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是说,梨妃娘娘宫中也有饲养御猫?”
“当然,皇上喜欢猫儿,嫔妃们自然要养一些争宠,各种下流法子都用上了,为博君一笑也是不择手段。”
“微臣这些日子也曾到过未央宫外院,却未见到有什么猫儿,梨妃娘娘状态不好,猫儿与她在一起是不是不妥?”
“你多虑了,她养的阿满早在去年冬月便死了,她没那个爱猫的心思,就是宠物死了,也不过是吩咐下人埋到宫外,半点伤心都没有。但你这么一说,本宫就想起来了,梨妃的确病的蹊跷,阿满死的也有些离奇。”
君子游来了兴致,紧着往言贵妃那边凑了凑,还是看到宫女礼貌的笑容才意识到行为不妥,缩了回来。
“关于梨妃娘娘的病,和御猫阿满的死,贵妃娘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中宫虚置多年,六宫之事自然要由本宫这个位分最高的暂理,当时阿满死了,本宫也是派人去问候过的,怎知梨妃那个小贱-人非但不伤心,还筹措着送信回月氏,让她的母族再送一只讨喜的来,并不把宠物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单纯借此争宠罢了,何其可气!”
言贵妃越说越气,一拍桌面,吓得小黑和阿宓连连缩着脖子。
见吓坏了它们,她又温柔的抚着猫儿的背毛作为安慰,语气放柔了些,“本宫是对梨妃有不满,却没到要杀她的地步,她毕竟是和亲来的公主,算上亲缘,指不定跟缙王还有些关系。得罪皇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又有谁愿去做呢?”
“娘娘说的是,微臣不敢怀疑娘娘,只是皇上命我查明真相,有所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都是为皇上做事,相互照应也是人之常情。但本宫希望,今日梨妃之事,本宫帮了你,他日轮到本宫,你也会如此尽心。”
君子游觉着言贵妃许是因为梨妃被害而生了胆怯,才会说出这种话来,不敢多言,便只是起身对人俯首作揖。
有些事不好由她亲自说出口,便只能让身边的宫女代为转达。
言贵妃的心腹大宫女便是当年陪嫁的丫鬟如意,见了君子游也不拘束,言谈得体,落落大方。
“未央宫娘娘初病时,主子便觉着蹊跷,暗中遣人调查一番,发现她的饮食大有问题,每天都要食香蕈炖鸡不说,鸡肉全被留了下来,倒是香蕈一点不剩。奴婢觉着奇怪,便拿去给太医院的张太医瞧了,他说香蕈与鸡并无问题,多食仅是伤肝伤肾,注意些便好,我们便没再深入调查了。”
“但之后听闻梨妃娘娘出现幻觉,有疯癫之态,还伤人伤己,你们应当又起了疑心。”
“少卿大人果然厉害,得知未央宫娘娘的情形后,奴婢使了些手段,让人拿到了她吃剩下的残羹冷炙,送去太医院瞧,还是没有结果。”
“我见后宫各宫都有小厨房,会不会是底下的宫人们煲了香蕈炖鸡,又与御膳房送来的掉了包呢?”
如意看了眼神色凝重的言贵妃,面露难色,“是有这种可能,但奴婢不敢深查下去,生怕会牵扯出不得了的人来。”
她说的是实话,只是如此直白,让君子游有些意外。
不过他很快想清其中缘由,既然是言贵妃着手调查此事,未得结果,中途便罢手,说明她掌握的线索直指一个她不敢妄动的人。
在后宫,无非皇上与太后,不是前者的话,那么……
可太后为何要对梨妃不利?难道是不想让外族人怀上龙嗣?
真是这般,那她大可用些后宫的法子,让梨妃永远没有机会母凭子贵,况且真是太后做了这事,也当是光明正大。想来以太后的性子与手中实权,也是不屑于遮遮掩掩的。
但言贵妃未必想到这点,恐怕她对太后是言听计从,连半点猜疑也不敢有的,就是有人利用了这点,至今仍逍遥法外,躲在暗处窥视。
君子游委婉问道:“那宫中可还有什么人与梨妃娘娘关系恶劣,会恨到想要杀了她呢?”
言贵妃笑道:“君少卿说笑了,后宫里的水可不比朝堂上浅,人人都是面和心不和,今日看你得宠便悄悄记下一笔,等来日你不那么风光,再在你失意时狠狠捅上一刀,也是常有的事。”
“那微臣换种问法,与梨妃娘娘关系甚好的人都有哪些?”
“她协理六宫时,与她站在一起的也便是关雎宫与流华宫的二位了,看她失势,便又投到了本宫这里。本宫正愁没借口拒绝呢,若是君少卿能从她们身上找到蛛丝马迹,本宫也能安生些时日。”
得到指向另外两人的线索,君子游客套几句,便带上小黑匆匆离开长乐宫。
只可惜线索太过模糊,据他所知,后宫各宫除主位外还会住几位贵人,只得宫名很难确认其身份,可见这位言贵妃做事也是相当小心,轻易不会暴露自身。
出门不久,就碰上了揪着小太监的江临渊,见他平安无事,后者便迎了上来。
“大人,您怎一句话不说就来见了言贵妃,您可知那言贵妃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啊。”
“是吗?我感觉还好,也亏得来此一遭,我才明白梨妃身中之毒究竟是从何入口。”
“哦?大人也有了猜测,那不妨……”
君子游与他一对眼神便会意,伸出三根手指倒数,到了“一”的时候,两人齐声道:“是枸杞子!”
调查与推理的结果不谋而合,说明距离真相更近一步。
江临渊拱手赞叹:“大人果真厉害,您是从何得知枸杞子有问题的?”
“起初我还担心言贵妃会对我有所保留,可她看在小黑的面子上,对我说明了她先前调查的结果,与我所查的相同,宫中太医也说香蕈与鸡汤没什么问题,可我与梨妃食用后都出现了幻觉,足以证明他们判断有误。要说太医有所隐瞒情有可原,可姜大夫是京城名医,没可能成为帮凶,所以我怀疑,问题根本不是出在香蕈与鸡汤,从一开始,我们就被误导了。”
“那您又是如何想到枸杞子的呢?”
“我们所食的香料大多是从西域,或经丝绸之路进贡而来,大月氏属西域三十六国,远嫁而来的梨妃不可能不了解香料的味道,所以想在香料中动手脚并不现实,便极有可能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而枸杞子生长在中原以南的地区,不适合在西域的漫天黄沙中生存,梨妃不知其滋味,也是自然。”
“下官还是不懂,若说梨妃娘娘没尝过枸杞子,察觉不到异常还情有可原,但您……”
“嗐,昨儿个吃的时候就觉着不对劲了,但我不亲身试过的话,又怎知问题出在哪里。”
江临渊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见他勾勾手指,便从袖中取了被帕子裹起的布包,拿出几颗淡红色的新鲜果子。
“大人,这便是宫女迎春时常出宫购买的果实,名叫蕈木子,与枸杞子十分相似,光从外表是看不出差别的。”
“蕈木子,甚好。不如……”
君子游接过果子喃喃自语。
不如,借此机会引蛇出洞。
第40章 离奇
当天,君子游便到御书房面圣,好说歹说是劝渊帝消了气,也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法,皇上竟鬼迷心窍听了他的进言,同意聚起后宫嫔妃共赴晚宴。
按说这种场合,外臣与位分低的嫔妃都是不得出席的,今日却不同往常,不仅君子游与江临渊出现在席间,就连先前被禁止进宫的萧北城也受邀而来,鲜少抛头露面的贵人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要是借此机会能得皇上宠幸,更是复宠在望。
萧北城懒得过问君子游这又是给他安排了怎样一出好戏,默默饮茶,一言不发,直到宴席开场,渊帝入了座,御膳房的宫女们一齐奉上了今夜的第一道佳肴。
言贵妃乃如今的六宫之首,眼见渊帝无心享乐,总得出面缓场。
“近日皇上为国事操劳,甚是疲惫,不妨尝尝御膳房特意准备的这道香蕈鸡汤。香蕈是御厨们亲自上山采来的,绝不会混进相似的毒种,而这其中的枸杞子也是去年西南供奉的上品,甚是养神,皇上趁热喝了,也能补补身子。”
渊帝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刚要动筷,忽听座下有人进言,“皇上,宫中传闻梨妃姐姐发狂,便是与误食香蕈有关,臣妾以为,在未查清梨妃姐姐的病因之前,与此有关的一切都不能入皇上的口。”
看着这位起身的贵人,君子游往萧北城那边蹭了蹭,小声问道:“这位是……”
“关雎宫的俞妃,育有一子,是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
这话本不该从他缙王口中说出来,奈何君子游催得紧,动静闹得太大,不只是诸位妃嫔,就连渊帝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君子游赔着笑,端起汤碗递到萧北城嘴边,还不知死活的说着:“让皇上与各位娘娘见笑了,我这是在劝王爷喝汤……王爷,快喝啊!”
萧北城真没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会当众被人逼着灌汤,一把甩开君子游的手,躲过了夺命连环催,却免不了被溅了一身汤水。
有胆小的妃子发出惊叫,场面有些混乱,君子游忙拿帕子给他擦拭湿了的衣物,还不忘拜托御膳房的宫女:“王爷的汤洒了,还得麻烦再送一碗了。”
混乱之下,果然俞妃再次出言:“皇上,臣妾以为汤虽无毒,总归是有风险,还是不饮为妙。”
她说了这话,后宫自然会有不服于她的妃子顶撞,近来不得宠的宁嫔阴阳怪气道:“俞妃娘娘这么胆怯,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
“哎哟,这怎么还生气了呢?皇上恕罪,贵妃娘娘恕罪,俞妃娘娘也恕罪。臣妾不过是无心之言,顶撞了俞妃娘娘,可千万别介意,臣妾只是觉得一碗汤而已,在梨妃娘娘出事以前,宫里也没少喝过,如此小心,是不是有些过了?”
说着,还示威般翻着白眼,端起汤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汤水才入了口,她突然咳嗽着又吐了出来,用帕子捂着嘴,含糊不清的抱怨:“这是什么东西!皇上,这汤有问题!”
君子游人模狗样蹭回自己的位子,捧着汤碗仔细端详一番,“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
“对啊皇上,您仔细看,这汤中的红果虽是相似,但并非枸杞子啊!”
要不是他演技浮夸,萧北城可就真的信了他的鬼话,瞥一眼碗里的残汤,便知他红口白舌的,在这大放厥词。
不过萧北城精明绝顶,既然君子游靠他引出汤水的问题,又有意让他避开争端,何不走下他铺的台阶,让大家痛快看场好戏呢?
俞妃显得有些慌张,端起汤碗用勺子翻搅一番,而这个时候渊帝又恰好开了口,让她难以插嘴。
“君卿,你说枸杞子有问题?朕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君子游走到人前,行了礼,娓娓道来:“皇上有所不知,枸杞子生于中原南部,而京城地处北方,很难尝到新鲜的枸杞子,则大多都是晒干后送到宫里的,泡发以后才会成碗中这般饱满的模样。果干与鲜果不同,后者多汁,且自身果味更加浓郁,而果干却是蒸发本身的水分,入了汤品,更多的便是汤头的味道。”
“你想说,这汤中的枸杞子是鲜果,而非果干?”
“皇上圣明,可既然枸杞子经不起长途跋涉,只能将果干送入宫中,我们现在又如何能尝到新鲜的枸杞子呢?答案其实不难想到。”
萧北城用筷子挑了一颗红果,放在指尖碾碎了,道:“这不是枸杞子。”
“皇上明鉴,枸杞子内有种子,微小而多,可这种果子内里却只有一颗果核,而且个大,所以寻常人都分得清这并非枸杞子。可从西域来的梨妃娘娘从没见过枸杞子,更没尝过,又怎会认出这是一种名为蕈木子的奇异果实呢?”
渊帝也亲自确认了碗中的红果并非枸杞子,神色愈加凝重,命君子游接着说下去。
君子游又道:“不论香蕈还是蕈木子,单食都是强健身体的好东西,可蕈木子物如其名,天生与蕈菇相克,同食致幻,多食致死,其中不孕、心惊、多梦、盗汗等症状更是其带来的副作用,有人有意将这种东西送给梨妃娘娘,可见其用心狠毒。”
“不孕……致幻,致死,到底是谁!!”
渊帝盛怒之下狠拍桌子,吓得一众嫔妃与外臣纷纷跪地,恳求天子息怒。
唯有君子游仍挺立在堂上,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此人深谙草木相生相克之道,又对梨妃娘娘怀恨在心,她的身份,我想不难猜测。”
“方才用膳之前,只有俞妃加以劝阻。朕记得,你是出自药门世家的医女,你父亲也曾在太医院做事,除你之外,当是无人知晓蕈菇与蕈木子相克的道理。”
言贵妃及时出言:“俞妃,你一向与梨妃交好,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来,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
俞妃并未承认罪名,也未为自己辩驳,便只是脱了发簪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渊帝头疼欲裂,抚额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桓一公公见状,便将各宫嫔妃都打发了回去,只留了言贵妃与俞妃在此。
早前君子游怀疑是熟人对梨妃下手时,只当是流华宫那位膝下无子的主儿冒险犯下大错,因此也就越发的想不明白,为何是生养了三皇子的俞妃做了这事。就算是私人恩怨,她也该为自己的孩子做好打算,怎能做出这般不稳重的事来?
俞妃倒也冷静,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临危不乱,平静发问:“君少卿认为此案是本宫所为,可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