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道:“既然陛下有令,那臣便在此处等着吧。”
他的声音很冷, 卫明桓听到这话, 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示意外头的宫人,“按殿下的吩咐行事。”
午膳用后,卫明桓没有再回来, 到了议政殿南书房处理事情,便连今日要批的折子也命人搬了过去。
顾恒自然是亲眼瞧见宫人们进进出出,他冷着一张脸,什么话也没有说。
等那边处置妥当了,他就叫青玉寻来了勤政殿的掌事宫人,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宫人,天生一张笑脸。
“殿下,您召奴才有何吩咐?”他跪地行礼,连声音也十分恭敬。
顾恒自然认得他,不过当年这人在宫里时还未做到这个位置,只是勤政殿里比较讨喜的一个小宫人,他师傅经常带着他在御前伺候,因而顾恒有些眼熟。
“没什么大事,既然李掌事是勤政殿总管宫人,那便帮我安排一个住处吧。”
李成愣了一下,他可记得这位主子刚进宫时,自己问过陛下住处安排,是陛下特地要求与他一同住在勤政殿的,怎么突然要换了住处?若没有陛下的命令,他一个小小的掌事宫人怎么敢?
“回殿下,您住勤政殿,是陛下的安排,若是要换住处,可否容奴才去问过陛下?”
提起卫明桓,顾恒心下就不爽,他想换地方,不单单只是因为卫明桓今日的举动太过出格,更因为这小子时常招惹他,戳他肺管子,他唯恐哪日就露了马脚,教他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来。
“若要换宫殿,自然要陛下安排。”顾恒淡淡回应,“我知道规矩,也必然不会率先来找你。”
“那殿下的意思是?”李成不禁问道。
“陛下让我住勤政殿,也并未要求我非要与他同住,更何况,按照祖宗礼法,这似乎也不合规矩。”顾恒讲起大道理来,整个人都散发着理性的光辉,很难让人辩驳什么。
“暖阁有不少房间,你随便帮我收拾一间便罢了。”顾恒一锤定音,尽管面上毫无威严的样子,但语气却不容质疑。
李成低头,应了一声是,但似乎又想说什么。
顾恒瞧见了,想了想,又道:“今日我受伤了,不宜与陛下同住,免得扰了陛下的睡眠,陛下睡不好,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这就是个现成的理由,李成听到这话,自然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是,殿下,奴才这就安排人去收拾。”
“尽快。”顾恒特意嘱咐,他可不想再等一天半天的,鬼知道今日卫明桓有胆子啃他一口,晚上又会做出什么行径?
卫明桓在议政殿南书房批了一下午的折子,原以为会因为顾恒心神不宁,怎么也看不进去,效率也会低下,谁知道没看几封折子就全身心投入,连时辰都忘记了,以至于肚饿难耐被小宫人提醒,这才从政务中抬头,一看天色,夜色已然落下。
“陛下,晚膳备好了。”外头候着的小宫人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
卫明桓嗯了一声,回过神,又问:“这时辰,贵妃殿下可曾用过晚膳?”
那小宫人自然是打听了的,“一个时辰前就用过了。”
“那就好。”卫明桓起身去用膳,独自一人面对膳桌上的各种菜式,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明明刚才还觉得饿极了。
草草吃了一些,垫吧了一下肚子,他便回了勤政殿歇息,想着待会儿同顾恒一起用些夜宵吧。
反正这小子食量大,长得又文文弱弱,合该多吃一点。今日惹恼了他,便拿些美食讨好一番,总不至于还要记仇?
如今都进了他的后宫,往后亲密的事自然会有,难不成要他一个有妻妾的男人还得清心寡欲不成?
卫明桓想得很好,一踏进勤政殿,掌事宫人李成就候在了门口,他不禁问:“有事?”
李成连忙应道:“陛下,受贵妃殿下吩咐,暖阁西间已经收拾出来……”
话还没听完,卫明桓就皱起了眉头,“他要搬?”
李成偷偷瞧着卫明桓的神色,战战兢兢地回应道:“殿下说,他受了伤,怕扰了陛下睡眠。”
这话听起来多么虚情假意,卫明桓冷嗤一声,“那敢情好,朕得多谢他的体恤,既如此,他要什么你就做什么便是了,不必再同朕禀报。”
卫明桓一挥袖,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内殿,心里又憋了一口气。
就知道这小子是个不安分的,看看,忙不及就搬走了,不愿跟朕住一块了是吧?
呵,朕哪儿愿意跟他一块住啊,床上多一个人,睡觉都不自在,不若自己一个人随便睡都行。
卫明桓想了许久,不留神发现自己真没吃饱,御膳房那边备了宵夜过来,本意是要同顾恒一起吃的,结果闹了分房这一出,卫明桓懒得再搭理顾恒,干脆自个儿一股脑儿全吃了,半点都不打算给顾恒留。
当然这一场闹剧,搬了地方的顾恒并不清楚,他自个儿住了一屋,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好,简直没有比离开卫明桓那只疯狗更好的事情了。
就连受伤的尾椎似乎也没有昨日那般痛。
一觉睡到天亮,也不必被卫明桓打扰,待他醒了,伺候的宫人才进来,还是青玉在侧。
这小孩子胆子不大,性格内向又规矩,不论什么事都很谨慎,就这一点顾恒倒是喜欢,半点也不多话,纵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白日里没什么事,卫明桓也没来找,顾恒心情很放松,让青玉去把他常看的那本山海经拿来,没事就翻上两页,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顾恒感觉很开心,过了两天,顾恒还是觉得挺好,到了第三天,他便有些不自在了。
成天在深宫里混日子,虽说是养伤,却什么事都干不成,脑子里也不必思索什么,他多少有些不习惯。
更可怕的是,卫明桓那个家伙竟然真的将他甩到了一边,自顾自做自己的,半点也不在意他的行为和存在,这还是一个白月光应该有的待遇吗?
顾恒心里有些犯嘀咕,只可惜这种感觉只是一瞬的事情,没了卫明桓的叨扰,他只觉得是庆幸的。
许是太医院的伤药太好,又或者他本身没伤得太严重,不过五六日,他便能下地正常走动了,但若是着力到了尾椎处,仍然很是疼痛。顾恒自个儿小心些,平日里到跟个没事人一样,开始四处瞎溜达了。
别看这几日卫明桓表面上没搭理顾恒,心里却各种难受,跟猫抓了一样。
生生忍了五六日,终究是忍不住,他开始将青玉找来询问:“贵妃殿下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青玉唯唯诺诺道:“并未做什么,只每日看书,用膳,睡觉……”
“就这?”卫明桓语气很不好,“提到朕没有?”
青玉摇了摇头,“并未,倒是念着想出宫一趟。”
卫明桓冷嗤一声,“他还想出宫?没朕的允许,别想出去了。”
见青玉跪在下首愕然,卫明桓道:“朕寻你来问话这事,不许教你主子知道,明白吗?”
青玉应是。
“出去吧,好生伺候着你主子,若是缺了什么,直接去寻李成,若李成拿不准的,便来问朕。”
“奴才明白。”
青玉告退之后,卫明桓撑着手肘在书案上,食指按着太阳穴,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这个顾珩别看他是个旁系公子,怎么就这么难搞?
别说不打一声招呼就搬住处,便是同自己相处时,也不见半点客气,简直就跟他的煞星似的,专门来克他的。
偏偏自己还心里念着想着,舍不得让他半点不好。
难道就这么纵容他一辈子?那自己还活不活了?好不容易得了心上人,总不能就跟养个宝贝似的,只能看不能吃吧?
那小子倒是好受了,只怕巴不得就这么跟他划清界限,在后宫里养老一样,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光这么想想,卫明桓心里就觉得不平衡,怎么能让那小子如愿以偿呢?更何况,前几日那轻轻的一吻……
卫明桓下意识抚摸着嘴唇,似乎那感觉还记忆犹新,软软的,如同触电般,简直不要太美好。
鬼使神差的,卫明桓就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径直往勤政殿后殿去了,他倒要看看那招惹他的混蛋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顾恒昨日命人在院子里弄了一张摇椅,放在了树下,他这会儿正躺在上面晒太阳,那本翻了几十遍的山海经薄册子,正摊开遮在他的脸上。
午后的阳光很暖和,他舒适地躺着睡个午觉。
卫明桓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心想这几日他心情不平静,偏生这混蛋小子倒是自由自在得很。
这鲜明的对比,教他心里更加不平衡,气冲冲就要上前去,准备掀了那本山海经,再痛痛快快骂一顿,好狠狠出口恶气。
谁知道走近了,忽然问到一阵花的清香,他便止住了脚步,站定了,低头看着眼前的人,竟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半点也不恼怒了。
没过一会儿,顾恒似有察觉,小小翻了个身,挑起书册露了个缝儿,就这么随意的一眼余光,吓得他差点儿从躺椅上坐起。
怎么回事?怎么瞧见了那个死对头的样子?
顾恒掀了山海经书册,定睛一看,果然,面前就站着卫明桓那只疯狗。
“陛下,这又是作甚?”
卫明桓见他醒了,便移开了目光,“许你躺在这儿休息,就不许朕溜达溜达?”
顾恒轻笑一声,“天下之大,皆为陛下所有,自然陛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卫明桓觉得顾恒说话阴阳怪气,可是在没办法,这人出口的言语似是很尊敬的样子,倒叫他发不出火来。
“你伤处的药水这几日没抹?”卫明桓目光移到顾恒的腰部以下。
顾恒下意识紧张了一下,“自然是抹了,太医的话怎么能不听?”
“你叫青玉给你抹的?”卫明桓追问。
顾恒听出了卫明桓的意思,这是觉着私密之处教一个小宫人看了,他身为夫君心里不自在。
“不是。”顾恒有那么一个念头想膈应一下卫明桓,可最后没那么说,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还闹出一场误会,着实没必要。
毕竟卫明桓现在是一国之君,想折腾一个小宫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臣又不是断了手,怎么连给自己上药都做不到了么?”
卫明桓听了这话,倒是松了一口气,“你今日脾气倒是好些,没一睁眼就推朕一把,骂朕耍流氓了。”
“你还提这一茬?”顾恒坐直了身体,“敢情陛下没耍过流氓?”
卫明桓有心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不想再冷战数日,便好心解释道:“朕那日一如今日这般,并没有想如何,偏是你心思龌蹉,非觉得朕有什么意图,又专门拿话刺朕,朕怎能忍得?”
“呵,听你的意思,是臣自找的?”顾恒冷冷道,瞥了卫明桓一眼,便看向了另外一边。
卫明桓心里又堵了一口气,可想了想,又算了,他叹了口气,“罢,喜欢一个人从来是由不得人的,朕只是无法自控地想看看你而已……”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顾恒自然听得出来。
他原本以为之前这疯狗的表白已经够露骨了,谁知今日,这一声叹息听起来竟是让人觉得有些难过。
从前同他相处,彼此都是牙尖嘴利的货色,表露出来的都是凶狠与算计,根本没有示弱的时候,而如今换了一个身份,连着几日都见识到了对方的软肋与无奈。
起初顾恒还在心里暗暗得意,心想要是这疯狗哪日要是知道自己是对着曾经恨之入骨的死对头表露情思,恐怕真得疯了不可,连找条地缝钻进去都嫌不够。
而今日,他听得那一声叹息,忽然觉得有些同情对方了。
“陛下,臣虽应了诏令入宫,可终究是没办法……”顾恒垂着视线,没有看卫明桓的神色,顿了顿,才继续道,“没办法回应你,因为臣不会对陛下动情,臣亦不会对哪个男子有别样的心思……”
他的话说完,并没有得到卫明桓的回答,甚至听不到对方的一丝反应,耳边只有微风拂过。
过了半晌,卫明桓问:“你为何不看着朕?”
顾恒便抬头,看向卫明桓,“臣看着陛下,还是那样的说辞。”
“你,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么?”卫明桓迟疑地问道。
顾恒淡淡道:“陛下,臣已是你亲笔册封的贵妃,除了陛下,还能喜欢上谁?若有,岂不是死罪?”
言下之意,不喜欢你就等同于不喜欢任何人。
“你不喜欢男子?”卫明桓又问。
顾恒思索片刻,“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今日既然坦诚相待,那也要与陛下说清楚,那夜与君论盟友,今后亦然。”
卫明桓摇了摇头,随后又苦笑一声,“你这般,教朕该如何?”
顾恒对此表示不解,“陛下坐拥天下,什么样的人求不到?三宫六院合该填满了美人才是,并非非臣不可。”
“若朕说是呢?”卫明桓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恒。
顾恒被这眼神看得,心里忽然漏跳了半拍,不知是什么情绪,他来不及细想,很快被震惊覆盖。
“陛下,你难道要为了臣一人,散尽六宫,从此再不选秀?”顾恒惊问。
卫明桓道:“若朕说是,你要如何?”
“不可能!”顾恒摇头,急道,“这样对你是不利的,京都世家虎视眈眈,外有强敌环伺,若只是选一个男妃倒也罢了,不过是挑起世家争端而已。可若是要为一个男子做到如此地步,陛下这是亲手给敌人送上攻讦的把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