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 陆州军留下来清理战场,看?管战俘。而李凤歧则押着殷氏父子直奔冀州城。
冀州城是殷氏的根本,守军亦是殷氏的嫡系军队, 李凤歧命人将殷氏父子压到城下,不过片刻, 冀州城门便大开。
云容的都督府就设在冀州,李凤歧先直接带人去接管了都督府以及城内防卫,而姜述则带兵抄了殷府,府中家眷暂时关押在府中。
城中百姓原本听说大都督被擒,冀州城破。生怕破城的兵卒烧杀掳掠, 殃及自家, 纷纷躲入了家中地窖, 惶惶不可终日,谁知大半日过去,外头却并未听见有什么动静。有人壮着胆子推窗查看, 发现除了街道变得冷清些,四处都是行色匆匆面带煞气的?兵卒之外, 冀州城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新驻扎的军队, 没有杀人放火, 也没有抢劫辱女。
惶惶不安的?百姓们自地窖里钻出来,小心地跟左邻右舍探听消息,才知道这?带军破城的乃是永安王,便纷纷松了一口气,没了惶恐心慌, 反而有些庆幸起来。
北疆军是出了名的?仁义,永安王虽然对待西煌如秋风扫落叶,从不手软留情,但对于北昭百姓却是十分维护。北疆军军纪严明,对兵卒欺辱百姓的?惩罚极严苛,并不像有些军中常有军痞,喜欢仗着身份和武力欺辱平头百姓。
百姓们不再惶恐,照旧过自己的?日子。上头的权力?更迭对他们的生活并未产生太多的?影响。
而殷氏旧部见大都督被擒,冀州军折损无数,知道大势已去,也不再顽抗。冀州城的交接进行的?格外顺利。
李凤歧花了数日整顿好城内军务布防,紧接着便接到了中州的?州长史的投诚书。
中州冀州出自同源,冀州已经沦陷,中州也成了无头的苍蝇一般,州长史惶惶了数日后,终于下定?决心递了投诚书。
左右中州已跟着殷氏叛了,投靠永安王总比投靠朝廷来的好一些。
李凤歧受了投诚书,当日便派姜述带兵去中州,接管中州事宜。
姜述一走,城中事务无人分担,李凤歧便忙碌了起来。接连三四日未曾睡个好觉后,李凤歧便撂挑子不干了,他历来只管打仗,不喜管这些繁琐政务,就是当初辅佐李踪时,这?些事情也是扔给其他大臣的。
可是如今他手中无人可用,只能自己顶着。
他将卷宗扔到一边,写信同叶云亭抱怨。先是大骂冀州官员惫懒,除了贪污索贿半点屁用没有,挑挑拣拣竟然找不出个能干活儿的人来。又说自己这?些日子昼夜不休处理冀州事务,人都憔悴了许多云云。
叶云亭收到信时,瞧着他花样百出的损人,就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笑?完之后当真仔细思索了一番,然后带着季廉去了一趟外城。
最近投奔渭州的?流民越来越多,里头不乏有落了难的读书人,这?些日子他接触了不少人,还提拔了几个品行好学识不错的?年轻人。如今中州缺人,倒是可以让他们去顶一阵,若是差事办得好,就此留在中州当差也不错。
*
李凤歧写信过去,本是想叫叶云亭心疼一番自己,说不定?还能同上回送粮草一般,突来冀州给他个惊喜。
谁知王妃没等到,倒是等到了被送来冀州的?几个年轻人。几人还带了叶云亭的口信,说是渭州外城刚建成,事务繁忙,王妃暂时不得空。
希望落空,李凤歧看?这?些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板着脸生了会儿闷气后,到底惦记着一堆事还没人干,将人考察了一番后,直接就扔去干活了。
虽然年岁轻了些,也还有稚嫩。但比那群尸位素餐的?蛀虫好用多了。
李凤歧总算是能腾出手来松口气,也不用再通宵达旦地看卷宗。
这?日他早早歇了,但上了床却又睡不着,惦记着远在渭州的?人。
自出兵之日,到如今接手冀州,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月,出门时尚且是一月下旬,如今却已经快要二月末了。
这?中间他与叶云亭只见了一面。
他想了许久,骂了句小没良心的?,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怀里忽然钻过来一具带着寒意的身体,两只冰凉的?手也直往他胸口贴,李凤歧自睡梦中惊醒,将人按住,眼神阴沉,声音透着冷:“谁?”
这?些日子下头送美人讨好的?他官员不少。多事殷氏旧部,想借此和他攀上些关系,他虽统统拒了,但不乏有不死心、变着法来引起他的?注意的人。
床上多了个人,他第一反应是竟有人不要命爬了他的?床。
手指一收,正要将人扔下床去,却在电光火石间顿住。
眯起眼仔仔细细瞧着身下人,李凤歧收紧手指,力?道却轻柔了许多,磨着后槽牙道:“王妃可真是……胆大包天。”
“我冷。”叶云亭弯着眼朝他笑?,仰头在他下巴上讨好地亲了一下,轻声道:“你先把我放开。”
处理完渭州事务,将之全权交给了朱烈后,他就带着人直奔冀州。本来应该是明日一早启程,但思念蔓延,一刻也不想多等,便连夜赶来了。
夜晚寒气重,虽然穿了大氅,但还是冻得冰凉。
李凤歧侧身面朝他躺下,手指微松,朝上摸索着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里,小心给他捂手:“还冷么?”
“好些了。”叶云亭学着他的?样子侧过身,两人面对着面,中间只隔着两拳的距离,呼吸交错。
不知是从谁开始,中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交错的?呼吸也逐渐相融,黑暗的?床帐里,情意正热。
*
次日,两人难得没有早起。
在床上厮磨许久,眼见着李凤歧又要不安分了,叶云亭才将人推开起来。
此时差不多到了午饭的时辰,叶云亭叫人去摆饭,自己则更衣洗漱。
李凤歧不情不愿蹭到他身边,从后面将人抱住,下巴搁在他肩上,懒洋洋道:“今天休息一日,这?么着急起来做什么?”
“不早了。”叶云亭瞥他一眼,将拧干的?帕子胡乱在他脸上擦擦:“而且这?回叶妄也跟着来了。”
李凤歧闻言终于站直了一些,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为了殷承梧父子来的?”
“嗯。”叶云亭叹口气:“那到底是他的?外祖父和曾外祖父。”
李凤歧皱了皱眉,道:“殷氏那些家眷我不打算动,但殷氏父子不能留。”
殷氏父子野心不小,也不是无能之辈,若是留着,让他们寻着机会东山再起,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他应该心中有数。”叶云亭摇摇头:“我看?着倒不像是来求情的?。”
冀州城破,殷氏父子被擒的?消息传回渭州后,叶妄一直未曾来找他。直到听闻他要来冀州之后,方才寻到他,提出想要一起来看看?。
虽然先前殷氏父子对他不住,但前头那些年的维护宠爱也不曾作假,叶妄心中估计多少会有些难受。
“罢了,先让他看?看?吧。”
李凤歧将帕子扔回盆里,拉着他往外走:“先去用午饭。”
……
用午饭时叶妄也在,大约是军中训练艰苦,他看?起来比先前精瘦了许多。身量也拔高不少,原先脸上的?婴儿肥褪去,少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多了些青年人的?沉稳。脸上的?伤虽然是好了,但还是留了道浅浅的?疤,并不影响相貌,但不笑?时,平添了几分冷意。
与从前那个满身锦绣绮罗的?纨绔少爷几乎判若两人。
用完午饭,叶妄方才拱拱手,提出想去狱中看?看?殷氏父子。他眸色清亮,大约也是怕两人误会,抿抿唇道:“我无意替外祖他们求情,只是亲缘血脉到底割舍不断,我想去送最后一程,也算是代母亲尽孝。”
叶云亭感慨的看?着他,将昨日李凤歧的?话告诉他,好叫他安心:“除了殷承梧二人,殷氏余下家眷都不会伤及性命。”
叶妄闻言神色微动,没有言谢,朝李凤歧深深一揖,方才转身离开。
“他倒是懂事不少。”李凤歧啧了一声:“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带着他母亲另立门户。”
叶云亭笑了笑?:“他并不笨,只是自小被宠坏了。”
如今经了风霜,也见了人心凉薄,终于开始成长。只要给他机会,日后亦能撑起门户。
*
叶妄独自去了狱中。
殷氏父子如今被关押再冀州城的监牢之中,李凤歧并无意折辱俘虏,是以父子二人在监牢中倒不算凄惨,只是形容多少有些狼狈。
瞧见叶妄出现时,两人神情都有些激动。
“妄儿?”殷承梧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感慨道:“没出事就好,如此我也不算愧对你母亲。”
当初他虽有意扣押叶妄为质,逼迫叶知礼同?殷家合作,但却从没想过要叶妄的?性命。只是没想到叶妄会自己逃出府中,不知所踪。
后头寻不到人,形势又紧迫。只能选择放弃。
叶妄瞧着的?苍老许多的?两人,心情复杂难言,却还是抬手行礼:“外祖父,曾外祖父。”
殷啸之“诶”了一声:“是永安王妃让你来看我们的?”但观他装束,又是北疆军的?打扮,便越发怪异:“你如今……在北疆军中?”
叶妄与永安王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能来狱中看?望并不奇怪。但叶妄身上穿着的?……却是北疆军的?衣裳。
“是。”叶妄如今情绪已经内敛了许多,低声道:“我……我离开冀州后,意外撞见了大哥。之后听闻国公府变故,便投了北疆军。之前与西煌对敌立了些小功,如今升做了百夫长。”
殷承梧闻言眼神微闪:“你如此出息,日后我和你曾外祖不在了,你母亲也算是有个依靠……”他叹息道:“若非永安王策反了漆典,我与你曾外祖怎会沦为阶下囚,但凡殷家还在,你也不须从个小小的百夫长做起。”
“我与你曾外祖也不知还有几日可活,怕是以后再无法庇护你母亲与你了。”
他神色唏嘘,似乎只是随口感慨。可叶妄身侧的?手却一点点攥了起来。他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稚子,外祖的?话里藏着什么意思他当然听得明白,可他更明白,两军交战,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永安王能放过殷家家眷已是十分仁慈,若是换做外祖打进渭州城,多半会斩草除根。
所以他自听闻消息后,从未想过要为外祖求情。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在最后几日替母亲尽孝,送上最后一程。
可如今外祖话里话外,却是在暗示他殷家不在,便无人庇护他们母子了。
他垂下眸子,想说当初殷家在时,自己与母亲不一样也成了弃子?
更何况,他又能做什么?
求情?劫狱?这?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亲人亦有远近亲疏,他不会为了心怀不轨的外祖,去叫一心为他的?大哥寒心。
看?着两人花白的头发,叶妄到底没将话讲得太难听,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外祖放心,我已经长大了,日后会竭我所能护住母亲。”
已然是没有接殷承梧的?钩子。
两方人各有心思,生疏地客套完,叶妄便借口军中有事离开。
殷承梧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翅膀硬了,心也硬了。竟能眼睁睁看?着外祖去死了。”
“罢了。”殷啸之先前便没有开口,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本就是我们对不住他们母子,他能来狱中看?望,已经是有心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败了便是败了,不过就是一条命。”
殷承梧还想说什么,但观他神色,虽仍心有不忿,到底还是闭了嘴。
第120章 冲喜第120天 风起之时
殷氏父子并没有留太久, 在全权接管了?冀州与中州之?后,李凤歧就命人送去了一?壶毒酒。
殷承梧虽然手段下作,但殷啸之到底还有些气度, 年少时李凤歧也曾将他当做过楷模,是以并未多加折辱,一?壶毒酒留具全尸, 算是对老将最后的尊重。
送去毒酒之?时,叶妄也跟着去了。
他带去了?干净衣物以及丰盛饭菜, 为两人送最后一程。
殷承梧眉间犹有忿忿之?色,只是大约也知道回天乏力,又?多了?几分认命般的颓然。倒是殷啸之更看得开。
他换上干净衣裳,整理好鬓发,又?吃完叶妄带来的饭菜。身侧的狱卒给他斟上一?杯毒酒, 他平静端起, 要送到嘴边时, 又?迟疑着问道:“府中的家眷……都如何了??”
被关押在监牢的这些日子他想了许多,抛去野心名利,如今放不下的只有府中家眷。
“殷府已被查抄, 外祖母她们都被发配到了南边,虽然过的苦些, 但并无性命之忧。”叶妄低声道。
“如此甚好。”殷啸之将毒酒饮尽, 道:“替我谢过永安王。”
毒酒烈性, 不过数息,殷啸之便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殷承梧见着父亲的死,额上青筋暴凸,满心不甘。可目光扫过神?色冷漠的狱卒, 还有袖手旁观的外孙,亦知晓如今形势,容不得他反抗。
在满心愤懑之?中,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饮下了?毒酒。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曾经搅动北昭风雨的父子二人,俱都变作了?冰凉的尸体。
叶妄将他们的尸身入殓,寻了个无人打扰的地方下葬,却并未立碑。自此之?后,云容殷家便不复存在。
而在这些日子里,殷氏叛党覆灭,冀州中州接连收复的消息也在北昭传播开来,永安王的威名更上一?层楼。甚至不少坊间传言说,其实永安王方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