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庭月精神恍惚,都有点儿听不清赵离人的话了,牵强的扯了下嘴角,声音低不可闻:“放我下来......你快走......”
赵离人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喉咙哽咽的说不出一个字,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劲儿的摇头。
陈庭月已经没了力气,恍惚了一会儿,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陈庭月茫然了许久。他躺在什么地方,好像是树下,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被树叶挡着的斑驳的黑蓝色的夜空。
没一会儿,迟钝感消失,剧痛随之而来。陈庭月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痛的他险些低呼出声。
张了张嘴,才发现嘴巴干涩的说不出话来,这时,一股温热的水送到了他的嘴边。陈庭月费力的转了下头,只见赵离人跪在他的旁边。狼狈不堪,衣衫破烂不堪,灰头土脸,脸上还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带着伤。
见陈庭月总算是醒过来了,赵离人差点儿又哭出来,死死咬着嘴唇,“哥......”
陈庭月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别怕......你会没事的......”
赵离人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是怕自己会不会出事......他怕陈庭月醒不过来......怕陈庭月就这么撒手人寰再不管他了......
毕竟.......陈庭月跟他非亲非故,没受过他一点儿恩惠,却豁出命来护他......
这让从小无人管无人问,无人疼爱的赵离人渴望极了......
他渴望疼爱,但他更渴望陈庭月......
他可以没人疼没人爱,可以苦楚一生,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陈庭月是他死都不能放手的.......
也就在这一刻,赵离人的野心正式长成。为他以后成为一代帝王埋下伏笔.......
因为只有皇权在握,他才能护住一个人,免他忧,免他愁,免他伤痛。让他无忧。
陈庭月不知他心中所想,正全力抵抗身上叫嚣的剧烈疼痛,不一会儿,额头就出了汗。赵离人看的心疼不已,低声道:“哥......我在不远处发现一个山洞,我们先不走了,等你稍微好点儿了,我们先在那里安置下来。待你伤养好了.......再提回京的事。”
闻言,陈庭月喘着气摇了摇头,虚弱道:“不行,不安全,早点儿回去,你便能多安全一日......”
第二十二章 危机
赵离人一直很听陈庭月的,但是这次,却没有。
他没跟陈庭月呛声,也没跟他争执,更没跟他争吵。只是紧抿着嘴唇并不讲话,默默的在一旁。
陈庭月一看就知道他是又在犯拧了。有点儿头疼,不过还是低声道:“我并无大碍,你要知道,一旦你被抓住,你的下场是什么。”
赵离人低着头轻声道:“我知道......”
陈庭月有一瞬火起,忍不住道:“你既然知道,还犯什么拧?一旦你被抓,前面的所有都前功尽弃,而你......除了死路,再无别的!”
赵离人抬起头,眼神定定的看着陈庭月,“哥......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更知道......若再往下走,你一定撑不住......”
陈庭月打断,“我无所谓,死不了的,你只要给我安安稳......”
“我有所谓。”赵离人也轻声打断他,“我有所谓,你不能......”说到这,赵离人的喉咙哽了哽,声音低哑“你得好好的......你一定得好好的......”
陈庭月心头的火气瞬间熄灭,看着赵离人微红的眼尾,心里沉甸甸的。
片刻后,陈庭月重重吐了口气,“如此优柔寡断......你如何能成大事?”
赵离人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暗道:你就是我的大事。
所幸陈庭月看出了赵离人的坚持,也不再提急着赶路的事了。在树下缓和了两日,陈庭月总算是能稍微动动了。于是就由赵离人搀抱着进了山洞。
洞里赵离人早就收拾好了,有干草铺成的草床,能让他趟的安稳点儿。不远处还有一堆火种,上面有一个灰褐色的瓷罐,架在火堆上,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正烧着。
就这么一点儿路,就已经让陈庭月筋疲力尽,脑袋晕晕沉沉的,喉咙干涩,手脚无力的抬都抬不起来。浑身都在叫嚣着痛,需要他用很大的自制力,才能勉强抵抗痛感。
迷糊之间,陈庭月甚至心想:弄不好就得死在这里了......又一次......差点儿为赵离人死......
陈庭月苦笑。
并不是陈庭月悲观,他确实很是危险。当初被砍一刀,本就深可及骨,万幸年轻,又仔细照料,没出什么岔子,结痂了,只等血痂脱落就能好了。
哪知为了帮赵离人铺路,陈庭月再度以身涉险。伤口二次受创,伤势加重。本就刚包扎好,血刚止住,又遇追兵。陈庭月不顾自身,硬闯出一条生路。
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连番波折,早已让他身心俱疲,劳伤过度。他的身子根本就承受不了。
异常的热来势汹汹,很快就席卷了他的全身。赵离人摸着他异常发热的身子,看着他原本苍白的脸因为发热而透着异样的红,心里又急又难受。
他恨不得躺在那里的是自己。让他代替陈庭月受这些,他只想陈庭月好好的。
眼睛微红,声音低哑,“哥......我欠你良多......你得好好的......等我向你赎罪......我......我把天下送到你手里好不好?或者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你一定得好好的......”
赵离人一边帮陈庭月擦着身子,擦着手脚,一边低声说。
陈庭月只觉得混沌无比,迷糊不清。耳边好像是赵离人的声音。依稀间,他又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浩宁王府。周围还是那么空洞寂寥,还是那么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一如他的生命一般,就快要油尽灯枯......将行就木......
他甚至依稀看见......看见赵离人穿着龙袍,牵着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那女子带着盖头,看不清样貌。但赵离人脸上的心满意足和得偿所愿是骗不了人的。
一看就知道......那个人......是他真心想要娶回家的......
她是谁?
陈庭月努力想要看清她的脸,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个张家女儿......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那张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混沌......
再然后,眼前就是无边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陈庭月恍惚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费力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站着一个人。
看穿着是个十来岁的小少爷,身后跟了四个仆人并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陈庭月心里顿时一沉,来不及说话,急忙四下查看,却不见赵离人的身影。压住狂跳不止的心脏,陈庭月舔了舔干得已经起皮的嘴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小少爷厌恶的看了一眼陈庭月,满是嫌弃的对身后的人道:“这个不是我爹要找的那个。不是还有一个?那个呢?”
身后的仆从拱着身,哈着腰,恭敬道:“少爷,我们进来的时候就他一个,另一个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虽然他不是老爷要找的,但是他身上有这么重的刀伤,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要不先把他抓回去?”
那个少爷冷哼的白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仆从身后一冷,急忙道:“不敢不敢......全听少爷的。”
这个少爷又冷哼了一声,这才转向陈庭月,用脚抬起他的下巴,神情倨傲道:“知道我是谁吗?”
陈庭月将头偏过,躲开他的脚尖,喘了口气道:“小的不知。”
那少爷傲慢道:“少爷姓温,我爹,是随陌的县令。”
来的这人乃是县令家的公子,温奉明。
随陌县县令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么一个独苗苗。老年得子让他老怀大慰,对着唯一的儿子更是宠爱有加。
再加上县令夫人就这么一个命根子,更是宠上了天。
都说慈母多败儿,想来也知道温奉明的性子如何了。
张扬跋扈无法无天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陈庭月心里倏然一沉,官家的......来找赵离人的!
不过面上则不动声色,强提着一口气,沉声问道:“不知找小的何事?还请公子明示。”
嗤笑一声,温奉明傲慢道:“跟你一起的那个乞丐呢?”
陈庭月心里一惊,蓦得沉了下去。紧张的喉咙都发紧了。吞了口口水,低下头,不让人看清他的神色。
“大抵......是见我伤的这么严重,怕我拖累他......偷了银子跑了吧......”陈庭月甚至希望赵离人是真跑了。不然万一再回来,那就真的是自投罗网啊!
温奉明自然是不信的,眼带轻蔑,“哦?这么巧?少爷我刚来,他就扔下你跑了?”
陈庭月听着他那似是而非的话,面上露出一抹苦笑,“前几日......在一林中遇见了沐陵张家的小姐被歹人所逼,便舍命救了她,这伤......也是当日受下的......张家小姐为表谢意,便送了我们一些银两......前两日在镇上......是想治伤来着。但是看伙计那架势......好像是想抢我们的银子......仓皇之下......”说着,陈庭月捂着伤口。
一脸难色,“仓皇逃窜之下,伤势加重......跟我一起的那个乞丐......是我弟弟。我二人一路逃荒到此,用命换来了点儿银子,自然珍重的很。只是我弟弟......”说着,陈庭月抹了抹眼泪,“许是看我这幅将死模样......拿着银子跑了......”
他在不经意间,就把他的伤是怎么来的,赵离人是他弟弟,还有当日在镇上为什么逃跑解释了清楚。还把赵离人为什么不见的事,也说成了是起了贪心,自己跑了。
甚至他还提了一嘴沐陵张家,希望能借着张家女儿救命恩人这个身份能稍稍抵挡一些。
温奉明听的不耐及了,摆手道:“我管你什么张家女儿,什么银两、什么伤的。我就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说着,身后一个仆从上前,将一幅画像展开给他看。不出陈庭月所料,上面正是赵离人。
陈庭月面上丝毫不显,脸色苍白虚弱道:“回少爷的话,小的并未见过这个人。”
温奉明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了,即将无功而返的结果让他心情烦躁,“不可能!你那个弟弟就是他!他去哪儿了!把他给我找回来!”
陈庭月心里骤然沉了下去,脸上则一脸苦笑,“温少爷,小的确实没见过这个人。而且......我弟弟是跟我一个娘胎的,怎么会是别人?这个人我别说认识了,连见过都没 见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奉明是在胡搅蛮缠栽赃陷害。但是就现在来看,他就是大爷!他说的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仆从们都不吭声,站在他身后等他下令。
温奉明自己也知道在胡说。但是他爹整天骂他纨绔子弟,半点用处都没有,他好不容能找个机会证明自己,结果还无功而返?这让他有点儿不能接受。所以才胡说八道。
但是他不知道,他这番胡言乱语却直中红心!
陈庭月的弟弟!就是赵离人!
第二十三章 畜生
陈庭月无计可施。这种就是典型的蛮不讲理,他没有办法。不过好在赵离人不在。温奉明只能不甘心的叫嚣几句而已。现在陈庭月只祈祷赵离人能走远点儿,一定一定别再回来。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温奉明这人张扬跋扈蛮不讲理的程度了。“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那我还说你是我家的一条狗呢,你给我学狗叫两声!”温奉明不屑道。
“少爷我告诉你,你说的话屁用没有!我说他是!他就是!今天见不着那个小畜生,少爷我扒了你的皮!”
陈庭月眼中阴霾一闪而过,脸色则没出现丝毫恼怒之色,一脸苦笑,“少爷,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您也看见了,我这......一身的伤,动都动不了。我上哪儿给您弄人啊?”
“他真是我弟弟,鬼迷心窍见财起意拿着银子跑了,把我这个半残废扔在这儿自生自灭......我......”说着,陈庭月的眼泪就下来了,“个小兔崽子,一路要饭,我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把吃的喝的都给他了。他倒好,为了这么点儿银子,就嫌我累赘,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你就不怕我真死了......要是真死了......见了爹娘也好,省的为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劳心劳力......”
陈庭月一边哭诉一边抹着眼泪。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温奉明听的满心的不耐烦。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听着陈庭月的哭诉,他心里已经相信赵离人是他的亲弟弟了。而且还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温奉明烦躁的不行,但是让他就这么打道回府,他也有点儿不甘心,于是就将心里的愤懑之气撒在了陈庭月身上。
“那你的意思是你弟找不回来了?”温奉明一脸怒气。
陈庭月低着头哭,并不讲话。
温奉明大声道:“你可知道畏罪潜逃的刑法是什么?”
陈庭月抬起带着眼泪的脸,一脸茫然,“少爷,什么畏罪潜逃?我弟就是拿着我俩的银子跑了而已,怎么还有刑法吗?偷自己家的银子......也犯法吗?”
温奉明一噎。片刻后蛮不讲理道:“谁管他偷谁家的银子?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如今畏罪潜逃,当然犯法!”
“可......可我弟没犯法啊!怎么......怎么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呢?”陈庭月装的极好,一脸茫然,满脸无措的样子,仿佛真是一个被弟所伤,又放心不下的兄长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