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为了弥补冷清的除夕, 这一回的元宵灯会办得格外热闹, 还未走近, 就能听到熙攘热闹的声音。
“嗯。”叶云亭与他十指紧扣,往街道上人最多的地方走去:“季廉说,今日灯会十分热闹。就想和你来看看。”
他说话时侧着脸,眉眼弯弯,大约是喝多了酒, 没有平时的沉稳温和,露出少见的孩子气来。
李凤歧这才想起,他应当是没有看过元宵灯会的。
难怪今日这么高兴。
他唇角弯了弯,拉着他走到一家卖面具的小摊子前,掏钱买了两个面具。
“先把面具戴上。”李凤歧替他将脑后的系带系好,彩绘的面具刚好遮住了上半张脸。
叶云亭从未戴过这样的面具,很是稀罕,把李凤歧看了又看:“戴面具有什么说法么?”
哪有什么说法?不过是不想叫百姓们认出他们罢了。
李凤歧一哂,随口编道:“以前有许多互相爱慕的年轻男女喜欢借着灯会偷偷溜出来相会,但又怕被熟人认出来,便都会戴上面具以作遮掩。后来久而久之,灯会上的男男女女,便都喜欢戴上面具。”
“那我们戴上面具,岂不是也像是偷溜出来相会的?”叶云亭没在外头看过灯会,并不知外头过元宵的习俗。因此他并没有怀疑李凤歧胡诌哄他,只觉得新鲜。高高兴兴戴好面具,与他牵着手在熙攘的人群里游走。
李凤歧被他拉着,嘴角高高翘起来。心里则想着,这偷溜出来私会的男女可不只是为了看花灯。
但瞧着叶云亭正在兴头上,便也由着他去了。
元宵灯会,最重要的环节自然便是猜灯谜。每处的花灯摊子都有彩头,只要能猜中灯谜的,便能挑一盏花灯。灯谜以及对应做彩头的花灯都有等级,灯谜越难,做彩头的花灯越是精美。
叶云亭眼神熠熠,指着最大最精美的那盏龙形花灯问李凤歧:“我把那盏花灯赢回来送你好不好?”
其实李凤歧并不想要那劳什子花灯,可叶云亭问他时,他好似被蛊惑了一般,不知不觉就张口应了:“好。”
听他答应。叶云亭果然便拉着他往人最多、也最大的那个花灯摊位挤过去。
旁边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笑着调侃:“急什么,没人跟你抢,那盏龙灯连着当了两年彩头,可都没人拿到。现在都没人去猜了,挂着当镇店之宝呢。”
叶云亭闻言动作一顿,侧脸瞧了那说话的人一眼,自信满满地笑起来:“那约莫是在等我来摘吧。”
那人看他年轻,穿得又富贵,猜测约莫是哪家的公子哥,也没出言打击他,只笑着道:“那小公子去试试看。”
叶云亭便兴冲冲地拉着李凤歧到了前面,说要摘那盏龙灯。
四周的人一听他上来就要猜最难的,都跟着起哄。摊主见状笑眯眯地同他讲规矩:“这龙灯是我这儿镇店之宝,要想摘这个彩头,得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猜对五十道灯谜才成、”
五十道灯谜不难,但难得却是要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猜出来。而且这五十道灯谜乃是随机挑选,若有一道猜不出,都不算过关。
叶云亭闻言表情却没什么起伏,点了点头,说:“我都知道了,直接开始吧。”
店主许久没见过这么傲气的年轻人,闻言乐呵呵地将压箱底的灯谜搬了出来,在面前摆开,又点上一炷香:“公子挑吧,拿了便不能再换。”
叶云亭瞧了一眼,摆出来的应当都是还没挂到花灯上的灯谜,他也不在意,随手拿了一个展开,上头写着“桥头佳人相道别,打一字”。
“是‘樱’。”他只看了一眼,便说出了谜底。
话音刚落,又拿出一个:“品尝杜康樽半空,打一花名。”
“棣棠。”
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看一眼便念出了谜底,转眼间桌面上已经堆了十来个谜面,店主不信邪,展开一个个去对,发现他竟然全都猜对了。
四周的人见这回竟然当真是个厉害人物,纷纷喝起彩来。
“你给我拆。”叶云亭自己拆了十几个,嫌手累,回头对李凤歧道。
他的嗓音清澈透亮,如春风细雨,尾音却带着点拖沓,拉的有些长,便显得绵软。停在李凤歧耳中,像是在撒娇一般。
李凤歧心头发痒,抿了抿唇,“嗯”了一声,给他拆灯谜。
他一边拆,叶云亭一边做答。几乎是李凤歧刚递过去,他那边就已经说出了谜底。引得旁人一阵又一阵惊呼。
一炷香方才烧了半数,他已经答完了五十道灯谜。
“我答完了。”叶云亭目光灼灼盯着店主,等他将彩头给自己。
没想到他还真能答出来,那店主转身去取龙灯时面上全是肉痛,但到底还是如约将那盏十分精美的龙灯递给了叶云亭。
叶云亭接过,却是塞进了李凤歧手中:“给你。”
李凤歧瞧着那盏花灯,再瞧着花灯映衬下的人,嘴角弯起来,随手陶了个银锭子扔给店家,便拉着叶云亭往外走。
“我们要去干什么?”叶云亭见他火急火燎的,满脸不解。
李凤歧却未答,拉着他钻进一条昏暗的胡同里,将人按在墙上,凶狠地亲了上去。
唇齿相贴,辗转吮吸。
良久分开时,李凤歧在恋恋不舍地在他下唇上轻咬一口,方才回答了他的问题:“亲你。”
从叶云亭拉着他来看花灯时,他就想这么做了。
面具已经被取下,两人鼻尖相抵,呼吸交融。
叶云亭抬眸看他,便撞进了一片深沉温柔的眸光里。黑色的眼瞳里倒影着暖色灯光,灯光深处,唯有他一人而已。
他仰起头,喘息着又去亲他。
两道修长的人影在昏暗的胡同里纠缠相依,偶尔有行人路过,瞥上一眼便匆匆离开,心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少年郎如此鲁莽不知羞,竟然在巷子里就亲上了。
……
灯会结束时,已经接近亥时正。
李凤歧一手提着花灯,一手与叶云亭相握,不紧不慢地回了都督府。
大约是在胡同里厮磨太久,叶云亭的唇还有些红,被雪白的面色一显,便透出几分靡丽来。
李凤歧的目光在他丰润的唇上停了停,待进了后院,趁着四下无人,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们回屋继续?”
“……”继续便继续,这人却偏要挂在嘴上,显得不正不经。
叶云亭瞥他一眼,想将手抽回来,离他远些,结果他握得太紧,根本没抽动。
于是最后他只能低低说了一声“好”。
李凤歧便得逞地笑了。
***
十五之后,便正式出了年。
停了几日的大雪又下了起来,天气也愈发寒冷,没有半点要回春的迹象。但好在北疆的流民如今基本都有了去处,是以天气虽然差了些,日子却还能过。
但北疆之外的流民,却没有如此幸运了。
断断续续的大雪与一日冷过一日的天气,叫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冻死路边的流民更是不计其数。
叶云亭派往各地州府的人手已经将制衣坊办了起来,也招收了一批流民,但相比数量庞大的流民,却只是杯水车薪。
收到加黎州制衣坊的回信时,叶云亭面露忧色:“加黎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官府仅开仓放了一次粮,之后再无动静。如今许多流民已经投靠了起义军,”
涅阳的起义军越发势大,沉重予带兵镇压数次,却未曾将之拿下,如今正在僵持之中。
叶云亭单是看着传来的消息就觉得匪夷所思:“李踪这是打算放任不管了?”
但凡是还惦记着坐稳这把龙椅,李踪就不该如此放任。
“你看看这个。”李凤歧将一封信推给他,面上露出些许讽刺:“他不是不想管,恐怕是有心无力了。”
叶云亭接过信,发现竟然是焦作送来的。
正想是不是李凤歧的身世有眉目了,往下看去,却发现与赵家谋逆案有关。
在他们离开上京之前,韩蝉便已经在给赵家翻案,李踪为了缓和同韩蝉的关系,不顾老臣反对,执意彻查当年赵家谋逆之事。
时隔两月,此案终于有了进展,但却意料之外地牵连出了先皇的兄长、先太子李巽之死。
第110章 冲喜第110天 先太子李巽
先太子李巽, 自小聪慧异常,三岁学文,五岁学武, 六岁便被立为储君,十二岁上朝参政,及至二十岁, 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可为天下表率。是成宗皇帝最属意的继位人选。
二十六年前,南地连月大雨,突发水患,成宗皇帝为了锻炼太子,也是为了安抚灾民, 派遣先太子去南地治水。却没想到治水过程中突发瘟疫, 太子不幸染病, 还没来及等回到上京,就此撒手人寰。
当时太子妃即将临盆,听闻噩耗后受惊早产, 在分娩之时伺候的婢女不慎打翻了烛台,东宫走水, 太子妃与腹中胎儿一并丧生火海。
事发突然, 太子一家三口先后出事, 成宗皇帝大受打击,差点一病不起。后来好不容易救回来,身体也大不如前。为了不刺激成宗皇帝,朝臣后来都有意避免再提及先太子一家的事。是以这么多年来,许多人只知显宗皇帝, 却不知显宗皇帝之前,还有个英年早逝的先太子。
可如今赵家翻案,却将先太子之死又翻了出来。
赵氏谋逆案由大理寺重审,大理寺几经查证后,确认当年赵家谋逆的罪名定的匆忙,甚至连认罪书都没有,证据不足,乃是一桩冤案。
就在李踪下令张贴告示,替赵家平反之时,忽然有个老太监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先帝李干毒杀兄长,冤杀忠臣,得位不正。
赵家谋逆案乃是先皇还是太子时审理,如今赵家平反,坊间本就在议论此事,只是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先皇办了错案,错杀了忠臣。但自称是先太子贴身内侍的老太监,却在宫门前痛骂先帝,历数先帝罪状,为先太子鸣冤。
等李踪得知消息派人去拿人时,那告状的老太监也并不挣扎,只是对着东边砰砰嗑了三个响头,血染青砖,厉声说“此去大约便无生路,苟且偷生这些年,也不过为了让殿下的冤屈大白天下,老奴微末之身,命如草芥,既不能为殿下伸冤,不如就此随殿下去了,到下头去继续伺候殿下”,
话毕,忽然挣开了神策军的钳制,掏出一把匕首抹了脖子。
喉口处喷洒的鲜血,染红了汉白玉台阶,鲜红的刺眼。
当时有不少百姓听闻有人敲登闻鼓,都被引来看热闹,谁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惨烈的景象。
老太监的尸身倒在台阶下,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竟是以死明志了。
皇家秘闻本就引人瞩目,更何况还牵涉到先帝夺位之争。在又掺和进一条人命后,此事一下子就在坊间传开了,甚至有不少人觉得,先帝恐怕是当真得位不正。
成宗皇帝高寿,先帝在位不过五年,却是骄奢淫逸,奢靡无度,几乎掏空了国库。是以先帝的名声并不好。
在老太监以死鸣冤之后,大部分人都信了那敲登闻鼓的老太监的说辞。
先太子曾经的事迹又被翻了出来,不少读书人撰写诗词文章颂其英武功德,甚至还有激进人士联名写了状书,递到了京兆府、刑部,甚至大理寺,要求一个真相,让先太子安息。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先帝李干的名声跌到了谷底。讽刺他的诗词文章多不胜数,甚至还有人暗指今上登基与先帝肖似,莫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得位不正。
更有人提出了得位不正的佐证——天罚。
百年不遇的大雪,便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是韩蝉在背后推波助澜,那老太监也是他安排的吧?”叶云亭摩挲着信纸。时机挑选的刚刚好好,事态又发展的如此之迅速,说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
而为赵家平反是韩蝉主导,他为赵家平反是障眼法,实则不过是借着赵家的冤案,牵扯出先太子之死。
“除了他也没别人了。”李凤歧神色不明,屈指在案上轻敲:“只不过李踪倒也没蠢到底,焦作说他暗中探查时,发现还有另一拨人也在查先太子的事,其中还牵涉到韩蝉的身份。”
他怀疑那一波人是李踪的人手。
如今坊间关于先帝得位不正的传言甚多,李踪一开始还想杀人封口,但大理寺抓了一批人之后,不仅没能成功震慑百姓,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怒气。甚至有大无畏之士效仿那老太监在宫门前自戕,死前悲呼“恶人窃国,忠良赴死”,引起更为广泛甚远的民怨。就连各州府的起义军也开始打着“匡正帝位”的名号,要为先太子伸冤。
李踪这才不得不消停下来。
只是如此也不能平息事态,焦作在信中提到,如今朝堂上也隐约有提议,不若彻查先太子一事,让“真相”大白,平息民怨。
说是这么说,一旦当真开始查,这个真相能不能如李踪的意,就无法控制了。
李踪开始暗中调查韩蝉的身份,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入了套。只是如今势不由人,恐怕他反应的还是太迟了一些。
叶云亭在脑中将如今的局势梳理一遍,斟酌着道:“我们要暗中推一把吗?”
“暂时先按兵不动。”李凤歧道:“焦作去了这些时日,却没找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一则说明当年的事藏得极深,没留下尾巴;二则意味着,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或者物,都被人先一步捏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