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麟当即在朝上发誓会管教儿子,不再让他胡作非为,态度极其端正。
退朝后,谢昭凑到何方身边,自我感觉很好地悄声问:“何大人,您是不是也知道了我和冯瑞明的事情?”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何方弹劾失败还被冯德麟摆了一道,心情不算很好。听闻谢昭的话,他瞥了谢昭一眼,哼哼道:“不过就是弹劾他爹的时候带上他罢了。更何况他要是没犯错,我能逮着他那么一顿骂?”
谢昭听出他言下之意,眼眸弯起,露出一个笑来。
他笑嘻嘻道:“谢昭谢过何大人的爱护之情。”
何方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要蹦起来:“我哪里爱护你了?谢大人说话慎重点!”
说完也不顾谢昭反应,他用力甩了甩袖子,快步离开。
裴邵南走到谢昭身边,和谢昭一起目送何方的背影消失后,才感慨道:“何大人正直清白,脾气又耿直,在朝中颇有威名。”
是啊,连皇帝丞相都能弹劾的人,谁会不怕啊。
谢昭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何大人实在是我等御史的楷模。”
裴邵南和谢昭并肩向外走去,一边压低声音和谢昭说:“虽然这些年来有很多人看何大人不惯,但也没谁敢轻易对他下手——圣上本人似乎非常欣赏何大人。”
何方行得正坐得端,圣上喜欢这样的纯臣并不难以理解。
裴邵南笑:“你今天第一次听何大人弹劾重臣,心里有何感想?”
“有何感想?”
谢昭停住脚步,在原地沉吟片刻。裴邵南原以为他会说向何大人学习之类的话语,却听他回答:“感想就是——身为御史,我好像可以胆子更大一点。”
何大人都弹劾这么多官员了,他这胆子还不够大?
裴邵南哭笑不得:“谢大人现在的胆子就已经很大了。”他扶额,“御史台有一位何大人已经够百官受的了,再来一位谢大人的话,大家恐怕觉都要睡不好。”
谢昭挑眉:“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睡不好觉。”
他睨了裴邵南一眼:“你做亏心事了?”
裴邵南蹙眉:“又画了一副八岁的谢大人的画作算吗?”
谢昭冷笑一声:“这当然算。”
这一日谢大人傍晚从御史台里出来,连家都顾不得回,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裴府。裴邵南笑吟吟看他把画卷一一打开又一一合上:“没找到?”
谢昭没找到他口中的画作,这才知道自己又被裴邵南戏弄了。
他气呼呼地顺走了裴邵南书房里的两本琴谱:“我今日不能白来!”
裴邵南并不生气,笑眯眯道:“我那边还有几本琴谱,你想要就都拿走好了。”
他想了想,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好的琴谱,居然要落到你这样的人手中。”
谢昭不满:“我这样的人怎么了?”
“没什么。”裴邵南识趣改口,“我是说,能遇见谢大人这样爱乐的人,这几本琴谱也算遇到良人了。”
谢昭被哄得眉开眼笑:“你这话还差不多。”
第14章 茶馆
托裴邵南送的琴谱的福,谢昭在之后的几日内都大饱耳福,欣赏到了三皇子殿下的美妙琴声,心情美不可言。
他心情一好,在御史台任职的时候见人就带三分笑。饶是整日皱着眉肃着脸的何方,这几日对上谢昭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时也差点摆不出冷脸。
窦舜看着与潘岳一起走出门的谢昭,同身边的何方笑道:“果真不愧是谢延的儿子,这模样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回想起当年谢延骑马倚斜桥的潇洒模样,感慨道:“这谢家的人真是一代比一代出众。”
要是谢延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成长成这般模样,一定会十分骄傲吧?
窦舜叹了口气,心想:终究是可惜了。
何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他瞥了眼窦舜:“谢昭还是太年轻了,离谢将军还有很大的距离。”他看着谢昭离开的背影,顿了顿,不情不愿地继续道:“……虽然如今在同辈里也还算不错了。”
当朝头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岂止是不错?
窦舜哑然,笃定道:“我倒觉得这谢昭前途不可限量。”
窦舜在官场二十余年,见过的年轻人不知凡几,可是像谢昭这样灵气逼人的后辈还是少见。
所有人都说圣上对待谢昭与众不同是因为他是谢延的儿子,可照窦舜看来,原因倒不尽是如此。在脱去谢家人的身份后,谢昭这个人的光芒也是难以遮掩的。
窦舜觉得,圣上青睐的并不是谢延之子谢昭,而是“才华出众”的谢延之子谢昭。
对于窦舜的话,何方表现得不置可否。
窦舜并不多说,只微微笑道:“日子还长,对于谢昭的表现,我们拭目以待。”
这一头的谢昭并不知道御史大夫窦舜对他寄予众望,他与潘岳一起出门,被潘岳领到了一间茶馆里。
在二楼的雅间里坐下来后,潘岳对他笑道:“我很喜欢这里的茶,所以带谢大人过来喝一喝,希望谢大人也能够喜欢。”
潘岳和谢昭关系不错,听到他这么说,谢昭当即捧场道:“那我可得要好好品品这茶了。”
一边心里想着,冲着潘岳在这些日子对他的照顾,哪怕茶稍微次了点,稍微忍耐下也不是不能喝。
两人坐下不久,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走进雅间。
男孩长得白嫩可爱,他先是不好意思地冲谢昭腼腆一笑,软软唤了一声大人好,接着转过头面对潘岳,脸上多了几分熟稔:“潘大人好,今天还是来一壶灵深甘露吗?”
潘岳摸了摸男孩的头,眉眼温和道:“是的,辛苦小峰为我们泡一壶了。”
名叫小峰的男孩笑着应了好,然后蹬蹬蹬地走了出去。
等小峰离开后,谢昭问潘岳:“这男孩是?”
潘岳叹息一声:“小峰是茶馆的主人元娘的独子。”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往事,他语气怅惘道:“实不相瞒,我同元娘的丈夫乃是童年好友,只可惜我的那位好友在几年前病逝,独留元娘一人在世抚养小峰。”
他继续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这样的世道总是有些不容易的。我也曾想接济他们母子俩,只可惜元娘不肯收我的钱,她和我说她有手有脚,养活自己和小峰不是问题。”
说到此处,潘岳忍不住苦笑一声:“所以从那以后,我便经常来这茶馆喝茶,如此也算照顾他们母子的生意,今天带谢大人来也是希望谢大人能喜欢这里的茶水,以后多来捧场。”
他能够为已亡故友做到如此地步,这真是十分难得。
谢昭动容道:“潘大人实在是重情重义。”
潘岳摆摆手,笑道:“我与谢大人说这些事,不是以情义来要挟大人一定要来此处喝茶。”他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等会儿茶上来了您就知道了,小峰年纪虽然小,可这泡茶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
谢昭笑:“潘大人说得我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小峰不一会儿就端着茶壶和一些果干上来了。
他把还泛着热气的茶壶和果干放在桌上,双手把端盘负于身后,偷偷瞧了瞧谢昭,没想到正好与谢昭含笑的双眸对上。
小峰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他慌慌张张道:“两位大、大人请享用……如果茶不够,请尽管吩咐,喊一声我就来!”
说完又偷瞧了谢昭一眼,接着夺门而出。
潘岳哈哈大笑:“看样子谢大人的俊俏模样无人能挡。”
他拿起茶壶,替谢昭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调侃道:“小峰是个男孩子,居然都看谢大人看得脸红了。”
谢昭无奈一笑:“潘大人不要再笑话我了。”
等到茶稍微凉了些,谢昭端起茶杯,垂眸啜饮一口。
虽然已经做好准备,可是真等到茶水入口,鲜醇甘甜的味道在口齿间弥漫,他还是忍不住眼角一亮,露出惊喜的表情来,赞叹道:“好茶!”
看到谢昭真心喜欢这里的茶水,潘岳也很开心。
他得意道:“我没说错吧?这里的茶是真的好喝。”
谢昭的祖父谢晖爱茶,谢昭对于茶也略有研究,他又品味一口这茶,抬眸问潘岳:“恕谢昭见识短浅,请问这茶叶是?”
他一眼就分辨出这茶叶乃是上上等的佳品,只是回忆起这些年来喝过的好茶,又无一能够与此种茶水的口味匹配上。
“谢大人果然识货。”
潘岳向谢昭解释:“这茶叶据闻来自元娘的家乡。当初我朋友与元娘决定在京城开一间茶馆后,思及家里还有几亩良田,元娘便从家乡移植了这种名叫灵深甘露的茶叶。这茶叶口味极好,只是在京城却鲜有人知,因此茶馆开起来后,生意甚至称得上很好。”
谢昭听完,感慨道:“这元娘有情有义又头脑聪慧,实在是位奇女子。”
潘岳赞同地点头:“能有妻如此,是我朋友的幸运。”
两人喝了约半个时辰的茶,又吃了些果干,便打算打道回府。
刚出雅间的门,便听到楼下有争执声响起。
两人一愣,马上赶到楼下,只看到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子远去的背影。一楼的茶客们闷声不响、面面相觑,都若有似无地把目光往站在楼梯旁的女子身上看去。
这女人大约二十五六,身姿窈窕,容貌艳丽,纵然只穿着一身素净布衫,可还是掩不住一身出众风姿。
看到小峰眼眶含泪攥着这女人袖子的模样,谢昭很快猜到这人就是潘岳口中的元娘。
果不其然,潘岳关切问:“元娘,发生什么了吗?”
元娘面带怒色,见到潘岳后稍微收敛神情,勉强笑道:“没什么事,潘大人不必担心。”
她的目光越过潘岳,落到谢昭身上,好奇道:“这位便是谢大人吗?”在谢昭点头后,她的眼中终于漾出一丝笑意:“希望我们的茶能合谢大人的口味。”
谢昭道:“十分合口味。”
他笑:“我会带朋友多来捧场的。”
听到这话,不仅元娘含笑道谢,小峰也破涕为笑。
他从元娘身后露出半个头来,害羞道:“谢大人多来……我给谢大人泡茶,还给谢大人准备很多好吃的小零食。”
谢昭拍拍他的头,双眸弯起:“我胃口大,你可要多准备点零食。”
小峰重重点头:“我把所有的零花钱都拿来给您买零食!”
他实在太可爱。
谢昭忍俊不禁:“哪有你这样贴钱给客人的,傻孩子。”
从茶馆出来,谢昭与潘岳挥手道别,在回宅子的路上凑巧遇到一位老妇人正在卖糖炒栗子。
看着老人花白的发丝和眼角的皱纹,他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站在了老妇人面前,笑眯眯道:“婆婆,给我来三包糖炒栗子。”
最近天气变热,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生意也没冬天好了。
老妇人站了一天都没什么人来买,原本以为这一日没什么收获,刚打算收摊子回家,就看到一位穿着官服的俊俏少年郎站到了面前。
有人照顾自己的生意总归是好事,老妇人开心得皱纹都挤成一堆,连忙道:“大人稍等片刻,我马上给大人装起来!”
此街虽然人员不少,可来往都是平民百姓。
谢昭这样衣着光鲜且容貌出众的年轻人一看出身就不低,此刻竟然亲自来买这不入流的街边小食,大家都不由惊异。
谢昭不顾周围人异样的视线,安静地站在老妇人的摊子前,看她颤颤悠悠地拿起铲子,给谢昭盛糖炒栗子。
他虽然不催,可是老妇人一想到眼前之人身份尊贵,心中便有些紧张,一紧张手便抖了抖,几枚板栗竟然掉到了地上。
谢昭捡起板栗置于一侧,并没有生气,反而轻声安抚她:“我不急,您慢慢来。”
老妇人羞愧又感激,偷偷往里面又塞了几个又大又香的板栗,把三包糖炒栗子递给谢昭:“大人给我三十文钱就好。”
谢昭一手接过糖炒栗子,一手拿出荷包,他低头朝荷包里看了看,像是数了数有多少钱,接着把荷包开口拉上,放入老妇人手中:“谢天谢地,幸好这荷包里刚好有三十文钱!”
周围人听了这话都不觉得奇怪——他这样的贵公子,身边总是会带着长随来付钱的,荷包里没有什么钱才正常。
老妇人接过荷包,敏锐地感受到了荷包重量的不对。
她刚想说大人你好像数错了,抬眸却对上谢昭温和的视线。一身青衣的少年官员朝她眨了眨眼睛:“婆婆年纪大了,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不待老妇人道谢,谢昭已经朝她挥手告别,大步离开,转瞬间消失于人群中。
老妇人怔怔看他走远,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
她把荷包小心翼翼地收到怀里,忽然听旁边有人道:“我知道了!那位是今年的状元谢大人!状元游街那日我见过他!’
谢大人啊……
老妇人收起摊子,敲了敲站了一天有些酸疼的小腿,心里想:这位谢大人,真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好人。
这样的好人,一定一生都会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第15章 约定
谢昭到了学涯街,如往常一样先敲响了隔壁宅子的大门。
原本以为还是齐阑来开门,谁知门打开却看见了穿着一身黑衣的傅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