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还没清算,还真有闲心在这儿操心别。”
“嗐,我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帮母国讨回公道的普通罢了,说起来,咱们也是同根同源,算一条路上的。”
他想出手去拍拍对方,见那眼中始终笼着层明眼可见的冰霜,便知自己的亲近并不受欢迎,也便十分自觉收了回来,假意是在端详拇指上扣的润玉扳指,漫不经心提起:“咱们刚走不久的皇上留了一件好东西给他,如果你肯放下心结,不妨就把东西转交给他吧,也许能让他良心发现,浪子回头也说不定。”
“说够了?”
明狱无奈笑笑,举手投了降,心道自己再不走,指不定缙王就要动手了,赶紧像只兔子似的窜了出去。
萧北城缓缓望向被新雨洗刷了冰雪的宫苑在满目朝气中恢复生机,却是心如死灰。
他缓缓走向那所处的宫殿,推开大门,一股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让沉郁的情绪得了稍许缓解。
双眼蒙着黑布的君子游就靠在桌边,摆了几颗颜色各异的果子在面前,似乎是在揣摩着什么,时不时吃痛捂着腹下的伤口,深吸一口冷气,呼出时总会带着几声咳嗽,听得揪心。
“我就在想,王爷也是时候怀疑到我头上了。你比我预想的来得还要快,这也就说明你内心的挣扎远没有我想得那般纠结,甚至可能还比不上沈祠那小子,这对我而言,是祸是福?”
“你希望是祸是福?”
面对反问,君子游报之一笑,扶着桌沿站起身来,捂着伤口,咬牙前行。
他双目被遮掩,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可即使他几次险些跌倒,萧北城仍立于原处,冷眼看着他缓缓走来,没有怜惜,更没有出手帮扶。
当失去某一感觉时,其他感官就会加倍敏感,就好比此刻,君子游虽然双目失明,听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灵敏,能通过呼吸声找到那所处的位置,也能听清他比寻常时更加剧烈的心跳。
“你是在害怕吗?”
萧北城没有回答,如果此时君子游能睁开眼,他就会发现他所在意的脸色苍白,眼中写满不解与质疑,那种从未对他展现的态度就像在面对从未看透的陌生,事实上,如今他们看待彼此,都是这样的感受。
唯独没有的,是被背叛后的伤感与痛苦。
君子游突然笑了,分明看不到那的任何反应,却还是坚持着仰起头来,保持与他对视的角度。
他咬着下唇,从齿缝间挤出一句:“那么,缙王想如何审问我呢?”
措辞与称呼的改变,让萧北城如坠冰窟。
他伸出的手悬停在君子游面前,强忍着扼住他脖颈的冲动,咬牙狠心,提着他的前襟,便把拖到床榻前,狠狠扔了上去。
君子游疼得直抽气,明知这种时候只要服个软,道个歉,就可避开所有的苦头,可他不肯,偏要在那气头上再撒一把盐。
“如果是一个个排除了别的嫌疑才怀疑到我身上,恕我直言,我会瞧不起你的……”
他按着伤口侧着身子蜷缩起来,尝试缓解痛楚,然而这一次,萧北城并没有给他喘息的余,按着他的肩膀,便迫他转过身来,直面自己。
“是自己交代,还是要我从你嘴里一字一字撬出来。”
“王爷,好歹我也是块硬骨头,嘴里撬不出来的东西,也许能从别处找回来……”
君子游知道,自己的确是说得过火了些,以至于一向温和的缙王也被他惹恼了去,平生第一次这么粗暴、这么无情待他,全然不似在对日夜相见的爱侣,而是一个随时可弃且不足惜的床伴。
这一次,君子游也是卯上了倔劲,情动时都隐忍着没有发声,只有动作牵动伤处,疼得实在难忍,才会发出低低的哀吟,较比往常还少了最惹怜惜的泪水。
……也对,他本来就不是会低头,会把弱处展现在前的,一想到从前都不过是他逢场作戏装出的假象,萧北城便觉怒火中烧,拼命克制着,那一声质问才没有脱口而出。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知道,在君子游的心里,自己到底算什么?只是一个被感情牵绊,愿意无条件被他利用,提供给他所需的一切帮助的傻子吗?
“君子游,你睁开眼,看着我!”萧北城扯去蒙在他眼上的缎带,掐着他的两颚,逼得他不得不仰起头来。
而君子游紧闭双目,他明知道自己就算睁开眼,也看不到那此刻的神情,却是不肯如那所愿。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直面那的勇气。
他捂着腹下伤口的手沾满鲜血,粘稠的血迹浸湿了衣衫,鼻息间充斥着刺鼻的异味,却没在意会玷污什么,只觉满目血腥染上了一层动的滤色。
他仰起头来,拉着萧北城的手,缓缓移到他凸起的喉结上,轻咽一口,在对方眼里便是致命的勾引。
之后,君子游没有得到太多喘息的时间,他俯卧在榻上,咬牙挨过萧北城最后一次的怒火,就在他以为这场漫长的审讯终于告一段落时,他的两手又被箍在身后,只要那一抬手,就会是骨折筋断般钻心的疼。
萧北城一手缚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按着他的脖颈,令他以一种无法反抗又稍显屈辱的姿态伏在自己身前。
……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疼……”他终于忍不住求了饶,可那平素对他百依百顺的男此刻面对他的哀求,却无半点松懈的意。
“疼,你也知疼?那你说皇叔在被烈火焚躯时,他疼不疼?他是大渊的皇帝,是我的皇叔!却被你困杀在火场,落了个无法载进史册的死法,你说他疼不疼!!”
君子游手脚冰凉,脸色也愈发惨白,尝试从他的桎梏下抽出手来,却是无果。
萧北城将他压得更紧了些,为限制他的活动范围,甚至用他方才蒙眼的缎带反绑住他的双手,牵在手里,便好似驯服了一只不听话的恶犬。
萧北城抚上他还在渗血的伤口,蹭了把滚烫粘稠的血迹,凑到鼻息前,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浓烈。
触碰使得本就敏感的君子游更加难耐,拼了命挣脱出来,翻过身来,仰躺在榻上,想去抓住那。
两手上都沾着血,滑腻得无需使力,萧北城便能轻易躲开,这也让君子游的心冷了下来。
他掀开虚掩着的衣衫,前身被血迹浸染,几乎看不到什么好方,而他大腿的前缘却是用血写出了缺了一横的“正”字,被白浊洗去些许痕迹,散发着颓然的美感。
“四次,比我预想的少,看来王爷心软了,是不忍心再审了吗。”
“折磨你的法子有千百种都不重样,你想作贱自己,我却不忍。”萧北城解开了绑住他的缎带,揉着那手腕上挣扎时留下的红痕,硬是将一声心痛的叹息咽了回去。
他唤宫女送了热水进来,用棉布浸着擦拭着君子游身上的血迹,取了最干净的裹着冰块按压他的伤口,冷敷的止血效果极好,不消片刻便凝了血,也可麻痹痛楚,看得出来,君子游的身子的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不然换作往常,这种险些致命的伤足以去了他大半条命。
“可你长了命要是用来害,我情愿把你囚在这一方庭院里,任你凋零。如果是我惹你记恨,你大可在我身上报复回来,哪怕取我的命,我也没有半句怨言,而不是要你迁怒于,将这恨意转嫁于,牵连无辜!”
“王爷口中的无辜,指的是寻龙探穴,满足私欲的慕王,罔顾苍生,堪比桀纣的暴君,萧景渊吗?”君子游若有若无轻笑着,若非无法睁眼,萧北城甚至能清楚看到他眼神的黯淡与转冷的凛然。
“他可不无辜,他害无数这点可是洗不白的,王爷因他是你所剩不多的亲而处处留情,可他何曾对旁手软?那些无处葬身的可怜也曾是别的亲,林溪辞、君归只是其中之一,其他连姓名都留不得的还有千千万万,你竟因私情而大言不惭,那我呢!难道我生来丧父丧母,孤苦一辈子都是因为我罪有应得,是我活该吗!!”
以往他表现出的永远都是对过去的满不在意,从无报复之心,会坦然面对一切真相,他既能接受林溪辞为判君佞臣的假象,也能在真相反转时保持平静,又将他的生父推上忠君爱国的神坛,在他口里,似乎从来就没有真心在意过什么。
天性凉薄——这也曾是萧北城最担忧的一点。
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这些,萧北城根本无从感知到他的内心居然藏有如此深的黑暗,此时此刻,他唯一能用言语描述的心境绝非不解,而是愧疚,他无法原谅那个没有察觉到那内心痛苦的自己。
事已至此,悔……还来得及吗。
萧北城手背青筋暴起,一路蔓延至被衣袖遮掩的手臂,他想将那揽在怀里,无论是否接受,都要将自己的悔意传达给那……
奈何感知到他心境转变的君子游率先一步后退,已经用行动拒绝了他接下来所有的善意。
“没机会了,萧清绝,”他说,“咱们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迟早有一天会走上相杀的结局,现在撤手,也许还来得及。”
“你真的这样想吗?”
此时此刻,君子游庆幸着自己不必睁眼,看不到那的神情,便不会心生动摇,也不会透露出自己的不甘与不舍。
他反复安慰着自己:这是走向真相的必由之路,只有舍弃了这些,他才能接近真相。
……他不能动摇,绝对不能。
君子游不记得之后萧北城说了什么,待回神时,大殿又恢复了此前的冷清,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探手一摸,伤处已经包扎好了,打从他认识萧北城起,对那根深蒂固的印象便是:清冷、疏离的傲性之下,掩藏着一具温和的灵魂。
他从来不曾如此粗暴对待过他的心爱之物,尤其是“死而复生”后,爱若珍宝将自己捧在手心,顾忌的多了,连在床上都谨慎了许多,总得咬着他的耳垂轻问:“疼吗?若是累了,便停下歇歇吧。”
以至于君子游还曾作出过让那备受打击的评价
“无趣。”
他念叨了一句,拉下蒙眼的缎带,伴随着剧烈的刺痛,睁开了红肿到几乎无法自由抽动的眼睑。
他能明显感觉到视力恢复的迟缓,视线的模糊完全不在正常的范围,莫说视物,就连最基本的明暗色相都分辨不清。
他猜得出自己这双眼睛怕是已经没救了,清楚自己不得不赶在彻底失明前做些什么,否则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仓促套了件厚衣在身上,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距他最近的窗子,扒在窗沿,试图借此脱身。
这时的他并没有顾虑太多,包括自己这个状态就算跑出去也难逃出这个宫苑,只是本能想避开什么。
他正要推开轩窗,忽听一阵近在咫尺的轻响,他猛然意识到声音来源于自己正前,就在一窗之隔外,下意识撤身后退,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轩窗猝然被推开,夹杂着湿土之气的春风鱼贯而入,同时还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异香,对于他这样嗅觉敏感的来说十分刺鼻。
不由分说,来者便抓住他的手腕,被扯得一疼,身体下意识的本能就是向前扑去。
君子游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就被按着后脑强行撞在窗沿上,剧烈的眩晕好险把他撞昏过去,等他摇着头,稍稍清醒过来时,血都已经流到了下巴。
“……我这脑袋还真是多灾多难啊,破了一次又一次,你们到底跟我有多大的仇……”
还没抱怨完,来者便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上拖了起来,单凭力道,难让觉着这力大无穷的不速之客竟是女子,要不是方才那一股子冲鼻的香气和一闪而过的虚影,君子游还真不敢笃定面前这位的身份。
“轻、轻点儿,好歹我跟您儿子也有那么点儿交情,别这样……”
虽然看不到对方脸上轻蔑的神情,但他听到了那不屑的冷哼,果然如他所料,是名女子。
“你总是一副懂的样子,似乎什么都能看透,那你能不能猜猜自己的命数何时到头?”
“哎,别这么说嘛,就是能窥得天机的算命道士也有那么几件不敢问卜天的事,这便是其中之一,您可别为难我啊。不过非要给出个答案的话,这问题其实也不难,您不想杀我,我就能长命百岁。”
“那我若是想呢?”
“就得跟您一起去见了那位之后,我再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64章 晗王
年长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了赞许的笑容,不再以那种拖死狗的姿态拎着君子游,撒手扶着他站好,然后拍拍他的肩膀,算是为方才的事道了歉。
“你果然如传闻所说,身在此位不无道理,难怪萧景渊明知留你是个祸害,还是冒险把你拴在了身边。”
“柳姨过奖。”君子游象征性地拱了拱手,一语道明对方的身份,让对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存在。
柳容安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喜,这点君子游是能猜到的,只是他两眼视不见物,也便难以猜测究竟是惊更多一些,还是喜更多一些。
“居然连这都猜到了,看来我还是太小看你了,缙王选中的人,果然不凡……还是该说,林溪辞的儿子,果然不同凡响呢。”
君子游耸了耸肩,示意自己并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蹭了把头上的血,好半天也没接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