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真有机会的话,他一定早就逃了出来,又何至于秦南归进去这么久都没有回信?
这个时候,在人们心中,秦南归和叶岚尘已经是两个死人了,所以当牵着推开压在头顶的残土,抱着已经人事不省的叶岚尘爬出废墟时,所有人的表情都仿佛见了鬼一样。
“喉管灼伤,吐血不止,他体内的‘销骨’被催发了,快救人……快啊”
众人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秦南归并不是不想逃离火场,而是在救人途中被倒下的木梁给堵在了里面,想脱身就不得不等到残墙倒塌,否则就是有一身金刚铁骨也插翅难逃。
敢拿命赌命,果然是他小侯爷秦南归的气魄。
君子游有过一次从火场死里逃生的经验,即使姜炎青不在身边,也能从容镇定地指挥众人:“清河,把叶大人平放在地上,放平他的呼吸道,如果心跳骤停,需要沉稳有力地按压他的胸口,进行心肺复苏。”随后ta又看向了不知所措的萧君泽,“让你的人去打二两上好的烧刀子,年头越久的越好。”
在火海里走了一遭,秦南归也不能算没事,他整条右臂连着肩膀都被烧得血肉模糊,可见方才在屋墙坍塌的时候是替那人挡下了一击。
“你到底靠不靠谱?”也不知是吸进太多烟尘,还是刚刚那一声喊破了嗓子,秦南归的声音有些沙哑,君子游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你行?你行你来啊,久病成医这道理懂不懂,滚滚滚。”
苏清河遵照他说的法子为叶岚尘施救,几个来回下来,叶大人总算给了点反应,起先手指抽动着没人察觉,他便耗尽最后的力气,猛然抬手,抓住了秦南归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腕,蓦地睁开充血的双眼,指着慌乱不安的萧君泽,喉咙里呜咽着发出风箱般沙哑的气音,依稀能够辨出“凶……”这一字。
仅仅一字,成了他今生最后的话。
“凶……什么意思,我、我是凶手?”萧君泽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君子游估摸着,这一刻连太子爷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害死了叶岚尘。
秦南归刚捡回一条命,死里逃生与叶岚尘还未脱险的压力堆在心头,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他不顾身份尊卑,一把扯住了萧君泽的领子,扬手就是一拳打了过去,幸好有君子游及时开口制止,否则他非得把东宫太子打出个好歹不可。
“小侯爷稍安勿躁,要真是他害了叶大人,又何苦匆匆忙忙来救人?现在最想让叶大人活着,从他嘴里问出真相的人就是他,叶大人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谁……”
“我证明。”他一掸袖子上沾染的飞尘,暗里对苏清河试了个眼色,后者看得出来,他的意思是:“拖。”
赶巧这个时候,派去打酒的太监赶了回来,君子游接了酒壶,不由分说先给叶岚尘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是火烧火燎的疼,叶岚尘本能地抗拒,还没咽下去就给吐了出来,连带着把吸进去的烟尘和着血吐了出来。
有了这一次的适应,君子游第二次灌酒时,他便有所准备,知道对方是在救他,不似先前那般抗拒,也在尽力配合,这等强烈的求生欲,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心想死的人。
“好了,你已经够拼命了,接下来交给我,放心吗?”
他俯身在叶岚尘耳边轻声说道,后者偏过头来望着他,眼睑微微抽动,眸子里流露出的复杂神情,正在无声向他传达着隐秘的信息。
“好,我知道了。睡吧,对自己好点,要做个好梦。”他替叶岚尘合上了双眼,那人随即侧过头去,再没了声息。
秦南归见状只觉胸口仿佛被人撕裂了去,生生从中掏出了他血淋淋的心脏,踩在脚底,肆意□□。
他失魂落魄地走向那人,屈膝跪下那人身边,竟无勇气去拉住那人的手。
此时此刻,他开始佩服缙王了,失去至爱的三年,他嘲笑了缙王三年,可当切身感受了这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才明白自己有多荒唐。
“岚尘……岚尘,是我来晚了,我对不住你,你看看我好不好……”
煽情一刻,就连苏清河都忍不住跟着抹眼泪,君子游却是无动于衷,甚至不屑地“啧”了一声,好像酸得牙疼,“你来的是不大早,而且没什么眼力见儿,人家睡得好好的,非得让人家看看你,你是人见人爱的香饽饽?”
秦南归闻言去抓叶岚尘的手腕,探着他的脉象,确认他的生死,万幸……只是……只是昏睡过去而已。
精神紧绷已久的他终于泄了气,瘫坐在地上,擦了把额上的冷汗,紧接着就感觉伤口火辣辣地疼,整条手臂都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火势还没有完全控制住,还得劳烦东宫的人继续扑救,顺便从工部调些人手过来帮忙,叶大人虽抱病已久,可他毕……毕竟是……”话说到这儿,君子游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似的,两手死死捂住嘴巴,随即抓住了靠他最近的苏清河,投进他怀里,身子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然后跌了下去。
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先看到了后者前襟上那一大片明显的血迹,那血量极不正常,换个正常人吐成这样都离死不远了,更何况是他被毒害已久的身子?
苏清河知道,萧君泽知道,在场所有人都看得真切、都知道,君子游这是活不成了。
当天,从叶府被抬出去的有两个人,死里逃生的叶岚尘,与已近弥留的君子游。
消息传进宫里,长舌的宫人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说叶大人这是因为追查亡父的死因,得罪了凶手,才惹来杀身之祸,而少卿大人则从回了京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跟他那孪生哥哥关系破裂都是假相,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君子游”这个名字震慑住帝都那一帮暗中作祟的乌合之众,其实他早就撑不住了。
这话半真半假,说的也不算全错,至少今日让君子安代他出场,君子游的确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又能想到叶府出了这档子事,他不得不改变主意,硬是把自己的“死期”提前了十天。
方才他自然是演了一场戏,吐的也不过是准备好的假血,好在他演技逼真,并且他病入膏肓这事是人尽皆知,在场的人无不被他骗了去,包括苏清河。
被抬回去的路上,君子游就在想:这事要是露了馅儿,他人脑袋都得被打成狗脑袋。
不过他自己觉着这样做是天经地义,良心甚安,别人可就未必了。
天牢里,两个提灯巡查的狱卒漫不经心地聊着:“听说了吗,叶府生了场大火,把刑部尚书都给烧死在里面了,他生前和小侯爷走得最近,小侯爷也是拼了命地去救他,还是没活成呀。”
“这话可不能乱讲,叶大人可没死,不过情况不大好,怕是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了,官肯定是做不成了,家业也都一把火烧没了,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办呢……对了,听说那位新太傅,也就是君少卿也去看了热闹,好戏没看着,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君少卿和叶尚书一向不和,换了我,仇家出了事,我也肯定去说几句风凉话,在人坟头上踩一踩,可他自己就不是什么长命的货,还紧着往别人跟前凑,出事也是活该。”
“哎,嘘……那边那个牢房关的可是缙王,你小子不要命啦?”
说错话的狱卒赶紧捂了嘴巴,颇为顾忌地往关押某人的牢房瞥了一眼,半天不见动静,才鼓起勇气在同伴面前嚣张:“怕什么,能被关在这儿的,不管以前权势多大,都得横着出去,他敢给老子脸色看,老子就饿他几天,看他老不老实!”
狱卒说这话心里也是忐忑,只是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也很怕被什么人听了去,日后麻烦找上门来。
可他没想到,报应居然来得这么快,他话音刚落,身后陡然冒出个脑袋,就隔在两个狱卒之间,笑眯眯地,说着世上最恐怖的话:“唠什么呢,我的堂兄,也轮到你们几个奴才置喙?”
两人回头一看,当时冷汗就流了下来,这……怎么会是大皇子萧君涵呢?
“大、大皇子饶命,大皇子饶命啊,是……是小的不知天高地厚,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看着狱卒跪在地上,前额都磕出了血,萧君涵却无半点怜惜之心,只一抬手,身后的侍卫便上前,将失了言的狱卒拉了出去,很快,狱卒求饶的哭喊声在廊道内戛然而止。
狱卒的同伴已经吓傻了,双腿发软,眼看就要扑在萧君涵脚下,这时后者一抬手,竟然扶住了他颤巍巍的身子,“慌什么,又没治你的罪。”
“皇皇皇……大、大……”
侍奉萧君涵身侧的太监一瞪眼:“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开门!!”
“开开开……”
那狱卒吓得话都说不清了,掏出一串钥匙,慌慌张张地找着,萧君涵握着他哆哆嗦嗦的手,朝他轻轻一笑,而后从中拎出了把金灿灿的钥匙,以低沉而蛊惑的语气说道:“去吧,该让我的缙王哥哥出来透口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感觉王爷应该是皇子的小叔,结果一算辈分不对…好像是同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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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神童
萧君涵迈入阴暗潮湿的牢房内,缓步走到被枷锁束缚的男人身前站定,伸出食指,抵住男人的唇角,一路下移,在他的喉结上稍作停留,而后滑到胸口,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轻点着他心脏的位置。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不该这么平静才是。”
萧北城手臂被铁索缠绕,吊在渗着冷水,又生了苔藓的湿滑墙壁上。
他闭目垂首,听了对方的话也不作反应,便好似铁了心地装睡,任凭萧君涵磨破嘴皮子,也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片刻。
后者并不恼,用仅剩三根手指的右手轻轻捏了捏那人肩背与前身还流着血的伤痕,痛得萧北城直皱眉。
“别不理我嘛,好哥哥,他们这样对你,你都不生气的吗?你可是我大渊的缙王,是父皇的亲侄子,身份高贵,却被一群下流低贱的败类糟蹋,让我好生心疼。”
萧北城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一只眼,瞥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一眼,很快又合了眼,“少在我这儿含沙射影,屁放完了就赶紧滚,别闹人眼睛。”
对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好哥哥,你的姘头都快死了,你怎么也不去看看?是不是感情淡了,真如传言所说,移情于他那个狐媚子哥哥了?”
萧北城抬腿就是一脚,毫不留情,正中萧君涵下身,后者做梦都没想到他居然真敢在自己头上撒野,实打实地挨了这一下,瞬间就冒出了冷汗,“萧北城,你别不识好歹!!”
那人又是不屑的一瞥,“‘好哥哥’也是你叫的?懒得动你,真拿自己当头蒜了,有闲工夫来这儿溜达,不如把你自己做的那些丢人事藏好捂好,滚吧。”
萧君涵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你果然一点儿都没变,从小就是一身冷骨头,养不熟也捂不热,简直是只白眼狼,从来就没什么人能入你的眼。”
那人闻言一挑眉,神态与君子游讽人时颇有些相似,“知道了还不快滚,怎么,等着我送你呢?”
萧君涵铁青着脸,从身后太监怀里抽了长剑,直指萧北城咽喉,吓得那心惊胆战的狱卒“扑通”一声给人跪下了,目光来回徘徊,想劝却不知如何开口。
“萧北城,你怕不怕死?”
萧北城垂眸一看那泛着寒光的剑尖,突然笑了出来,“萧君涵,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好。”萧君涵手起剑落,随着两声脆响,那胆小的狱卒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他预料中的血腥场面,萧北城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他平日处事的那份平静与淡然,好似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手执凶器,随时可能发狂,要了他性命的乖戾皇子,只是一个捧着泥巴,穿着开裆裤到处胡闹的三岁小孩。
想到这个比喻的时候,萧北城突然笑了,没错,在他心里,萧景渊的两个傻儿子就是这样的形象。
只是他才笑了一声,脱离了束缚的身子就失去了平衡,他感到无力,就这么蹭着墙滑了下去,跌坐在地上,就像个颓废而疲惫的旅人。
他望着眼前那几根缓缓飘落,与锁链一同被斩断的额发,发自内心地赞叹:“真是把好剑,好剑啊……”
“少跟我阴阳怪气,你不配合,我也很难跟你逢场作戏,既然如此,不妨都坦白来说个明白……”
“有什么好说的,你想给我递刀,好让我做你的刀,代你行大逆不道之事,替你背负遗臭万年的恶名……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有通天的本事,能闹翻天宫?这猴子精还是你自己做吧,我就不陪你做跳梁小丑,丢人现眼了。”
“如果是他,一定不会拒绝。”
提到“他”,萧北城终于收敛了他戏谑的神情,冷冷望着这个掐住了他致命弱点的臭小子,连眸光都一并黯淡下来。
萧君涵乘胜追击,“我知道,君子游活不久了,如果最后的日子不能陪在他身边,你一定很难过吧?”
“嘶……该死的爱情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你以为亲眼看着他咽气,亲手把他送进棺材的感觉好过跟他至死不能重逢吗?我已经送走过他一次了,至少这回,我要比他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