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艰难的微笑着摆摆手说:“看你清瘦了不少,一定十分勤奋。”说着就想起身,彼薪以跪代步来到床边去扶,皇帝只支起一点身子,彼薪用软枕让他靠住。
皇帝苍白的面色红润了些,持着微笑道:“想你在前朝一定过的艰难,受了不少委屈。”
彼薪摇头道:“是儿臣无能。”
皇帝摸了摸彼薪的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道:“朕当年刚摄政时也是百般不顺,但朕挺过来了,你知道朕靠了什么吗?”
彼薪看着皇帝,眼中不解道:“儿臣不知。”
皇帝指了指自己的心道:“因为朕有愿望。朕希望自己的百姓能安居乐业,朕希望自己的国家能百业昌盛,朕希望自己能建立一个太平盛世。就是朕有希望,有信心才能一路风雨的走过来。”
彼薪目光忱赤,点头受教。皇帝好似荣光焕发,有说不完的话,他眼光坚定,双目炯炯道:“你在这条路上不仅仅是要成长成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而是一个君王,一个能掌握天下的真主。前朝的斗争凶猛残酷,每一次博弈的代价都是无数鲜活的生命。朕告诉你,杀人永远不是最好的法子。但只要对百姓,对国家有利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朕教过你,在统治中,你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你要做的是平衡势力,掌握全局,无论何事都要处变不惊。帝王心术,是帮助你在这冰冷皇城中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生在皇家,这是你的荣耀也是你的使命。”说了这么多话,皇帝手握着拳扶着嘴,连咳不止。
彼薪替皇帝顺着背,又赶紧端了水了喂他。皇帝接过水,一口血喷了进去,”砰”的一声打翻茶碗,气息紊乱。彼薪忙把皇帝扶着躺下,外头跑进几个奴才查看情况,都被皇帝挥手轰出去。
皇帝喘着气紧紧抓住彼薪的手道:“朕快不行了,这江山的重担就要交到你手上了,你......”说着气又喘不匀了。
彼薪跪在床前,用袖子抹掉泪水,压着声说:“父皇万寿无疆,怎么说这样的话?儿臣不要听!”彼薪到底还年轻,那里受过生离死别,最稚嫩的孩子心性在此时暴露无遗。
皇帝咽了声,缓下气来说:“今后你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你的脆弱,就是再难也要咬牙挺住,这样才能保全自己,保全你在乎的人。”彼薪知道以后再没有父皇的羽翼保护,将要自己去面对一切。皇帝早已累极了,闭着眼浅寐过去。彼薪告退而去。
到的傍晚,皇帝病情急剧恶化,匆匆招来了前朝重臣交代后事,宫里忙成一团,国丧所用之物都准备着了。从各宫而过,啼哭悲音不绝于耳。
以彼薪为首,紫宸殿外头乌压压跪倒一大片,皇后吩咐外头不许见哭声,所有人都屏住声,流泪不止。
流复跪在彼薪之后,眼睛哭的红肿不堪,俯着身,用袖子遮着脸,不敢发出声音,嗓子里模模糊糊发出”呜呜”的声音,更觉悲凉。
众人中独独只要彼薪直直跪着,不流一滴泪水,他强忍着悲痛,用牙咬住舌头,让自己头脑清醒,他还记得父皇的嘱托,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情绪只会让他暴露脆弱,沉着才能让他展现强大。
夏日的晚风吹不出冷意,但阴冷的青石地砖让寒意顺着膝盖上涌。空中偶有回巢的鸟雀几声刺耳的鸣叫,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带着属于太阳的骄傲,隐进了茫茫黑夜之中。
不知多久寝殿里终于传来大臣们的哭声,大门被”哗”的一声,重重推开,昆逡几乎是跌出殿门,用极其哀痛的声音大声喊道:“皇上驾崩!”又带着哭音喊道:“哀!”所有人都大声哀号起来,哭声响彻云霄。
外头的奴才早就按规矩,满宫跑着大呼:“皇上驾崩!皇上驾崩!”只眨眼功夫,紫宸殿门口的宫灯就换成了白色的,阴惨惨照了一地白光。彼薪再也不忍了,同众人一道大哭。里面的大臣也缓缓走了出来,众人渐渐止了哭声。
流复早已觉得天昏地暗,眼前朦胧一片,只恍惚听得顾命大臣站在殿前宣读遗诏,彼薪稳步上前,跪倒听宣,既在灵前继位。流复随着众人转首叩拜新帝,只听刚刚哀鸣之声转为恭贺之音。他与彼薪只隔了殿前台阶之遥,却早已君臣有别。
大蒇国,甲午年己巳月壬寅日戌正二刻,蒇巍帝于紫宸殿病逝,享年四十一岁。
次日,京城中满目皆白,男女老少皆披麻戴孝,白衣素服。驾崩之诏传于各郡各县,自接命起官吏至百姓皆戴孝三个月,国丧三年不得婚娶歌舞,喜庆庆祝。
京中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到乾清宫致礼,皇城内外皆是悲音哭号之声,惊得城郊都哀鸿遍野。贵妃丧服素妆,坐于铜镜前,看着自己尚且还有风韵的脸庞,花容青丝却已是未亡人身。
“都打点好了?”
边上宫人答道:“都妥当了,道士们连夜出宫没留一点破绽。”
贵妃轻轻”嗯”了一声,扶着宫人的手,起身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外喊道:“贵妃致礼。”
只见一美妇人扶着宫人的手,才走几步就是一崴,满脸泪痕,几欲虚脱。
皇后擦着泪,红着眼说:“妹妹,你身子这样弱,还是早些回吧。”
贵妃泣不成声,盈着泪向皇后行了一礼道:“皇上对臣妾恩重如山,臣妾就是舍了此身又是如何?”说着,近乎跌在皇帝灵位前,嚎啕大哭道:“臣妾来迟,未能侍奉陛下在侧,是臣妾毕生之痛。”说着叩首痛哭不止。
执礼太监引着贵妃按规矩一一行礼,又见了新帝。贵妃执意不去,皇后也就同意她留下。
边上宫人正要去扶贵妃站到一旁,贵妃却跪在灵前道:“先帝生前留给哀家遗诏,命哀家灵前宣读。”
众人一听都是震惊不已,此时贵妃贴身太监手捧圣旨站于灵前,众人下跪听旨。
太监朗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继后郑氏坯昭淑德,勤谨持恭,朕素日最宠。忆往昔佳事,为贤妃懿善,朕特赐同寝而葬,宣旨即行,钦哉。”
众人听闻如五雷炸顶,无人转醒过来。
圣旨之意为:皇帝宠爱皇后,认为当年她为贤妃的时候最好,就让皇后以贤妃身份当场殉葬同寝。
皇后并不慌乱,只抬眼去瞧贵妃,贵妃跪地无声,一脸惨淡妆容下目光坚定冷峻。边上皇后母家大臣跪不住了,起身拜倒在彼薪面前道:“微臣认为此事蹊跷,先帝怎会将皇后殉葬密旨交给妃妾保管?定是有人假冒圣意,望陛下明察!”
贵妃也不着急,冷着声缓缓道:“众位大人有疑义是在情理之中,只要让先帝总管太监一验便知。”又对彼薪道:“不知皇帝以为如何。”
彼薪微微皱眉,此事他从未从父皇嘴里听到一言半字,但他不能确定遗诏真伪,他眼神看向皇后。皇后气定神闲,只跪在那不发一言。彼薪挥手招昆逡去验圣旨。贵妃嘴角不仅显出一丝微笑,目光也如利剑般刺向皇后。
昆逡看完之后跪在彼薪面前道:“奴才仔细验过,此遗诏为伪造。”贵妃大惊,指着昆逡大喊道:“你胡说!”昆逡也不惊慌就道:“‘上祖之变’时上祖因怒用利剑击碎传国玉玺一角,后世由能工巧匠用赤金补之。当时确实天衣无缝,可多年传下来,玉玺接缝出开始有痕迹,只因传国玉玺贵重并不轻易使用,故并未再修补。此玉玺每次盖出的印迹在边角处会有一丝淡淡的细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然而此中御印并无痕迹,可见伪造。皇上若是不信,可拿出玉玺对比。”
贵妃早抖成一团,眼中血红一片,她瞪向跪在地上早有准备的昆逡,好似明白了什么。她伸手指着皇后厉声道:“你个贱人,好厉害的手段,哀家.....哀家跟你拼了。”说着站起身直扑皇后,边上的奴才早捉了她,把她压的死死的。
贵妃跪在地上挣扎,发髻披散在脸上,十分狰狞,嘴里恶骂不休。皇后起了身,用嘲讽的眼神打量着她,轻轻扶了扶发簪,嘴角挂着冷笑。
彼薪自然气愤有人扰乱灵堂,假传遗诏,但表面并不训斥,只冷着眼挥手让人把她拖下去。
贵妃口中狂喊:“你个毒妇!杀后夺位!上天也要灭你!”皇后脸色顿变,只扶紧柏柘,不回一句。彼薪听此也是惊骇万分,但他强忍住怒气,不在脸上显露。
贵妃被拖下去,声音渐渐听不清了。皇后道:“皇帝要如何处置?”彼薪扫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所有人低头不敢说话。
彼薪冷冷道:“先帝贵妃病重,朕已经免了她来致礼,你们自然也没见过她。后宫的事还由母后做主。”众人俯首称诺。皇后也点头明白。
皇后回到自己宫中,脚下发软几乎跌在门前,宫人们架着她回了寝宫。皇后坐在椅子上,手扶着胸口,喘息不止,眼睛怔怔的,嘴里喃喃道:“就差一点儿,刚刚实在太凶险了!”
原来贵妃谋算皇后已久,伪造遗诏,串通昆逡趁宫中致礼给皇后来个请君入瓮。皇后在宫中多年自然有根基在,但贵妃行事缜密直到昨日夜里皇帝驾崩,皇后才捉到马脚,可事情早就来不及了,皇后只有拉拢昆逡才有生机,可皇后使尽招数昆逡也没说站在哪边。
刚刚一事,皇后表面镇定自若,其实是拿性命去搏。如果昆逡没有临时转变阵营,即便皇后手眼通天,新帝也得遵遗诏赐死她。到底昆逡还是选择皇后依靠,宫中没有抚育过新帝的后妃,无论谁留下靠得都只是表面尊荣。毕竟太后与太妃有天壤之别,谁都想给自己留个好后路。
第14章 开新朝启夏偏彻秋 去旧时虎啸思龙吟
先帝驾崩,万事都要彼薪做主,彼薪忙的马不停蹄。光是册封便是刻不容缓的大事。
皇帝追封先帝原配皇后佳慎皇后谢氏为尧佳慎嫡亲圣母皇太后,先帝逝妃暨二皇子生母颖焘贵妃慕容氏为颖哲焘皇贵太妃。封先帝继皇后郑氏为悉德嫡母皇太后,先帝外妃暨三皇子生母瞿妃林氏为温颛贵太妃。封二皇子为玄亲王,三皇子渝王以巴蜀为封地继养宗族之中,而庆阳嫡公主为庆阳嫡长公主,诸公主均为长公主,册封之礼于登基大典后举行。
彼薪按理还不能住进紫宸殿,暂住在启夏宫理政。流复多日没和彼薪说话,自打先帝病重,彼薪议政,流复再没像以前一样和彼薪时时相伴。彼薪封号一下,流复趁着谢恩的机会去看彼薪。
启夏宫白绫裹殿,众人白衣丧服,进进出出,忙着传各种旨意。流复通传过后,进入殿中。彼薪坐在书桌前脸色凝重,批示各种文件,竟没发现流复进来。
彼薪头戴赤金龙纹压发冠,虽穿着孝服,但里面明黄色龙袍隐隐可见。流复见彼薪正忙不便按规矩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道:“臣弟叩见皇兄圣安。”
彼薪见是流复,眉头便舒展了,积压多时的沉闷一扫而空。他搁下笔,走到流复面前,边上奴才早早退下伺候。彼薪见流复真是恭敬行礼,他未发话,流复也不起身,他便清清嗓子憋住笑,沉沉得说:“二弟平身。”
流复起身,抬眼一瞧彼薪绷着的脸渐渐撑不住了,彼薪”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流复好似被人戏弄了一样,也不顾君臣之分,伸手拍他道:“你可笑什么?我说正经话呢!”
彼薪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说:“你都拘束了,谁还敢进我这殿门了!”好像发现称谓用错了,又假装严肃地说:“进朕的殿门了。”
流复也遮着脸笑,二人坐到榻上说话。
“你不来,还以为是玩疯了,都忘了还有朕。”彼薪笑着和往常一眼把果盘推近了些。
“皇兄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臣弟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流复手肘放在红木小几上撑着头。
彼薪听这话知他也想着自己,心就更稳了些,便笑着说:“你现在是亲王了,要拿出些皇家威仪来,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了。”
流复自然明白彼薪此话含义,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就问:“皇兄为什么给我的封号是‘玄’?”
彼薪笑道:“秋风一吹,可不是玄黄一片吗?只觉得秋天与你甚配。”
“皇兄太草率了,竟是糊弄臣弟的。”
“玄者为黑,五行中水为黑,便是应了你的名字。”彼薪又编了个解释逗他。
流复更是要恼,又不好辩驳,自顾着捏了个荔枝在桌上滚,就是不说话。
彼薪看着流复,经不住笑得更欢了,渐渐止了笑,牵住流复的手,握了握,郑重道:“‘玄纁者,天地之色。’只要朕一日是这天下之主,天地江山只你我二人共有。”
流复一下子呆住了,不想彼薪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好似被人击中,竟是暖流涌动,不知眼中怎就湿润了一片。
彼薪见流复低头不语就笑道:“完了,可唬成傻子了。”
“哥哥总这样哄我,我是不听不信的。” 流复低低道。
“绝没哄骗你半个字!” 彼薪正色道。
流复看着彼薪咽了泪道:“皇兄还是想想封我块什么地吧。再过几个月我就该走了。”我朝祖训,寻常王爷最大到十五岁就要去封地,以稳社稷。而流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再过几个月他就十五了,父皇驾崩,他再没理由留在京城,这会儿感伤起来,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他怎舍得走?
彼薪早想过此事,要想流复长久留在京城,只有让他在朝中谋职。彼薪道:“朕不会让你离京,朕要封你为议政王,但不是现在。等父皇后事处理好,朕能腾出手来料理朝政,你就和朕共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