歧一手组建玄甲军,又命百姓巩固城墙, 将西遇州往北至渭州,绵延将近五千里的防线被守得密不透风,边界百姓极少再遭西煌军侵扰。
但今年寒冬难捱,捱不住的除了北昭百姓,还有西煌人。
军报上说,西煌集结了八万人马,正准备全力进攻渭州。
副都督朱闻带兵备战,但军中无主将,加上百姓受雪灾侵扰,不少人力物力投在了救灾上,内忧外患之下,难以兼顾。是以来信请求上京支援粮草物资,并请永安王尽快回北疆稳定军心。
“永安王身中剧毒,双腿不良于行。朕如何忍心叫他再为北疆之事操劳。诸位爱卿可有人愿往北疆支援?”
话落,殿上却无一人敢应声。
西煌之凶悍,举国皆知。这前后几十年来,两国交战都是各有胜负,边界常无宁日。也就是永安王横空出世之后,才将西煌军杀破了胆,有这几年的太平日子。
北疆如今虽有玄甲军,可谁又敢自认自己能胜过永安王?这军功是大,可也要有命去享。
李踪负手瞧着下方静默的武将们,冷声道:“这泱泱北昭,人才济济,竟就只能靠一个永安王守住北疆么?!那朕养着你们做什么?!”
“陛下息怒。”兵部尚书戚邵出列道:“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北疆之事,若真叫西煌冲破了防线,届时内有殷氏叛党,外有西煌蛮子,恐会危及上京。”
戚邵这一番话,正戳中了李踪的死穴。
他不是不担忧北疆,只是私心不愿让李凤歧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罢了。
若真让他回了北疆,恐怕就是蛟龙入水,再难制衡。可北疆战况又切实紧迫,李踪神色反复,良久方才拂袖道:“罢了,朕再同永安王商议。”
下了朝,李踪心里憋得慌。他没有回后宫,而是上了北面的观星楼。
观星楼高高矗立在宫殿群中,连风也格外大些。李踪面朝北方,衣袍被大风吹得翻飞。
他想起甫登基时,李凤歧曾带他来过这观星楼。观星楼是上京最高的建筑物,站在观星楼顶楼往北望,可以看见巍峨绵延的山脉。那时李凤歧告诉他。翻过三座高山,趟过一条大河,便是北疆地界。
那里有最广阔的草原,最烈的美酒。也有北昭最凶悍的敌人。
李凤歧曾在这摘星楼上,给他讲述过最惨烈的几次战役。彼时所向披靡的玄甲军尚未组建起来,只有日复一日守关、又看不到胜利的将士们坚守,他们或年幼,或老迈,间或夹杂着城中百姓,自发地扛着长枪大刀,用两三人的命,换一个西煌将士。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勉强守住了自己脚下的土地。
当时李凤歧说,总有一日,他会尽灭西煌,让北疆百姓再不受战乱之苦,让北昭边关永享太平。
他亦曾在此许诺。会做北昭的明君,不叫百姓再受外敌所苦。
然而时过境迁,他与李凤歧,已然是君臣相悖,死生末路。
“崔僖,你说朕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李踪的疑问瞬间被呼啸的北风掩盖,身后的崔僖并未有动静,显然是并未听见。他也不再重复,只望着远处自嘲一笑,蓦然想起最开始得知了李凤歧身份时情景。
那时韩蝉告诉他,李凤歧并不是老永安王之子,而是先太子李巽的遗腹子。言这件事乃是先皇临终前告诉他,嘱咐他若是李凤歧有不臣之心,便要提前斩草除根,决不可留。
他当时只觉得天塌下来了。
一直被他视为大哥、亲近信赖的李凤歧,竟然是前太子的遗腹子。这让他又想起了他那个死去的大哥,想起了那些年被大哥欺辱、被所有人忽视打压的晦涩日子。他不想再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下。
也不能容忍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东西被人夺走。
他害怕,恐惧,也愤怒。于是选择对中了毒的李凤歧动了手。
那时他觉得自己绝不会后悔。他憎恨李凤歧的身份,也畏惧他的身份。一山不容二虎,他与李凤歧之间,必定要有一个黯然退场。
可走到如今地步,他却又动摇了。
若当初他未曾动手,或许一切会与现在不一样。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李踪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低声喃喃道:“迟了,回不了头了。”而且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不敢将自己的性命与尊荣,交到旁人手上。
他转身走下摘星楼,沉声道:“传令永安王,命其三日内赶赴北疆。朕感念其牺牲,将老王妃请入行宫之中,按太妃规制奉养。”
崔僖目光一闪,躬身应“是”。
***
皇帝口谕传到永安王府时,朱烈当时就忍不住骂了脏话。
崔僖倒是一幅听而不闻的模样,笑吟吟道:“战事紧急,王爷准备准备,早日赶赴北疆吧。老王妃臣会替王爷照料周全。”
李凤歧面色阴沉,双手紧紧攥着轮椅扶手,手背青筋毕露,却到底没有发作:“我知道了。三日后出征。母亲总要送我一程,不必那么急着去行宫吧?”
“这……”崔僖似有疑虑,但转瞬又笑吟吟地应下了:“这是自然,臣会回禀陛下。”
说完拱手一揖,才带着人离开。
“狗日的小皇帝。这是要扣下老王妃做人质。”人一走,朱烈就骂开了。
李凤歧这时却不见方才的愤怒,命人将大门关上,方才站起身道:“早就料到了,有事进去再说。”
经过数日的练习,他已经能离开轮椅缓慢行走了。原本他还准备再隐瞒一段时间,但既然出征的命令已经下了,就剩下三日时间,没必要再费心思隐藏。
几人进了府中,朱烈又忍不住道:“难不成真要将老王妃留在上京?”
“不可能。”李凤歧瞥他一眼:“上京局势说变就变,母亲决不能留在上京。我与王妃已经商议了法子,届时我和你先行一步,五更护送王妃与母亲和我们汇合。”
听说已经有了对策,朱烈才歇了气,但接着又担忧起来:“那小皇帝既然有这个心,肯定会防着我们。”
“那也要他防得住。”李凤歧冷冷道,他朝朱烈挥挥手,将人打发出去整理行装,只留下了五更商议后续的方案。
*
三日之后,李凤歧果然领兵赶赴北疆。
李踪为全君臣之谊,亲自到城外十里相送。上京百姓知晓永安王带伤还要领兵出征,因雪灾低沉的情绪也高涨起来,纷纷出城相送,盼他能大杀西煌。
“朕就送到这里,往永安王早日凯旋。”
内侍端来两碗酒,李踪端起一碗,举杯示意。
李凤歧看着他虚伪的神色,端起另一碗饮尽:“还望陛下替我照顾好母亲与王妃。”
“自然。永安王只管放心。”李踪笑了笑。
李凤歧不再与他废话,命人将自己推着上了马车。
大军开拔之后,李踪一行人回程。叶云亭陪在老王妃身侧,收拾好箱笼行李之后,亲自将人送去了城外的温泉行宫。
李踪原本还防备着李凤歧暗中将人带走,但见永安王府并无异动,老王妃也顺利到了行宫,并无其他动作,便略放松下来,吩咐崔僖道:“将人照料好,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的,答应她就是。但若是老王妃要出行宫,务必派人跟着。”
既是以“感念永安王牺牲”为由将人送去行宫,自然就不能做得太过。否则宗室那帮老东西又要闹腾个不休。他只是想将人扣在上京,也并不是要对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