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复略拱了手道:“外头奴才好不懂事,也不通报。”说着便笑着迎他。
彼薪摆手笑道:“他们忙了一年,好容易借你的喜偷个空,朕让他们下去歇了。”彼薪着了件藤黄色盘龙纹缎子又用红线织了画,既喜悦又不压了主。
彼薪携了流复坐了,看着他衣服,道:“下头怎么送了行龙纹的衣裳,按你的身份应该用盘龙纹才是。”
流复扯着衣服看了看道:“奴才们说本朝还没做过亲王服饰,一时没有现成的,就用寻常王爷衣服改的。”
彼薪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只说:“那也罢了。”说着笑道:“今这菜可是真香,比御膳房那些清淡的要好。”
原来上回属泠提过蜀地的菜色辛辣最有食欲,不像宫里为保养身子,菜色都淡淡的好没味道,彼薪流复听了新奇,十分感兴趣。彼薪才趁流复生辰吩咐到外头酒楼请蜀地大厨特特置办了这桌子川菜尝鲜。
二人也不客气举了乌木银筷子就去夹了吃,那菜色鲜亮爽辣,辛中带冲,吃上一口滋味甚佳。彼薪流复吃的辣的”咝咝”吸气儿,但还是肯不停,非把所有菜尝了个遍才罢休。
流复辣得不行,随手抓过一柄乌银岁寒三友自斟壶倒了杯饮露,仰头喝了个底朝天,突然发现那壶里东西喝了更辣,捻开壶盖一闻,桂花酒香扑鼻而来,流复瞪眼啐了彼薪一口,道:“又是哥哥使了坏害我!”
彼薪也不恼他,只取了那壶也倒了杯闻了闻道:“丹桂之季将逝,趁着还不算冷的过分,再尝尝这秋味也不算白过了一遭。”说罢一口喝了个干净。
流复听了不管这些,一把夺了酒壶道:“明儿要上朝,不许喝多了!”彼薪一杯暖酒下肚,心里火辣辣的难受,想起先帝临终的遗言和朝中的不顺,他也不顾什么颜面,争过流复手里的酒壶又倒了一杯,一闭眼都喝了。
流复见彼薪好像心里不痛快,就扶了他肩膀问:“可是又受什么委屈了?”彼薪只抿了嘴,直直盯了他道:“在你这还不能醉一回吗?”流复叹气,眼望了窗外,这朝堂的事他从来都是当作自己的使命,可那又如何?彼薪身为皇帝也这样辛苦,百般求全,他自不必说,单这些天见的大臣就没给过他好脸,处处使绊子不说,还背后议论诋毁,实在处境艰难,他只每每硬抗着,绝不向别人低头服输。
流复握住彼薪手目光坚毅有神的说:“再难也不能认命,他们要争,便争,你我只管奉陪,绝不退缩!”彼薪伸出手,眼神有些迷离,脸颊微红,轻轻抚摸着流复的脸,不发一言,只想着样看着他,陪着他,彼薪回道:“定不负卿。”
那一晚流复借着酒意睡的极好,一觉到现在还没醒。彼薪模模糊糊躺在床上睁了眼,帐子裹了三层,看不见外头的光亮,也不知道时辰,瞥眼看见流复睡在边上闭着眼,气息轻微匀顺,唇色润泽,眉宇清亮,肤质如凝脂般白皙。
彼薪笑了笑看着他出神,不禁伸手想去碰他的脸,手指才触到流复,流复眼睛闭着动了动,好像要醒。彼薪赶紧装睡,躺回被子里。
流复手抚了把脸,眼睛渐渐睁开来,略眨了眨,坐起身,边捋着头发,边去看彼薪。流复俯下身仔细去看不觉暗暗好笑,这人睡着觉脸还绷成这样,真是当皇帝当傻了。
流复不禁玩心大起,舔舔嘴唇,憋着笑,伸手就要去捏彼薪的鼻子。彼薪早知有异,突然睁眼,一把抓住流复的手,猛的就压倒在床上,坏笑着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道:“可叫朕逮个正着!”
流复哪知道这样的变故,一时反抗不及,压在那动弹不得,他胀着脸说:“没有的事儿,是哥哥先偷袭的!”
彼薪的面容贴的更近,眯着桃花瓣的眼道:“没有?不承认,朕可挠你痒了!”
流复最怕痒,心里着急,对着彼薪背上急急道:“哥哥背上有只大老鼠呢!”说着就想挣脱出去,才起一点身,彼薪哪容他逃了,手直往怀里拽,压得死死的。
流复知道跑不掉了,干脆眼一闭,头一偏,也不管彼薪要干什么。
刚刚两人这么一闹,流复寝衣松开一角,玉肩锁骨显露出来。彼薪见流复撇着头闭着眼,嘴唇咬得紧,青丝散乱在露出的锁骨上,暗暗发出一种少年的独特气息。彼薪伏在他身上去闻,鼻尖靠到流复脸颊,不由想逗他玩闹。
彼薪嘴角一扬,直直吻在流复锁骨上,流复吓的大惊,推着彼薪大喊:“了不得!”彼薪再想去堵他嘴已经来不及,好几个奴才冲进寝殿,跪在帷帐外头,探头去看,但帷帐遮的太严实什么都看不清。
有奴才问情况,彼薪瞪眼去捂流复的嘴,流复也不甘示弱的盯着他,彼薪假装沉着道:“没事,都下去吧。”
外头奴才又道:“皇上,王爷早朝的时辰快到了,该起了。”
“这就起来!” 流复听闻如获大赦,挣脱开彼薪,探了头出去道。
“知道了,快下去!” 彼薪一用力又把流复拖回来对外头奴才说。
奴才们哪敢停留,都疾步出去了。流复见彼薪一副不罢休的样子也不能不服软了,笑着拉了彼薪明晃晃衣带道:“罢了罢了。”彼薪这才罢手,二人起身更衣上朝。
太和门之上,皇帝高悬而坐,朝椅阔大不及四边,描金画龙,威严不可逼视,九龙大柱气势雄浑,众官依次而站,恭敬万分。执礼太监三喊“山呼”,众臣叩拜三次直喊:“万岁。”声如雷鸣。
皇帝眼扫群臣,威严道:“礼部尚书何在?”礼部尚书出列叩拜万岁。
皇帝道:“封议政王的事办的如何?”
礼部尚书躬身答道:“微臣仔细操办,只此事非同小可,万事皆要细备,恐要些时日。”
皇帝冷冷道:“大人用心朕自然明白,只是不要学了那几个不成器的臣子。”
礼部尚书道:“臣惶恐。那些藐视圣上的大臣已经被吏部打发到金陵思过,如今都是追悔莫及。”
皇帝想,他们手脚够快,这一会功夫就把他们护好了,倒让他扑了空。
礼部尚书归位,内阁大学士佟峙本启奏道:“老臣以为玄亲王年纪尚轻,又无功绩,封为亲王已是越矩,更不能封为议政王,有违祖训礼仪,更是于社稷不利,望陛下三思,收回成命。”说着跪地叩头。
玄亲王不卑不亢站于右首之位道:“大人以为本王年轻不堪大用,本王却有信心辅佐陛下共理朝政,怕让大人多虑。再者此事并非大人掌管,就不必大人操心。”
佟峙本冷眼一瞥道:“且不说老臣是先帝顾名大臣,背负遗训,辅佐新帝。老臣为朝廷命官,所想之事无不为了朝廷,立议政王的大事自然能说。再说王爷还没册封就在这指手画脚,于礼不和。”
马上朝中许多大臣纷纷跪地应和佟峙本之言。眼见事情紧张,内阁次辅颜炳阂出言上奏调和:“老臣认为陛下有陛下的主张,大臣们有大臣们的意见,不如先暂缓立议政王之事,改派玄亲王其他职务,等王爷办下政绩,众臣自然也信服王爷。”
皇帝并无表情只看着魏鼎祯,嘴上说:“大家怎么看?”魏鼎祯不发一言,其余的人各执己见,争论不休。
玄亲王不和大臣们辩论只说:“但凭陛下做主。”
佟峙本眼睛一斜道:“王爷在朝堂僭越,其罪甚重!”玄亲王一瞪眼正要质问他,自己如何僭越。
内阁首辅魏鼎祯用眼神警告佟峙本住嘴,忙奏道:“议政王的事还是容后再议,陛下还需郑重思量。”
玄亲王觉得事情有变也不知怎么回事,就也不发话,静观其变。首辅大人一句话,下头的大臣也不置喙,都闭口不谈。皇帝表面不惊,心里暗自纳闷不解其意。众人就此作罢。
下朝时辰已到,魏鼎祯好似有话要单独说,皇帝就先留他下来。众臣走散,玄亲王站在一旁等皇帝一同回宫。皇帝让魏鼎祯上奏,他只站在那不动,
皇帝亲自下了龙椅,到他面前,魏鼎祯才躬身道:“陛下玉佩好像系错了,此乃礼仪不可废,还望陛下当心。”说罢跪了礼就走了。
听到这彼薪一惊,忙去看腰上系的玉佩,竟是流复的青鱼佩,而流复腰上挂的却是九龙佩。原来他二人起床,换衣时玩闹不许宫人伺候,一时系错了佩,又是赶着来上朝,跟着的奴才也没发现。
可恨那些大臣眼尖看的仔细,这不知道让多少有心人有了混账心思。流复离得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彼薪脸色难看至极盯着自己腰出神,马上就发觉不妙,低头一看暗地叫苦,这真是给别人把柄抓。两人只好红着脸去偏殿里换了玉佩,之后做事更加当心。
第19章 双贵子微服私访 孤戏子酒楼公闹
几日后,彼薪在乾清宫和流复论政。彼薪拿着奏折看了几眼,摔在桌上道:“这些大臣事事与朕对着干,到底意欲何为?”
流复皱眉道:“他们如此只是要皇兄就范,任他们摆布,皇兄万不可妥协。”
彼薪点头道:“朕也想过,这些大臣结党弄权,不外乎世家结交谋取私利,”说着拿手指着外面道:“在他们眼里国比不上家,百姓社稷不如官垄门阀。”又叹气道:“朕有心整治他们,那些寒门士子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又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说着手握成拳头砸在桌上。
流复也觉可气,但总不好二人一道进了死胡同,就道:“人常道‘民贵君轻’,咱们不如去外头转转,瞧瞧百姓都怎么过活的,总闭门造车也没有个结果。”
彼薪点头道:“这话不错,还是得到民间看看。”
彼薪初登基皇位不稳,不能说出宫就出宫,只偷偷下了朝携了流复到京城中视察,身边带了几个侍卫微服私访,对外只说在紫宸殿批折子。这趟宫出的不易,彼薪流复换了侍卫衣裳混出宫掩人耳目,再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换了纨绔子弟的衣服,侍卫装成百姓跟在不远的地方,只打小长在京城的五品近身侍卫徐绱舴打扮成随从陪着,算起来他还是彼薪的奶哥哥,二人自然信得过他。
绱舴称彼薪流复为‘公子’。彼薪流复则自称是姓‘黄’的兄弟,大哥黄兴,二弟黄缚。三人没有吃晌饭,在街上虽看着有乐趣,但也急着填饱肚子。
绱舴引了二人进了一家名叫“鸿福楼”的酒家,这酒馆不算京城里太好的酒家,否则很容易碰上皇亲大臣,多有不便。这酒馆还算干净,人倒不少,彼薪流复觉得酒馆里可以听到不少民间的声音,就说要坐大堂,不用雅座。
三人一进门,小二满脸堆笑问道:“三位呐您?”绱舴点头道:“大堂好座。”小二吆喝一声带了三人去坐,大堂里人来人往,声音不绝于耳。小二把搭肩的布扯下来在桌上抹了两抹,倒不是那桌子没擦过,是为了让客人亲眼看见擦了,才好放心落坐。
小二陪笑道:“香片高沫?”这是问要什么茶,一般坐大堂的客人就点这两种茶。
绱舴怕彼薪流复喝不惯这些茶,就道:“来壶瓜片儿。”又点了几道家常菜,要了些饽饽就凑合一顿。
流复最是看什么都有趣,趁没上菜,愣是要到处逛,彼薪见大堂之处都是目所能及的地方,也就随他。流复跑到大堂连接后院儿的地方,那个小门只能让一人通过,用一块旧蓝门布盖着,把大堂和后院的景物分开。
流复好奇正想去掀那门布,一个端菜的小二从后院推布进来,唬了流复一跳。那小二倒是不惊不慌,用手挡着菜,脚下步伐不减,只吆喝声:“蹭油您。”提醒流复小心菜上油蹭衣服上,就匆匆上菜去了。
流复这会才把布掀开,探头去看里面的情形,刚刚站外头没注意,现在倒看的仔细。院子不大,只长了些草,接着厨房和柴房,最显眼的是院子中的一口老井,孤零零的。但此时这井边上跪了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一个女孩儿跪在那抹着泪哭,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拿着扫把竿子使劲打她骂不绝口道:“下贱的东西,连碗都不会刷,那驴子都比你值钱,明儿就把你们掉个个儿,看你那笨爪子还有没有用。”
那掌柜的看见流复忙转脸陪笑道:“找茅房呐您?我找人带您去。”流复摆摆手就走了,彼薪嘱咐过在外头千万别管闲事,虽然看着不舒服但也管不了。
流复回了座位道:“这儿怎么这么作贱人呢?”然后把刚才的事儿说了,
绱舴道:“二公子有所不知,那些女子都是贱籍,天生是当奴才的命,被主子买回来就得当牛做马到死。主子就是不慎打死了,官府也不管,这是祖上的规矩。”
流复又问:“宫里的宫人也是奴才,可不这么祸害。”
绱舴笑道:“宫人们在宫里是奴才,但都是世家官家出生,在家里都是小姐的命,那是天和地的差别。”说着话菜都上来了。
三人正吃着,一个小二提了两个盘子从外头跑进来往隔壁桌上一搁,吆喝声:“慢用呐您。”说着又去伺候别的客人。
隔壁桌一壮实汉子大笑着对桌上的人说:“趁热尝尝儿这水爆肚,老冯家,最地道儿,王爷都来吃。”水爆肚这种街边摊子才卖的民间小吃,不登台面,像鸿福楼这种酒馆根本不做,得差人到外头摊子上买了再卖给客人。
边上一精瘦汉子乐道:“李三爷,您可别蒙哥儿几个,王爷能吃这个?”
那个李三爷脖子一昂道:“成王爷就好这口,你尝了准没话儿说。”几个人夹了爆肚往那麻酱一蘸,嘴里一送,都挑起大姆哥儿。那爆肚讲究的就是个脆,火候特别重要,老了或没熟都不成,还有那蘸酱都是各家秘传,小小一盘爆肚可有的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