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徽州三大家族中四十二名节妇联名上表,奏折上表彰惠安太后气节,斥责寿安太后亡故人伦。
折中奏道:听闻自先皇驾崩,惠安太后为先帝守孝数月,而后惠安太后不舍先皇泉下无人陪伴,愿亲下黄泉陪先皇往生。惠安太后之气节之崇高乃民妇之楷模。然寿安太后自先皇驾崩至今,弄权于朝堂从无拜祭,民妇等对此行为实难苟同,女子当以贞静贤淑为主,望太后以夫为主,专心侍奉先皇。民妇拜上。
奏折最下面是一个个字体各异的签名和名字上一枚枚的红色指印。
这封奏报是陆成泽先看到的,却只匆匆扫了一眼,甚至脸色未变,仿佛只是一封普通的奏报,便将折子直接递给了萧毅瑾,对他挑了挑眉询问他的意见。
萧毅瑾毫无防备地接过来,只看了前几句便怒火冲天,这折子什么意思?要寿安太后和惠安太后一样陪先皇去死吗?
萧毅瑾狠狠的把奏折合上,咬牙切齿的狠狠的将奏折摔在案桌上。气鼓鼓地看向陆成泽。
陆成泽与他对视,丝毫不见怒意,云淡风轻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问道“此事,陛下待如何处理。”声音依然不怒不嗔,仿佛在问萧毅瑾晚膳吃什么一样。若不是知道陆成泽与母后感情深厚,萧毅瑾差点以为陆成泽不在意寿安太后的生死了。
不过陆成泽向来情绪莫测喜怒不流于形,萧毅瑾已经很习惯了。
萧毅瑾手虚虚的握成拳搁在桌子上,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冷哼了一声:“一帮子命苦的女人朕能拿他们怎样,总不能跟一群寡妇计较。不过徽州牧乃是朝廷任命官员居然受女人摆布,为她们代呈奏折,朕还是能处置的”
奏折是由徽州牧转呈,徽州牧乃是周家一个旁支的姻亲,虽已不在五服之内,但关系亲密。而若是以往,一洲之牧自是无关紧要,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周家嫡支已尽数丁忧离朝,若是再除徽州牧便是去除了周家一大臂膀,而且——萧毅瑾也不放心将徽州继续放在周家手里.......
朝会分两种,一是大朝会,每五日一次,于朝阳殿正殿。朝臣勋贵,卯时开始,除非特赐恩典否则所有人都得到,违者轻者打板子,重者罢官。所以称之为点卯。另一种是小朝会,五品以上官员,监察,内阁,皆在此议政论事。若无事也可不来,但凡若有传唤也是必定要到的。
而萧毅瑾挑的时机便是大朝会。凌晨寅时末,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一轮弯弯的残月挂在西边天际若影若现时有时无。萧毅瑾张大嘴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
已经习惯了辰时起床,今日骤然早了一个多时辰简直要命,萧毅瑾闭着眼睛站在床边由太监们伺候着穿着龙袍,和往常穿的常服不同,今日是上朝专用的大礼服,层层叠叠有七八层,最外层的大袄上满绣了金丝五爪大龙上面镶嵌了各种宝石,便是在空白处也绣满了龙纹。十分的华丽,也十分的.....重。
而且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皇帝也是人七八层的衣服穿上,不动弹都能出一身的汗。还好前世小金子巧思除了最外层的大袄不能动之外,将其他衣服全都缩减为袖口与领口,以此按照穿衣顺序缝在最外的第二层里,穿上后表面看上去依然是层层叠叠华贵无比,实际却是将八层的衣服缩减为两三层,再将最里的内衫改为冰丝布料的,在酷暑的夏天简直救了萧毅瑾的一条小命。
前世萧毅瑾前期可是被活生生焖出了一身的痱子,而今生萧毅瑾老早就直接下令让小金子悄悄改了。
龙袍穿好,再戴上华丽的金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镜面模糊,依然可以看到头上的宝石在灯光下闪耀的光彩。而萧毅瑾无心欣赏,只觉得自己的小脖子都被沉重的金冠压短了一分。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萧毅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的转动了几下脖子“来人,去午门前截住镇安王。让王爷上朝前来一趟朕的寝宫。”
小金子冲着身后摆了摆手,都不用再吩咐身后的两名小太监上前一步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早膳七八个碟子摆了一桌,浅黄色的小米粥,雪白色的糯米糕,淡粉色的鲜花饼,青绿色的小菜等等,御用的金碗不大萧毅瑾三下五除二的很快喝完了一小碗的小米粥,闭着眼睛慢慢地啃着糕点。
不多时陆成泽乘着夜色而来,清晨外面雾气浓厚,沾得陆成泽身上有几分潮气,一靠近便觉得有些许凉意。
萧毅瑾睁开眼睛看着陆成泽,抬抬手免了陆成泽的礼便拉着陆成泽坐下“亚父可用过早膳了?一起吃一些吧。”
陆成泽抱拳作揖谢恩“谢陛下赐膳。”
这便是要在这里一起用膳了。
小金子拿过一个玛瑙的红色雕花小碗,给陆成泽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在他面前,身后自有小太监奉上一对浮雕银筷。
与萧毅瑾不同,陆成泽进食一向慢条斯理但速度不慢。动作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等陆成泽用完膳,将碗碟都撤了下去后上了两杯绿茶。
晨起喝绿茶是萧毅瑾的习惯,一是为了提神醒脑,二是为了清除口中异味。
陆成泽看着萧毅瑾身上的全套装扮问道“陛下今日是要亲自临朝吗?”
萧毅瑾将茶水含在嘴里前后左右酝酿吞吐了一番,然后咽了下去,点了点头回答道“事关母后,又与周家脱不了干系,还是朕亲自来处置更为妥当。”
说着顿了顿,怕陆成泽多想,便解释道:“倒不是朕信不过亚父的处事能力,而是若是由朕亲自来处理能省一些麻烦......”皇室亲族,接连两任皇后的外家,说一句皇亲国戚也不为过。本来不想赶尽杀绝可偏偏周家自己跳出来找死。
惠安太后刚刚离世,便处置周家未免给人一种人走茶凉的苍凉之感,若是由陆成泽来做,所有流言所有攻击所有构陷统统指向陆成泽。
萧毅瑾可是记得前世陆成泽的罪状里有一条“残害忠良”指的就是外戚周家。所以萧毅瑾才会想自己亲自来办。
总不能还像上辈子那样懵懵懂懂只等别人铺出一条路来吧。
卯时到,朝钟响彻天际,三声钟鸣后群臣列班,依次进入议政大厅,排列站好。
正前方高高在上地摆放着龙椅,金龙吸玉珠,华丽无比,威严无双。下首左侧摆放了一尊比龙椅稍小的麒麟红木椅,上面雕花镶金戴玉亦是华贵非常。
片刻后陆成泽从后面走了出来,站在麒麟椅前,群臣作揖拜叩“镇安王千岁,”
陆成泽回了一礼“众大人多礼了。”以往走过互相行礼的这个过程之后,便会开始议事。今日陆成泽迟迟没有落座,而是侧过身向后看去朗声道“恭迎皇上。”
群臣错愕。萧毅瑾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身量不高的孩童,穿着尊贵无比的龙袍,身后的太监手捧着香炉佛尘羽扇布景一样不差,帝王至尊声势浩大。百官立即跪下行三叩首之礼,齐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便是陆成泽也不能免礼。
这便是帝王的尊贵,朝政大事皆由陆成泽处置,在朝堂上可谓是一手遮天,只要他不想让萧毅瑾知道的事情,那么萧毅瑾便是聋子的耳朵,瞎子的眼睛,真真正正的是个担了皇帝名分的傀儡。可即便如此,众臣在面对陆成泽时都不可行跪拜礼。可即便萧毅瑾真的是个一无所知的孩童百官也不敢也礼仪上有丝毫敷衍......
而且今日萧毅瑾临朝,朝局是否会变,朝堂是否会再起风云,一切都是未知。权势争夺,帝京的风云从来不曾停歇过。
第17章
萧毅瑾看向下面的臣子一个个额头碰地,只看得到后脑勺,嘴角慢慢上扬勾起一抹笑意,不得不说,萧毅瑾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可不管他们心中做何想……
稍稍转过头看向下首身侧同样跪拜的陆成泽,心中喜悦更胜,虽然今生解开了对陆成泽的误会,但对于前世记恨的亚父这般臣服的姿态,大大取悦了萧毅瑾。
陆成泽好似有所察觉,抬起头瞥了萧毅瑾一眼,眸中也有几分笑意。
感受到陆成泽的目光,萧毅瑾轻咳一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群臣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悄然看向左上方的陆成泽,陆成泽垂眸站立在麒麟椅旁,朝堂之上,帝王在上,群臣站立。陆成泽无诏落座,虽无人敢指摘什么,但这种行为便是不把萧毅瑾放在看中,大大有损萧毅瑾的威仪,陆成泽此番作为算是给足了萧毅瑾颜面。
萧毅瑾倒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就算日后两人会有分歧也是日后的事。目前两个人的目标一致,任何时候内斗都是要不得的。
“镇安王,这麒麟椅乃是父皇所赐,您就不必多礼,落座吧。”萧毅瑾板着脸稚气的童音温和有礼,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何想法。是真的礼贤下士还是迫于镇安王权势……
“谢陛下。”听了萧毅瑾的话,陆成泽也不推诿直接谢恩坐了下来。之后目光扫过下面的群臣,背脊往后靠了靠。
萧毅瑾坐在龙椅上并不舒坦,虽然龙椅上垫了极为舒服的垫子,但是龙椅太过宽大,萧毅瑾身量又太过矮小,左右搭不到扶手,身后靠不到椅背,真真是四不靠,只能僵硬着直挺挺地坐着。
朝堂上一片安静,陆成泽看了一眼萧毅瑾,萧毅瑾垂首看下下面的众人,道:“这是朕自登基以来头一次上朝,朕也就是来瞧瞧而已,众卿家一切照旧。”
下面的臣子不论派系皆悄悄地和旁人对视一眼,看看旁人的反应,再偷偷观察了一番陆成泽的神情。皇上再小也是名正言顺的皇上,首次临朝代表着皇帝已经光明正大地走在了人前,对政局影响或大或小,但绝不会丝毫不变。
朝堂下响起稀稀朗朗的嘈杂声,萧毅瑾再次开口:“怎么,无事可奏吗?”
片刻后,工部左侍郎在顶头上司的指示下忐忑地上前一步道:“启禀陛下,工部近日研发出一种连环弓弩,可连射十箭,且威力比之单箭弩有过之而无不及,经过连番试验,以确保无虞”
萧毅瑾笑着问道:“连射十箭,那箭弩大小如何?重量如何?装入军中可否适用?”
“这…….”这件事原本现在报上来只是为了缓解朝堂无人呈报的尴尬局面,所以随意报上的一件事而已,不过连弩之事是真,经过层层实验保证实用也是真,只是太过详细的数据还未测查。一时语塞的工部左侍郎看向前面的顶头上司工部尚书,指望着上司能帮忙搭句话。而工部尚书缩着脑袋低着头不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反倒是陆成泽轻笑的一声开口说道:“既然实用,那便将具体详情列成奏折呈报上来,让陛下好好了解一下。”
万万没想到帮自己解围的居然是镇安王,左侍郎连忙躬身行礼道:“是,臣明日便呈上奏报。”
随即左侍郎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这下更是没人敢出来说什么,萧毅瑾蹙着眉看了一眼陆成泽,陆成泽轻轻地摇了摇头。
寿安太后的事今日早晚要提出来的,但要让周家那一系的人提,绝不能是他们提出来。谁先沉不住气便失了先手。
萧毅瑾也知道陆成泽所想,知道这事急不得,于是看着下面的臣子问道:“可还有事启奏,若无事便退朝吧。”话落,环视一下四周,就等着有人跳出来。
“臣有事启奏”果不其然,萧毅瑾话音刚落,便有人跳了出来。御史台言官素来闻风上奏,以骂上位者为荣,平日里皇亲贵族稍有放纵,只要他们看不顺眼都能往骄奢淫逸上扯。偏偏还不能杀了他,毕竟不斩言官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过那些纯粹没事找事的倒也不是不能整治。
王御史上前一步,仰首挺胸神色间甚至有几分倨傲:“启禀皇上,臣听闻徽州众节妇上奏赞扬惠安太后娘娘的气节与贞洁。如今惠安太后先去不过半月有余,望皇上顺应民意,亲下诏书表彰惠安太后之气节,以告慰太后娘娘在天之灵。”
王御史话音刚落,同为周家一系的官员接连附议:
“臣附议,惠安太后大义,为天下女子表率。”
“臣附议,节妇所求,便是天下女子所求,还望陛下……”
“陛下,惠安太后,追随先皇而去,是气节亦是大义,若陛下下诏表彰,亦是皇家美名。”
“陛下……”
萧毅瑾与陆成泽冷眼看着下面的臣子,将无数极具赞美的词汇都用在寿安太后的身上,好似寿安太后的三尺白绫之上捆绑的是整个皇室,是天下的礼义廉耻孝悌忠信。
萧毅瑾圆润的娃娃脸上带着一些冷意,前世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参政,所以并没有看到过那本节妇集体奉上的奏报,自己那个时候被周家哄得昏头转向偏向周家,犹记当时好像是承恩公老夫人亲自来宫中看望他的时候,提到此事,甚至都不需要承恩公老夫人主动请求,他当时就迫不及待要下诏赞扬惠安太后贞洁美名。
当然诏书并没能发出,陆成泽以一品镇安王兼辅政大臣的名义早已控制朝局,前朝有陆成泽,内廷有寿安太后,诏书还在拟旨之时就被陆成泽拦下。
也还好陆成泽拦下了,一本奏折不可能只处置一半,若是那本赞扬惠安太后的诏书真的发了出去,那么就等于是向天下人承认就连他这个身为人子的皇帝也认为寿安太后专制弄权祸害朝堂,也就等于承认了他的生母寿安太后不如惠安太后母仪天下,不堪为天下所有女子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