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的是自己喜欢上的这个人,竟有着那般辉煌的过往,身为大晏皇子,自小便听着重景帝的故事,心中对他有着神一般的崇敬,那人是所有大晏皇室心中的骄傲,此刻看着裴烨,恍然有种神灵降世之感;庆幸的是自己终究不是晏家血脉,晏江引想起裴烨曾经对自己断然的拒绝,也难怪他会那般对待自己,却原来在他的眼中,一直将自己看做了他的后人,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倘若自己真是裴烨的后代,那么这辈子便只能与他遥遥相望,晏江引简直无法可想。可是,即便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意义上的亲缘关系,自己在他心中,也不过……不过是旁人的一个影子罢了!
少年面色几经变换,又渐渐归于暗淡,可后来终究被心中的不甘燃起了一点明明灭灭的光,他抬手胡乱的抹了把脸,故作平静的问:“你说我是恒流,可有何依据?”
裴烨并不如何思考,便缓缓道:“恒流一生最爱桃花,喜欢兔子,爱着白衣,口忌辛辣香蔬、好食甜……若这些都是巧合,可你们连惯常的神态,不经意的小动作都那么相似,若你觉得这些都不足以为证,可你后肩上的桃花胎记,也与他如出一辙,这一切又怎会只是巧合?”
晏江引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心中一时震惊无两,“这……这东西,不是什么胎记,是那一晚之后,自己长出来的!”莫非……真如裴烨所说一般,自己与那名唤恒流的男子之间,的确有着什么关联。
“什么?”裴烨愣了一下,抬手落在晏江引单薄的肩上,顿了顿,轻声的问他,“我能看看它吗?”
晏江引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脏砰砰的狂跳起来,就像要撞破自己的胸腔一般。这一天之内,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不可思议,此时显然对裴烨的话已信了七八分,可是他不知道,若裴烨所言是真,自己又当如何自处。他没有裴烨所说的那些记忆,恒流于他而言,就是个陌生人,还是个情敌般的存在,可若他们是同一个人,又怎么办,自己是该伤心,还是应该欢喜。
裴烨解开他的衣襟,布衣滑落的一刹那,那朵鲜红的桃花便赫然绽放于眼前,半开半阖、繁蕊似星,仿佛有生命一般。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又抬手摸了摸,双眼渐渐变得干涩,却淌不下一星半点的湿润,许久,裴烨方别开视线,继而为他整理好衣襟。
昨日之日不可留,能有今天已是上苍的恩赐,他何敢奢求更多。
“当日宫宴后,你对我态度转变那般大,便是因为看见了这个?”晏江引想起裴烨那些异常的举动,他当时还因为对方的反常而胡思乱想,夜不能寐,时时担心着裴烨在战场上的安危,又如何会想到其中还有这般离奇的缘故。
裴烨对晏江引态度的转变,也的确有一部分是因为得知晏江引是恒流这件事情,可也并非全然如此,“我起初并不知道这些,可即便你不是他,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江引,我是喜欢你的,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知道,我可能在感情上有些迟钝,所以很多东西看不清明,可是……我想同你一起。”
裴烨虽然性子冷淡,却不闷骚,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他并不吝啬或含蓄于表达出来,此刻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要如何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故而讲的有些磕磕绊绊、词不达意。
晏江引听见那句“喜欢”,一颗心顿时明朗,那么多的惶惶不安全都消散无踪,仿佛连日的阴雨连绵之后,拨开云雾遇见了太阳。
却原来他想要的,不过是对方一个肯定的答案。
“裴烨,”晏江引双臂紧紧环住裴烨的脖子,“能再说一遍吗?”
裴烨见他面上绽开了笑颜,眼角却有泪滴滑落,也不确定他是欢喜还是伤心,他抬手温柔的逝去少年面颊湿润,“我喜欢你,今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即便你厌倦了,也不会离开。”他的声音很轻,然而语气极坚定,内里隐含着不自知的深情。
晏江引觉得整颗胸腔都被填的满满的,几乎就要溢出来,他抱住裴烨的脖子将他往下拉,然后亲吻裴烨的面颊,绵绵密密、杂乱而痴情。
裴烨被他亲的有些情动,抬手勾住少年柔韧劲瘦的腰,毫不犹豫的回吻了上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深情缠绵的吻,晏江引有些脱力的趴在裴烨怀间大口大口的喘.息,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然后就忍不住絮絮的同裴烨说话,讲的都是些无关朝政亦无关情爱纠葛的事情,气氛便渐渐轻快起来。
在马车的轻轻摇晃中,晏江引最后撑不住疲倦,靠在裴烨身上睡了过去。
五日后,他们安全平顺的抵达京城。裴烨没有将晏江引送进皇宫,而是带他回到了将军府。
府里的下人看见裴烨,顿时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手里铜盆扫帚啪一声落在地上,反应过来便是一阵扭曲的狂喜,继而奔走呼号,不过片刻功夫,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公子活着回来了。
裴烨将晏江引安置在自己的南苑,让阿青好生照顾,自己则亲去东院看望裴将军夫妻。进门的时候,岑韵正坐在床上抱着一个枕头摇晃,她面上未施粉黛,仍旧清雅漂亮,气色看着也不错,只是还如之前那般不清不楚,浑不通事的模样。
裴毅正坐在旁边端着一碗燕窝羹柔声哄劝自己的妻子,每喂进一口,便拿帕子给她擦擦嘴角,动作温柔而细致。
听见脚步声,男子下意识偏头,端着白瓷小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烨儿!”
男人瘦了许多,眉眼之间透着难掩的倦意,只是在看到裴烨的那一刻,双眼乍然亮了起来。
“父亲……”裴烨喉头一哽,两步迈过门槛,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青石地砖发出一声闷响,砸在人的心中,生疼生疼的。
裴毅放下东西大步走过来,扶起儿子的时候,一双握尽刀枪的手仍旧有些颤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大哥——”父子俩还未多说几句话,门外便传来少年的呼声,长宁从外面跑进来,他双手吃力的抱着裴修,小家伙在他怀里一直往下滑,几乎是被夹着的状态,这叔侄二人皆是小脸红扑,看着一派狼狈。
第123章 到了近前,长宁将裴修……
到了近前, 长宁将裴修放在地上,然后两人一齐朝着裴烨身上扑过去。裴烨张开双臂将这一大一小揽进怀里,一股暖意顺着相触的肌肤直直蔓延到心间。
……
第二日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华, 甚至有许多百姓成群结队来到将军府门前,想要看一看他们心中的英雄是真的安好,只是裴烨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忙的脚不沾地,一群人守了半天也没看见他的人影, 这时候便有人忍不住的上去询问,门房显然很高兴,也不摆什么高门架子, 说着说着就同他们聊将起来。
容浅陵与司徒雪自然也听说裴烨回来了,他们一早便来了将军府,当时裴烨正与晏江引在屋里用早膳,厨娘给做了一桌子最拿手的粥菜点心, 恨不得将自己所有会做的东西都弄了来让她们家公子尝个遍。
裴烨看着摆了满桌的东西,顿时有些头疼,却也没多说什么, 亲自舀了薏米粥送到晏江引手中, 又按着他喜欢的口味布了一碟菜。
容浅陵进门, 便看见裴烨正夹了水晶小饺放到晏江引面前的碟中,转眼一看桌上, 忍不住道:“啧啧……你们这早膳,满汉全席也不过如此了吧!”
裴烨放下筷子偏过头,“吃过了吗?没吃一起用吧!”
容浅陵几步走到近前,终于忍不住扑上去:“阿烨,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 可算是回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高,似是为了掩盖心中激动,还抬手重重拍了几把裴烨后背,久久都没有放开他。
司徒雪看着这场面,心中也有些感伤,只是过了一会儿,见容浅陵仍旧死抱着裴烨不撒手,就有点忍不住了,“咳咳……子卿一早便说要来看你,我们还没吃早膳呢!”
这话实在的有些笨拙,普一出口便换来容浅陵一个白眼。
裴烨倒是没注意这些,听到司徒雪这么说,便扶着容浅陵站直身子,扬声唤来下人添碗筷,“让你们挂心了。”
容浅陵拉了椅子坐下,细细打量裴烨一番,见他气色不错,不想有事的样子,又偏头看向晏江引,这一看就发现了晏江引的异样,还未说话,手已经伸了过去,一把抓住晏江引的手腕。
晏江引看不见,突然被他按住脉门,手上的筷子铛一下落到了地上,等他反应过来欲做挣扎,对方却已然松开了手。
“陛下的眼睛,”容浅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事儿,裴烨心中便有些发涩,他下意识看向晏江引,见他面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这才道,“之前摔了一下,撞到了头部,听大夫说是伤到了神经,眼睛虽无什么损伤,却是……子卿,你可有何医治的法子”
容浅陵面色凝重,好一会儿才说,“我回去配些活血散淤的药,陛下先用着试试,只是他这种情况外力干涉可能效果不大,什么时候能好,只怕是个未知数。”
他这话同应老说的差不多,裴烨听得心情沉重,忍不住有些心疼,反倒是晏江引表现的非常平静,甚至还低头默默的执了勺子舀粥吃。
早膳还未用完,阿青从外面进来,说是宫里来了人,来接晏江引回去的。裴烨问了几句,吩咐道:“去请福总管进来,其他人让在前院候着吧。”
“是。”
片刻功夫,一个身着宫装的人莽莽撞撞的冲进来,正是福公公无疑,他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看到晏江引,直直的就扑到他的脚下:“陛下,陛下您可算回来了,可担心死奴才了,您这些日子去哪儿啊!”
“朕还没死呢,在这哭哭啼啼作甚,成何体统。”晏江引低斥了一句,却是伸手摸索着拽住他的衣袖要拉他起来。
福公公大概是太过激动,软在地上硬是半天没站起身,甚至忍不住的低泣出声,过了一会儿方才止住。
晏江引双目不能视物,只要稍微细心点的人都能看的出来,福公公自小跟在他的身边,又岂会瞒得过他,不一会儿便发现了这一点。得知自家万岁爷失明了,顿时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他们是来接晏江引回宫的,可是陛下现在这样,若是让宫里和朝堂那些人知道了,还不得天下大乱,这可怎么是好,还有陛下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眼睛还能好吗?
“陛下,您这些日子一定受苦了,都是奴才的失职,没有照顾好您,奴才罪该万死啊!”福公公越思越伤心,越想越难过,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只是这一次死死压抑着没敢发出声音,大抵是怕陛下闹心。
“公公也看见了,陛下如此回宫,必然多有不便,宫里的事情,还劳公公打点了。”裴烨的意思是让晏江引暂且住在将军府,对外则想个说法解释过去。
福公公自小在宫中长大,这其中的厉害哪能不明白,当下便道,“太傅大人放心,奴才晓得怎么做,只是陛下这里,就多劳大人了。”
福公公又给晏江引行了礼,正打算出去,却突然被晏江引给唤住,“且慢,小福子,朕今日便回宫了,让人将銮驾驰到这后院来。”
裴烨没想到晏江引会突然这么说,闻言愣了一下,“江……陛下,此时入宫,这事情定就瞒不住了,届时只怕……”只怕会在朝中引起动乱,说不定还会危及皇位,对晏江引的处境必然不利。
不管是怎样的时代,一个国家都不可能要一个双目失明的统治者。
晏江引回身,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是半分无差的对准了裴烨的方向,“别担心我,会没事的。”虽然有外人在场,他却仍旧没在裴烨面前自称为“朕”。
说完似是为了不让裴烨担心,还露了个浅浅的笑意,只是裴烨并没有被他的笑容安抚到,反而更担心了,向来淡静沉稳的人,此刻竟变得有些烦躁起来,他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半晌说:“臣送陛下进宫。”
晏江引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从府里出来,果然见着门口站了排排的宫人与御林军,晏江引只是掀开轿帘露了个脸,那些人便一齐跪下山呼万岁,低着头自然没人发现晏江引眼睛的问题。
晏江引回宫之后,拒绝了所有人的求见,只是呆在寝宫,因他之前雷厉风行的执政手段,在众人心中积威甚深,故而此时无人敢违抗圣明,只好都悻悻而归。
“恭亲王现在何处?”
福公公道:“回陛下,王爷他在勤政殿,之前来拜见陛下,因您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打搅,奴才便将王爷挡了回去。”
晏江引点了点头,继而又询问了一些自己不再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福公公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晏江引听罢,吩咐道:“去将恭亲王请过来。”
福公公愣了一下,顿时面露担忧:“陛下,这!”陛下如今没有子嗣,恭亲王便是除去陛下之外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加之其代为执政的这段日子里,本就在朝中得了不少威望,若是让他知道陛下现在的情况,岂不是……
晏江引明白他的顾虑,却只是挥了挥手:“你只管将人请来便是,其余不必多言。”
福公公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最后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臣参见陛下,太傅大人久见了。”
不到一刻,晏江承便来了,看到晏江引无恙,他表现出了很真心的欢喜,还主动同他说起交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