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傻乎乎地一字一句道:“那他呢?岁岁。”铁柱指了指推搡自己的刘灵。
刘灵这几日被顾珠养出几分独性儿来, 一双上挑的狐狸眼里藏着破土而出的暗火,笑着跟傻子说:“我是小侯爷的贴身随侍, 自然是可以留在这里的,和你不一样,五老爷特地交待你只能待在外院,里头不能随便进出。”
高挑的铁柱傻子闻言立即将懵懂的眼睛瞥向小蝉蛹顾珠,向他的小小娘亲求证, 顾珠毫不留情地点头,小声说:“听话,自个儿出门左拐睡觉去,明天一早给你吃鸡蛋羹,加肉沫的那种。”
顾珠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小脚丫子在被窝里面捞啊捞,好不容易将脚炉从被窝里面找到,才满意地眯起眼睛,声音黏黏乎乎地吩咐道:“灵哥儿,你送他回去吧,他傻乎乎的,你跟他说道理,他有时候不能明白。”
刘灵言听计从,十分小心地护着手里的烛台,然后拽了拽铁柱的袖子,便压低声音说:“喂,快走!别等会儿被郭管事看见了,害小侯爷受罚。”
——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尽会使手段让小侯爷宠他,还是早早拉出去完事儿!
刘灵想到这里,恨不得自己长出三头六臂把这个大傻子给拉出去,但他却只是用力拽了拽铁柱的手臂,谁想就被这大傻子反手轻易拍开!
他下头还没好完全,一个踉跄便被那傻子给拍摔在地上,伤口立时扯开,疼地他龇牙咧嘴,但就是咬烂了舌头,他也没有发出一声惨叫,拼命忍着,不愿意让小侯爷听见。
刘灵晓得小侯爷其实也嫌弃他那个地方,只是小侯爷心好,从来不曾表现出来的。
待刘灵深呼吸好几口,尽量平复心情后,想要逮那傻子出去,从地上爬起来后看见的却是脱了鞋一溜烟就缩到小侯爷床里面的傻子。
那傻子爬床的动作轻手轻脚,动作迅速,上去后也不跟小侯爷抢被子,而是装着可怜,缩在里面,只伸手捏着小侯爷的被角。
“你!你给我下来!”刘灵忍着剧痛,声音都控制不了力度,喊道,“快点!那是你能上去的地方吗?!”
顾珠小崽子立马嘘声说:“算了算了,今天他是我的大功臣,没有他,我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呢,就让他在这里呆着算了。”
“可……”刘灵看着小侯爷和床里面跟个窑姐儿爬床一样的傻子,总觉得那傻子藏在铁面具下的眼睛正流着得意洋洋的挑衅,“要是郭管事过来看见了怎么办?五老爷看见了又怎么办?五老爷可说了,他来历不明的……”
顾珠闭上眼睛,鼻尖立马被身边的傻儿子捏了捏,他跟挥蚊子似的一把打开铁柱的手,说:“这个没关系,一会儿我哄哄他,他自个儿应该就能回去了。灵哥哥,你也累着了,回去歇吧,今天过年也要忙呢。”
刘灵看着漂亮的小侯爷随随便便就答应一个男人上他的床,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火烧火燎地憋闷,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继续说:“他个傻子还要你哄,我看他根本不像傻子,傻子可不会像这样成天绞劲脑汁地缠着您。”
顾珠听了,觉得很有趣,扭头便笑着问铁柱:“铁柱,你傻吗?”
铁柱闭着眼睛,鼻腔里满是他小小娘亲的暖香,混着干花瓣与奶味,比任何一种香料都要安神:“嗯,我是傻子。”
“看来灵哥儿说得对,你才不傻,那你说我对你好不好?”顾珠声音软乎乎地,哄说,“是不是宇宙无敌超级好?”
“嗯。”
“那以后你可得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呐,铁柱。”顾珠无时无刻地不在找机会给铁柱洗脑,争取等铁柱变回成谢崇风了,也时时刻刻记得要报恩嘿嘿。
铁柱点头:“好。”
“哈哈,你看,他的确不傻。”顾珠对灵哥儿道,“不傻我也留了,灵哥儿晚安。”
刘灵听得出来小侯爷这是跟铁柱关系好才这样打趣说话,是因为铁柱傻,所以才这样亲密吗?还是说是因为铁柱不是下人,所以才能够这样随随便便玩闹?
刘灵默默离开,回到外间自己的小床上,死活睡不着,眼睛闭着,心却醒着,耳朵更是无法自控地竖得恨不能伸到里间去,他怪讨厌这样鬼鬼祟祟偷听的自己,但又无能为力。
里间,顾珠虽困,却有意跟傻子说说话,干脆整个人都侧着面向铁柱,婴儿肥的脸蛋肉嘟嘟地被挤压,像块儿雪白的年糕,眼睛在灰蒙蒙地夜里显得像是一群星星在这里集会,一闪一闪住着谁也捉不住的光。
“喂,小铁,你睡啦?”顾珠问。
铁柱的确秒睡。
顾珠抿了抿唇瓣,脚丫子踢了踢铁柱,说:“喂,你就这样睡吗?会冷的。”
铁柱腿一直阴疼,被人不轻不重地碰了碰,立即警醒睁开眼,一看是小小娘亲,便没了下意识要宰人的条件反射,而是张口陈述道:“腿疼……”
“啊?你咋老是喊腿疼啊?老寒腿?”顾珠记得这谢崇风喊过好多次腿疼和头疼,头疼的原因他晓得,腿疼是啥毛病?从前伤着了?打仗的时候?还是什么时候?
顾珠有心想要看看铁柱的腿,却又看铁柱脸上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不免狐疑问说:“真疼还是假疼?别是想要唬我给你捏腿吧?我给你喂饭已经很够意思了,咋地给你当妈还要给你来一场马杀鸡不成?”
顾珠从小娇生惯养,都没给他的大饼爹捏过肩膀,能给铁柱喂饭顾珠都觉得自己为了这个家牺牲太多。
铁柱本来就傻,正常话尚且一知半解,顾珠这一番话更是让铁柱满脑子的浆糊,但却很认真地说:“娘亲,你打的呀,你忘了?”
顾珠嘴角抽了抽:“你不要诬陷我,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你打了,说我……说我……”铁柱脑袋刺痛,许多画面一闪而过,他使劲闭了闭眼,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只是重复,“你打了的。”
顾珠欲哭无泪,他来这世上才几年啊,打你?你不打我就是好的了!
顾珠猜想,这位谢崇风小时候肯定调皮捣蛋,要不然就是惹了什么大祸,所以被他娘给打了一顿,打得有点狠,所以现在都还疼……
古代嘛,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想必谢崇风的娘在相府处境不怎么好,所以管教比较严格,不然谢崇风也不会这么厉害优秀。
是的,很优秀。
要不是这货一开始跟他见面就是那样的场景,还对他喊打喊杀,要他自生自灭什么的,顾珠觉得自己会蛮崇拜这人的,能够从一个小小庶子长成现在这样遭人嫉妒、统领兵丁打仗、还跟皇帝舅舅合作玩儿无间道,这不是超厉害吗?
超厉害的谢崇风小时候也被打得哇哇哭嘛?
当朝社会对庶子很苛刻,顾珠记得二房三个哥哥全部都是蓉姨娘生的,听大饼爹讲故事的时候,顾珠了解到,这位姨娘自跟了大饼爹的二哥后,就很有手段,先是将爹爹的二哥给迷得要死要活,非要把这位贱籍出身的蓉姨娘给抬为正妻,而后又拿着二房的管家钥匙,即便最后没能成为正妻,在将军府西边儿的水云轩里也是当家主母的架势。
可就是这样一个姨娘,在府里有这样的身份,二伯在世的时候,那三个庶子哥哥也从不被允许参加任何府上的正式活动,不被允许见身份贵重的客人,只因为是庶子,上不得台面。
嫡子便不一样,嫡子是正儿八经的公子,每个月出门应酬,出入的场合,父亲带出去见世面,认识的人脉,这就跟庶子拉开了差距,庶子只会局限在很小的天地里,根本不得借用任何府上的人脉资源,日后长大了,能走多久走多远,那也是各凭本事。
尤记得二房的三个庶哥最出息的一位现在也没有什么营生,曾也考过科举,但只考了一次便放弃了,曾捐了个芝麻小官做,但很快又不干了,现在给娘家舅舅跑腿做船运买卖,估计有些私房钱,但具体能有多少,就不晓得了。
大兴崇尚读书,只要是个学子便被人尊敬,像庶哥那样出去为了钱东南西别的跑,只会被人鄙夷,永远也登不了大雅之堂。
可就是这样,饼爹说起那个跑船的庶哥也是微微点了点头的,说明这位庶哥混得在庶子界算得上是中上层了,那谢崇风这样的,岂不是庶子界的顶流?
顾珠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对谢崇风的崛起之路好奇得很,可惜面前的铁柱啥也不记得,今晚可没故事听。
“算了,睡觉吧,你要是真的腿疼,明天我找人给你再看看腿,还有你的药可不能停。”当时大夫开的治脑袋的药也吃了一段时间了,顾珠感觉没啥卵用,但聊胜于无吧,实在不行,等到了非要谢崇风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试试万能的砸脑袋!
“好的,岁岁。”铁柱说话的声音不像个傻子,温柔地说着这四个字,便抱着双臂准备睡觉。
顾珠没办法,开口说:“分你一半的被子。”
铁柱这会儿好像才明白刚才小小娘亲为什么踢自己,怪不好意思地呆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往顾珠小崽子的被窝里挤。
第二天,天还未亮,顾珠就被外面嘈杂的声音给吵醒,随后一串脚步进屋来,顾珠揉了揉眼睛,躺在床上懒洋洋的,摸了摸身边的空位置,也不知道铁柱那傻大儿跑哪儿去了:“灵哥儿?”
话音刚落,脚步声的主人刘灵便掀开里屋的门帘走进来,对床上刚睡醒的小侯爷细声细语地说话:“爷您醒了?今儿大房那边可热闹了!您虽没有叫我注意那边的动静儿,但我觉着侯爷您应该想知道呢,便擅自做主去打听了打听。”
刘灵一边说话,一边给顾珠端过去早茶,顾珠接了早茶,漱了漱口,才略带笑意得迫不及待问说:“说说说!”他那老哥哥回去有没有雄起?!
“是。”刘灵咽了咽口水,垂着睫毛,不太适应被小侯爷那双漂亮的眼睛灼灼注视,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听那边的下人说,昨天夜里大房的泷大老爷跟大太太吵起来了!大太太哭着说要去老太太那边告状,结果老太太这回劝不住,大太太就说要回娘家去,现在正收拾行李呢。”
顾珠惊了,泷大哥哥跟他那位夫人可是出了名的从不吵架:“怎么回事?”
“听说泷大老爷要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卖了!还说大太太要走随便走,说又没惦记大太太的嫁妆,大太太急什么急?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顾珠从被窝里出来,一边任由灵哥儿给自己穿衣裳,一边思索着说:“泷大哥哥这也太厉害了,全卖了咱们一大家子住哪儿?这……难道家里当真没有钱了?”这怎么可能?光鲜亮丽了三十多年的将军府,连一点儿存款都没有?起码拿出来两百万两也好啊!加上大饼爹的两百万,他再把自己身上各种首饰摆件都卖了,兴许也能值不少银子。
泷大哥哥偏激了,但勇气可嘉!这就是顾家历史进程的重大一步啊!
——不行,他得去凑凑热闹。
顾珠戴上自己的长命锁,随便等灵哥儿给他穿好鞋,就拽着灵哥儿一块儿要跑去大房的忠义堂,结果刚到院子,就见他这边院子也是热闹的很,下人们围了一圈看院子中间两个人比试切磋,其中一个是他的傻大儿铁柱,另一个则是郭管事。
“郭叔叔?”顾珠连忙喊,“你干什么呢?”别惹事啊!谢崇风这个疯子厉害得很,两刀瞬秒好几个人!
院子中间交手的两人动作快得顾珠根本看不清楚,眼见铁柱占了上风,踩着院子中间的石桌便跳上半空,一脚特么的要踢掉郭叔叔的脑袋,顾珠心都提到嗓子眼去,高声喝道:“铁柱你给我过来!”
瞬间,顾珠就看见半空中几乎滞空的铁柱立马极限扭了一百八十度的腰,收了那长腿,然后站在地上看他。
“你给我过来,你不是说你腿疼吗?我看你一点都不疼,罚你中午不许吃饭!”顾珠一大早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铁柱这傻了的人形杀器干出点儿什么错事儿,声音气极,训完才走过去对郭管事说,“郭叔叔你跟他干什么呢?他就是一个傻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以后可不要跟他这么玩儿了。”
郭叔叔是大饼爹的朋友,顾珠从小也是被这位叔叔看着长大的,感情很不一样。
郭管事素来冷着的脸上露出几分温和的笑,做了个揖,回说:“好的,只是没想到一个乞丐身手如此之好,像是专程练过。”
顾珠仰头看着好像对铁柱有些起疑的郭叔叔,顿了一下,笑着瞎掰道:“郭叔叔,你也知道他从前被人伢子卖来卖去,天天在街口表演胸口碎大石呢,肯定是从小就锻炼过的。”
郭管事淡笑不语,看了一眼那被小侯爷骂过以后就肩膀都耷拉下来的傻子,又跟小侯爷顾珠做了个告退的礼,声线没有太多的起伏,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即使这样,那以后若是能看看这铁柱胸口碎大石的本事,我也算是心服口服了。小侯爷,我还有些要事,便出去办事去了。小侯爷也要出去?”
顾珠巴不得,连忙摆手:“去吧去吧,回来给我带三串糖葫芦呀郭叔。我嘛,我就去泷大哥哥院子看看,今天好像有热闹哈哈。”
郭管事想了想,点头说:“白天去可以,记得带上灵哥儿,不要去偏僻的院子,前几日府上还有个孩子丢了,府上如今还在排查。”
顾珠可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儿:“是哪个丢了?”
郭管事却摇了摇头,说:“此时与侯爷无关,是个下人的孩子没了,兴许只是贪玩出去丢了,总归已经报了官,侯爷不必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