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也不过是几句薄言相劝,还是易安本就问心无愧,才能让父皇改了口,这猎物既然是易安和郡王的心意,那孤就收下了。”太子示意向原接过猎物,转身回府了。
江砚祈盯着他的背影,啧了一声,又磨蹭地上了马,朝郡王府而去。
翠花被他勒令要走得慢悠悠,于是人畜俩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子颓废劲,引得周遭的人频频回望。
“诶,小郁。”江砚祈突然出声。
年轻男子愕然道:“小郡王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你?”江砚祈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你不是郁将军的种吗?”
男子说:“我当然是。”
江砚祈坏笑:“那我如果一点都看不出来,才很奇怪吧?”
“你!”男子听懂他话里的坏心眼,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说,“郁临渊,我的名字。”
江砚祈偏着头看他,不说话,后者被看得浑身起毛,躁然道:“一直看我作甚!”
“我看你马上功夫不错,四肢稳健,你又是郁将军的儿子,想必武功不错,再者你你生得也算俊朗好看,不如你跟了我——”混?
“我不!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做人房中脔|宠?江砚祈,我敬你是郡王的儿子,对你尊敬三分,你休要得寸进尺,糟践于我!”
江砚祈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就那么咽了下去,他惊奇地看着气得满脸通红、一脸惨遭羞辱却想杀不敢杀的郁临渊,一句“你想多了”还没出口,便见路边的百姓正用写满了“江山难改,本性难移,狗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大庭广众之下竟糟践清白良家男子,畜生不如”等谴责的眼睛看着他。
各个脸上都写着个字——呸!
江砚祈委屈,看也不看浑身警惕的郁临渊,骑着翠花磨蹭地走了。
郁临渊依旧打马跟上,只是这次离得稍微远了一点。
一路沉默地入了东榆街。
东榆街街伫立着郡王府,从街头到中间的这一段路,没有任何摊贩店铺,而是一条宽敞的大道,供各路将士来往骑马疾驰,以防撞上百姓。
四周相对的安静极了,郁临渊被马蹄声搅得心烦意乱,他照着江砚祈那复杂又嫌弃的表情想了一路,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小郡王可能根本没那个意思,是他自己上了刻板印象的当,想多——
“呲!”
细微的蹭动从不知道哪个角落不慎传了出来,江砚祈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面色却不动,犹如不察。
就在此时,一道迅急的风声从东南方疾射而来,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直入江砚祈后脑!
第9章 暗箭 好男人,真身份
“小心!”
随着一道厉喝,得胜钩上银枪出鞘,猛地横在江砚祈脑后,只听一声闷响,暗箭撞上银枪,被折成两半。
江砚祈睫毛微颤,安抚的手落在蠢蠢欲动的翠花头上。
郁临渊横枪,浑身紧绷,喝道:“小人胆敢偷袭,滚出来!”
话音落,数十个黑衣人自东南高墙跃出,四人成队,挥刀砍向郁临渊座下战马前蹄;四人滚地分散,聚拢,其中两人成功绕到江砚祈前方,挥刀砍来;东南方暗箭疾出,直奔两人命脉!
四面危急之时,郁临渊勒紧缰绳,战马抬起前蹄躲开这一击,同时他后背猛倒,将“愣”在马上的江砚祈撞翻下马,又一个滚转挑开了砍来的刀,银枪带虎啸之势猛地捅入一人心脏。
郁临渊低喝一声,手腕一转,枪刃竟往前延伸一个手臂的距离,后面两个黑衣人防不胜防,当场丢了性命。
“别杀我!”江砚祈哀嚎落地,顺势一滚,极为精准地躲过一刀和疾射而来的暗箭,趁着郁临渊挑枪救援的那一刹那,他从怀中摸出一只黑色的哨子——
同时,翠花被他拍了屁股,扬起马蹄往前一冲,躲过了一箭。
“他要传声!”
东南方向,黑衣人放下弓箭,气急地啐了一声。郡王府离此地不远,他可不敢有丝毫的冒险,只得低声喝道:“撤!”
远处哨声一响。
江砚祈没传声,在地上打了个滚,滚到郁临渊面前,猛地起身抱住了后者的小腿,呜咽道:“临渊,如果不是你,我今日就要死在这儿了!何来天大的仇怨啊?何故要杀我,何故如此,何至于此啊!”
作为今日偷窥过纨绔小郡王江砚祈在马场上的风姿并暗自折服于其精湛马术之下的一员,郁临渊此时由衷地觉得江小郡王的确是被世人低看甚多——小郡王不仅马术好,演技更是精湛,若愿意让人在俊俏的脸蛋上勾勒一番,想必可以立马登台唱喏,跻身当世戏园大家。
届时莫说他这等没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想必连天地鬼神也要拜服!
他也是将门出身,作为赫赫有名的煊云军铁骑营正将军之子,他从不摆谱,甚至十分谦逊,立志要从将门前辈、平辈们身上学到所有的优点。因此,他立刻半蹲下去,一手握住江砚祈颤抖孱弱的肩膀,一手把住他摇摇晃晃的脑袋,沉声道:“小郡王莫怕,有我在,旁人不敢欺你!”
街角处传来一道比方才更为明显的呼吸声,江砚祈眼神轻动,再抬起眼已然是哭得花枝烂颤,他委屈又无奈地倒在郁临渊肩上,感动得无法自拔——
“临渊,你真是个好男人,真可靠,我信你!”
郁临渊觉得浑身上下寒毛直竖,他放在江砚祈头上的手已经僵成了肉碳,好半晌才憋出一个“嗯”字。
与此同时,街角处划过一道莲花暗纹衣摆。宽阔的街道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呼吸。
***
黑衣人动作极快地回了府,一人正在院中等待,闻声立马转头,没等这人开口,黑衣人便揭开面巾,“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伯爷。”黑衣人摇头。
“什么?”程允怒然抬脚踹在他肩头,将人踹倒在地,“那么多人,带刀带箭,却连一个废物竖子都杀不了,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是为了气死我、给我送终吗!”
黑衣人不敢不满,忙起身跪好,解释道:“那江砚祈同城外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我们本以为又是哪路的纨绔公子,未曾想却是个武艺奇高的年轻人!我们吃了亏,江砚祈身上还带着哨子,郡王府的人不好对付,我怕落下痕迹,只得撤了。伯爷,我——”
“够了!”程允不解气的又是一脚,“此次不成,我暂且饶你,若是下次还不成,你就不用回来了,自己伸脖子放人家刀下吧!”
黑衣人冷汗涟涟,忙应了。
程允拂袖,咬牙道:“江砚祈害死我儿,害得我丢了侯爵,在朝野间成了笑柄,我若不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
被人恨得必须除之而后快的江砚祈挂着两行热泪、被郁临渊搀扶着入了易安院。
“少爷?出什么事了!”桑榆嗒嗒嗒跑过来,一把扶住他,吆喝道,“少爷哭了,给少爷热茶!”
“闭嘴吧!”江砚祈中气十足地给了他一锤,“你爷爷才哭了!”
“小的爷爷死了好多年了,他老要是突然哭了,小的就要吓得尿裤子了!”桑榆无辜地揉了揉脑袋,扶着无语凝噎的江砚祈进了房间。
甫一落座,江砚祈立马推开两人的手,粗鲁地抹了把脸,哀叹道:“爷爷的,脸都丢光了。”
郁临渊被用完就丢,闻言忍不住嘲讽:“在街上抱着我的腿哭爹喊娘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没脸呢!何况小郡王在外人眼中本也没什么好看的脸面吧?”
哦?!桑榆看了眼江砚祈,又看了眼陌生的年轻俊朗的郁临渊,脑袋来回转了好几趟,心里还想着他家大少爷的名声,最后终于在心底发出:哦!
江砚祈在外面丢了脸,被迫演了回孙子,在屋里又被下了面子,当即气急败坏地把人踹出去,关门喝道:“滚!”
“滚就滚!”郁临渊冷哼着滚了。
屋里,桑榆忙把江砚祈拉回坐下,替他捏肩顺气道:“少爷,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床头吵架床尾和,今日大吵大闹,明日又亲昵体贴了。
江砚祈哼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说:“墨余呢?”
“小余哥出门去了,好像是外面有什么人给他传信,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桑榆老实地将墨余卖了出来。
“小余哥?我看叫小鱼干还差不多!”江砚祈无理迁怒道,“传我的命令,以后叫墨余小鱼干!”
“啊?”桑榆在江砚祈危险的眼光中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乖巧点头。
“哦!”
***
墨余到了约定地点,他从怀中拿出密信,往那院中一掷,不到片刻便传出门栓抽动的声音,随即一个身穿粗布短打的中年男子从里面打开了院门,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了道。
墨余没有丝毫犹豫地踏入院门,身后响起门关闭的声音,他浑身呈现半紧绷的态势,沉声道:“哪位朋友找我?不如现身说话。”
院中安静了片刻,一道粗嘎的声音从对面那间紧闭的房屋中传出——
“你既然不知我的身份,还敢前来赴约?”
墨余背在腰后的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他笑道:“阁下在信中说了,我若不来,便要取我家少爷的人头作为惩罚,我虽然觉得阁下狂妄过人,实在可爱,但作为一个忠贞不二的好仆人,我不敢不来。”
“那样的纨绔,也配有你这等……不普通的侍卫?”里面的人发出一声嗤笑,透过一层薄纸观察着院中的人,突然好奇地问,“诶,你家少爷知道你的身份么?”
墨余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道:“身份?在下不过是个侍卫,能有什么身份?阁下可别污蔑我,这话传到我家少爷耳朵里,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里面的人又天真地说:“小郡王是不是以为你是煊云军中的一员?被他父亲特意提到他身边的影子啊?墨余墨余,好普通的名字,我其实应该叫你——”
他恶意地停顿,坏声道:“九——”
“阁下。”墨余打断他的话,眼神沉如枯井,语气却不喜不怒,“直接提条件吧!”
“你不生气?”里面的人问道。
“生气啊!”墨余又恢复了轻松的样子,“我怎么能料到这些本该在十多年前就沉入地底的秘密会在如此平凡的一天、如此平凡的院子里被一个如此欠揍的人说出半截来呢?我被你捏住了把柄,却连你的半点消息都不知道,我生气得恨不得冲进去弄死你。”
“这样……那我不敢与你玩笑了。”里头的人闷笑一声,“想要这个秘密再次沉入地底,你就得帮我做件事,做成了,做好了,我就当从来没有见过你。”
墨余说:“好啊,说说看。”
“杀了你的少爷,把他的脑袋砍下来,送给我,好不好?”屋里的人等了片刻,又问,“好不好?”
“不好。”墨余轻笑,半是嘲讽半是感慨地道,“阁下,除了狂妄,我再夸你一句——”
“找死!”
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直落院中。说时迟那时快,墨余身形猛动,一瞬间已掠至房门口,他一脚踹开房门,腰间似有轰鸣之声——
下一瞬,银剑自他腰间锦带抽出,犹如月下水蛇,灵动轻巧却裹挟万千杀意,毫不犹豫地刺向屋中人。
这一剑极为精准,需要持剑者五感敏锐,剑法绝妙才能做到。
屋中人腰身下塌,翻身堪堪躲过这一击,在心中赞叹的同时拔出腰间佩剑,转守为攻。
方才给墨余开门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消失在了院子里,无人发现在这一处普通的小院中,两个足以被称为高手的年轻人打得难舍难分。
比起墨余的轻巧,屋中人的路数却是极为刚硬,他比墨余更为沉稳,却不笨重,不得上风,却也不落下乘。
刚柔天生便是互为克星!
双方眼中同时燃起战意,他们忘记了试探和交易,屋中人恨不得叫墨余被踩在脚下,再说不出一声“可爱”,而墨余却立志要扯下他遮掩的面巾,好生瞅瞅到底是何等丑物!
就在两人持剑互抗,眼神对接创造噼里啪啦雷电光的时候,窗外忽然想起一声轻响——外面竟然还有人!
“谁!”两人同时低喝,屋中人从窗户翻身而出,墨余软剑撑地,翻身落入院中。
待他看清院中人的模样,不禁头皮发麻,呼吸骤顿。
竟然是他!
第10章 中计 他娘的,玩完了
疏朗的清风从各个角落吹入易安院中,被逼仄的高墙围困在内,不得已发出凄凄的惨叫声。
墨余站得笔直,他的双手看似自然下垂叩在大腿边,离得近了却能听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的咔咔声。
在这一刻,他不害怕,只是有些遗憾。
江砚祈在院中的石桌边落了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跟人密信来往、小院幽会、私通款曲被你少爷我抓住,有什么想法?”
墨余没有心情纠正他错误的用词,说:“有些遗憾,我还没能真正为少爷所用,机会就已经用尽了。”
如果说以前隐藏自己,跟在少爷身边,是为了向江裕尽忠,那么自从那夜“少爷”醒来后,他便起了向少爷尽忠的心思。清晨院中观刀,他仰慕少爷自成一派的刀法,打心底里崇拜这样的气势,他想心悦诚服地跟随少爷,可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任由人摆布。
“你太实诚啦。”江砚祈不悦地看着他,嘴上却笑着指点,“你可以哄我,说你是去跟漂亮姑娘幽会的,明明我已经给你台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