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等大饼爹说些什么,便张开双手抱住他的胖爹爹,脸颊埋进大饼爹的怀里,娇气地要命:“我私自回来, 你生气了?”
——是的,很生气。
顾劲臣手心都是汗,天知道他得知家里的小家伙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回来, 还跑去见了三皇子, 他有多害怕。
顾劲臣不想做任何麻烦的事情, 不想参与那些尔虞我诈的争斗,不想他的宝贝沦为工具, 被利用,更不想他的宝贝对他失望,所以他不想跟皇室敌对,还钱便还钱,整治家风便整治家风, 只要他的顾珠开心,顾劲臣这辈子都打算这样平淡度过。
但顾珠但凡被蒙蔽,被掳走去了长安,被控制着拿来威胁他,顾劲臣发誓他不会放过那对愚蠢疯狂的姐弟!
他发誓,若是他回家没有看见他的顾珠,他就要跟相府合作。
不过还好,回来的第一眼就看见娇小的小朋友拉着他最喜欢的大朋友在府上等他。
顾劲臣从不明白他的珠珠怎么这么喜欢那戴面具的傻子,但喜欢就留着,毕竟珠珠喜欢。
“不、爹爹没有生气。”顾劲臣的气在看见自家小宝贝的瞬间便什么都不剩了,唯余一片劫后余生的欢喜。
“可是我很生气,我不喜欢跟你分开那么久,你对我不好。”顾珠委屈。
再没有人能这样娇纵地发脾气,都让顾劲臣觉得可爱:“是、是爹爹不好,以后,再不会了,爹爹就是上茅房,都把你背着好不好?”
“好。”顾珠撒起娇来很有些没完没了。
之后用膳都是坐在大饼爹的腿上吃,午睡也要大饼爹陪着在旁边看着自己,晚上听见下头的人说二哥哥的小媳妇已经被放回来了,刘灵那家伙认了罪,直接不必流放,秋后问斩,倒是于心不忍了一瞬,却又没有去做些什么,只是把大饼爹推出去,自个儿带着谢崇风去了书房,坐在宽阔的椅子上,咬着笔头,要给远在长安的娘亲写一封信。
谢崇风双手背在身后,站姿端正气势不凡,身材颀长而修健,单是站在那里,约莫没人看得出来是个傻子。
顾珠习惯了这样不像傻子的傻子,一面思考怎么跟娘亲说起三表哥的事情,一面跟谢崇风说心里话。
“我觉得吧,表哥就是有点缺爱才会这样,童年没个好的引导,所以变得坏坏的,也不是他的错。我看他来扬州接我,主要是想要跟他的那些哥哥们一样有个好的婚姻,奇怪,才这么小就想着要娶老婆了……”
“对了,你有没有老婆啊?”顾珠撩起眼皮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谢崇风,“应该有了吧,尉迟沅说他都有个娃娃亲,等过了十四岁就要下聘礼了,你都十八了……”
“不过也不一定,你要是有老婆,她肯定会知道在长安的不是你,你也不会变傻了也只知道叫娘,而不是叫老婆媳妇什么的。”
谢崇风站在满室的烛光里,垂眸看着宽大书桌后头模样精致得不像话的小朋友,耳边是窗外细密的雨声,胸腔里是平淡的暖意。
“铁柱,你说,三表哥是想要当太子吧?”
——当然是。
“也对,他从小被欺负,长大自然是希望能够做给那些人看,让他们看他多么厉害。可是他这样的话,一辈子都是在为别人而活,是为了证明别人是错的才去做那些事情,那真是……怪难受的。就好比你吧,根据本柯南大兴分柯的分析,你跟三表哥差不多。”
——哦?怎么讲?
顾珠一边聊天似的说话,一边在纸上写下工工整整秀气的字体:“你是庶子,大兴庶子地位有多低,这个我知道,但是一般庶子的亲生母亲都会很疼自己孩子,哪怕地位低,只要得老爷疼爱,吃穿用度也不缺什么,我家二伯伯留下来的遗孀和那三个庶子哥哥便是很好的例子,虽然他们已经分家出去了,但过得应该也不错。”
“你大概比较惨,爹不疼娘不爱的,于是就有点想要证明自己根本不缺那点儿爱,别人看你只觉得你厉害,都说你不比那嫡子差,你很开心,可开心过后呢?”顾珠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所以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就该跪下任由别人欺辱?
“所以,为什么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真是造孽啊……”
谢崇风眼睫颤了颤。
顾珠说完,信也差不多都写好了,他将信纸叠起来,装在信封里,用蜡封好,这才从怀里掏出娘亲给自己寄来的信。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连信封都不太想破坏,随后从里面抽出厚厚的一摞信纸,顺带着掉出一朵干花。
花是长安特有的小型牡丹,很漂亮,大概是娘亲亲自晒干夹在书里做成的,摘了花蕊,只留下花瓣,于是不臃肿也不会鼓起一块儿来,只薄薄的一片,看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顾珠捏着干花闻了闻,总觉得娘亲的身上大概就是这样夹着花与书的味道。
再看信,信上都是些家常的话,大片大片都是对他被绑架的关心,和隐晦的对大饼爹的指责,对他身边捡到的谢崇风,娘亲根本不信,还说长安的已经确定是真的谢崇风,让他捡到的那个随便找个地方丢了、或者喜欢就留下来养着当个玩伴,都行,对谢崇风的处置就这么简单,最后重点则是问他要不要回长安,说长安的夏天很漂亮,七月七的时候,全城彻夜不眠,想带他去庙会,一块儿戴着面具在长街玩耍。
顾珠看罢,失落得很,怔怔的,问谢崇风:“长安的庙会比扬州更好玩吗?”
谢崇风自然是不能回答,但若但真让他说,他也只能回一句‘不知’。他可从未参与庙会的,旁人吵吵闹闹,戴着面具在长街嬉闹,放灯、丢红线、挂平安符,这些事情都无聊透顶,所以谢崇风没做过,也不觉有意思。
“算了,又不是不去,等我这边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肯定是要去长安玩儿的。”顾珠算了算时间,天真地想,“三年一次考试,这次如果顾炙考上了,待今大哥没有考上,那么我还要在扬州待上三年,等我十岁的时候就能上长安去,恩,也不错嘛。”
顾珠露出个大大的微笑来,伸了个懒腰,捏着准备寄给娘亲的信,狠狠亲了一口,跳下椅子便拍了拍谢崇风的手说:“走啦,晚上了,睡觉前的宵夜还没吃呢,我现在自由啦,咱们喊上阿妄还有尉迟沅一块儿来吃番茄味的小火锅怎么样?”
谢崇风对吃从不讲究,可听见这小东西说番茄能吃,那真是有些好奇了,据他所知番茄基本都是养在盆中的观赏性花卉,从海外传来,所结的果子藩人称之为有毒的浆果,但由于其色泽鲜艳,又在大洋彼岸被称之为情人果,专程送给爱人观赏。
谢崇风会一些藩人的语言,那番茄又来自外面,自然是不敢冒着生命危险陪这小东西乱来,皱了皱眉,打算一会儿这小东西当真是要吃番茄,就把锅给掀了。
谁知道晚上雨过后,云月当空,顾珠的朋友们都过来了,却是没得番茄吃,顾珠买来的番茄还只是一颗苗苗,果子的影儿都没见着。
“那还是吃鱼肉火锅吧。”顾珠倒是好脾气,亲亲热热地跟阿妄坐一起教大家伙打牌,又让下头的小厨房准备小火锅,玩儿了一夜。
隔天顾珠让人送信去给三表哥,却得知信刚送到表哥手里,表哥就启程离开了。
扬州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虽然吧,顾珠发现很多世家族的小朋友都不跟他和尉迟沅玩,但是他无所谓,他把自己的时间都拿去跟阿妄游山玩水去,当然,不时总是偶遇尉迟沅就是了。
而且顾珠还发现自家大饼爹似乎也恢复了咸鱼的本性,成天不是跟他躺在太阳底下睡午觉,就是问明天吃啥。
顾珠闲来便想出一些菜式,自个儿不会做,让厨子去做,做的好有赏。
正当顾珠以为日子会如同从前一样平淡如水地过去,却没想到没几日就收到了来自长安公主娘的回信,信上字字都善解人意,温和又通情达理,可紧接着一道圣旨直接让顾珠懵圈。
——大兴要跟匈奴联姻,要他爹做两国友好使臣,亲自去千里迢迢的北方接匈奴公主入朝接封。
举家欢庆,泷族长差点儿没跳起来,激动地道是他们家还钱还得好,这是被朝廷重用了。
四伯也喜极而泣,觉得五弟虽然是个驸马,没有什么正经官职,但出使去接公主这样的大事能够派给五弟,这显然是表明顾家圣眷正浓,其中定然也有他的一分功劳!
老太太许久没出来蹦跶,中了风,偏瘫在床,说话也说不利索,听了这事儿,却是依旧不大高兴,隐隐约约感觉顾家所有人都越来越好,越发的……不高兴……
顾珠则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他爹什么官职都没有,哪里有驸马去迎接皇帝小老婆的?因为驸马身份高贵?高贵是高贵了,那他能去吗?
顾珠问了问前来宣读圣旨的侍卫,侍卫摇头:“圣旨只说驸马亲去,小侯爷身骄肉贵,受不得一路艰苦,怎能跟着前往?还请驸马着手准备,即日便要启程。”
所有人都跪着,等顾劲臣接旨。
顾珠看了大饼爹一眼,注意到大饼爹捏着拳头,俨然有要抗旨不尊的意思,可这时候抗旨不尊会有什么后果呢?
紧接着皇帝就能数罪并罚大饼爹,说不定还要连累顾炙跟待今哥哥不能参加科举,诚然,他也不喜欢跟大饼爹分开,但若是让顾珠选,他绝不愿意看见爹爹反了皇帝的那一幕,自古反了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只是去接个公主过来,要不了多长时间吧,忍忍吧?要不然他偷偷跟着大饼爹走也行啊。
顾珠悄悄拽了拽大饼爹的袖子,小声说:“爹爹,接旨。”
顾劲臣深深吸了口气,到底是接了旨意,但等宣读旨意的人离开,顾劲臣便大逆不道的直接将圣旨往地上一摔,拂袖而去。
泷族长吓了个半死,连忙心疼又害怕的将圣旨抱起来,追上五叔,说:“五叔啊,这是好事啊,咱们顾家总算得到陛下重用了,您这又是何必?”
五月初的太阳日光不烈,却落在顾家头顶上,叫泷族长觉出一身的汗来。
顾劲臣步步生风,走在最前,进入大堂后坐在右边的第一个位置,端起大丫头送上的茶水便狠狠砸在地上,直将在场所有人包括族长、四老爷还有一些小辈吓得身体一僵。
唯有顾珠不怕,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走到大饼爹面前去,伸手摸了摸大饼爹的脸,说:“实在不想去,我去求娘亲,看能不能收回这圣旨……”
“不可能的。”顾劲臣知道自家小宝贝到现在估计都是不信那该死的女人恶毒不堪,不愿意为了那个女人跟顾珠争辩什么,只说,“不可能的……有人就是希望我与你分开,他们便好乘虚而入,带你走,等我回来,这一去一回怕是三五年后,珠珠,届时你还记不记得我?”
——这是杀人诛心。
顾劲臣无法想象等着自己几年后回来,他从小当命一样呵护长大的孩子跟自己生疏的画面。
他想自己会疯掉。
面前的珠珠会被人教坏吧?会吃不了热饭?会不会等他回来,只得到一个病歪歪的珠珠?
顾劲臣无法抑制自己的想象,无数可能出现的惨状都是他更恨那对姐弟的原因。
——此时还需要忍吗?
——还需要卧薪尝胆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你?”顾珠打了大饼爹一下,打在肩膀上,“我会跟你一起去,偷偷的好不好?不要……不要做傻事,爹。”
顾劲臣知道珠珠让他不要做傻事是什么意思,他不会的,如果珠珠害怕,他不会做,但要他忍气吞声却也绝不能。
顾劲臣可太清楚那女人打的什么主意了。
珠珠是从小没离开过人的孩子,心地好,吃软不吃硬,一旦他不在身边,珠珠怕是就要被那女人磨得去长安,要不然就是被顾家这些根本不清楚那女人恶毒面孔的蠢货亲手送到长安去。
他们这样肆无忌惮,无非是觉着他顾劲臣不敢跟皇家反目,是他不够强悍,是他不够让那对姐弟忌惮,所以才敢来打他的珠珠的注意。
顾劲臣突然在这一刻感觉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刻意隐瞒他所能影响大兴的实力,他要让所有人忌惮,而不是让所有人认为他有软肋所以只会一退再退。
那对高高在上的姐弟不是见好就收的人,显然,他们是非要去招惹相府,要宣告天下这江山姓曹的,他们是非要拉他顾劲臣做垫背,要拉他的珠珠做筹码!
“不,宝贝你去做什么?”顾劲臣须臾之间转变了他长久以来对那姐弟的态度,对着面前的小宝贝珠珠微笑着说,“匈奴之地处荒蛮,冬日寸草不生,常年积雪,夏日当头烈火,能将人晒成人干,你去是想变成小人干吗?”
顾珠没去过那些地方,但隐约凭借那模糊的上辈子记忆,对大饼爹口中的荒蛮之地不如何害怕,感觉像是旅游胜地,草原、骏马、雪山,多好看啊;羊肉、羊奶、烈酒、篝火舞蹈,应该是这样吧?
“放心吧,爹爹忽然想通了,去就去,你不必跟着,只是过两日爹爹临行前,得请几个好友过门一叙,说来也是爹爹疏忽,从未跟你介绍些爹爹的好友,以后爹爹不在,你那些叔叔伯伯们便是你的靠山,有什么事情只管跟他们说,爹爹也比较放心。”
顾劲臣说完,看了一眼泷族长,道:“去准备准备,半月后我请三五好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