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山出事后的第三天,左护法才带人回来,他在山上熬了一夜,熬红了双眼,回来跟黎秩报告山上的状况,那时候黎秩正好醒着。
“山上什么都没了,没有发现那夜潜上山的人,在大殿里也找到了几具多出来的尸体,应该不只是我们的人,但其中一具尸骨很像……”左护法说不出‘师父’二字,接着说:“温堂主的住处里也没有人,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他和师父,还有九叔,也没有下落。”
萧涵在一旁快速接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是故意说给黎秩听的。那天之后,他总觉得黎秩有些不一样了,虽说黎秩醒来的时间不多,统共跟他说话的时间也不多,但他还是看见了黎秩眼底深处灼灼燃烧的那把仇恨之火。
他的身体正被蛊虫折磨,已经很难受,萧涵不希望他难过。
然而黎秩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他也会在死之前报仇。黎秩当做没听见萧涵安慰的话,眨了眨眼强自打起精神道:“我知道了。”
左护法频频看向他,欲言又止,最后又总是低头避开。
黎秩问:“想说什么。”
左护法迟疑道:“您,不回去看看吗?那些尸骨说不定……”哪怕心里已经绝望,他还是说不出肯定的话,只问:“您不去坟前看一眼吗?”
黎秩垂眸道:“不必。”
左护法始终无法理解他的淡然,见他连回去祭拜也不愿,忍不住急了,“您就什么事都不管了吗?”
黎秩奇怪看着他,反问道:“我现在这样,你要我管什么?”
左护法愣了,很快,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黎秩在向他示弱,这是极其难得的,黎秩什么都没有管,不是因为他不想管,而是管不了了。
可是他呢,明明知道教主身体不好的。竟然还惹教主生气。
心口憋了几日的那股郁气恍然消散,陷入无限的愧疚自责当中,左护法慢慢低下头,“是我不好。”
黎秩摇摇头,只道:“回去休息吧。”他也要休息了。黎秩心里清楚得很,他现在首要任务是必须要先养好身体,才有资格去找圆通报仇。
左护法也跟着摇头,小心地看着他说:“我想守着教主……”
黎秩失笑,到底还是将人赶走了,他能理解左护法。亲师父也许没了,当夜他这个教主不说回去救,且一句安慰都没有就让人离开,相当于放弃了王庸,左护法心中难免会不舒服。哪怕他当时想清楚了,后来去山上收检尸骨,找到疑似师父的尸骨,结果黎秩自称是王庸儿子却不肯回去看看……
事实上,黎秩是不敢去的。
萧涵说的他听进去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就当那些疑似王庸的尸骨不是他,王庸就还活着。
黎秩自己也知道可笑,但他宁愿这么想,也不会承认他死了。
但是左护法没有找到温敬亭的尸骨,阿九还没有消息……
黎秩心下沉吟,他们也许真的还活着。左护法下去后,萧涵便一瞬不瞬地看着黎秩,那目光中又是心疼又是担忧,仿佛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黎秩实在难以忽略他的注视,没忍住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看着我做什么?”
萧涵心中想着事,先朝他笑了笑,抬手将他颊边一缕长发轻轻别到耳后,见他今日精神比先前好了些,才问:“本想跟你说说圆通的事,比起我,还有一个人更加了解他。只是见你这两日精神不佳,一直没找到机会去,若你不困,可要跟我去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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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若没有山上的意外,?萧涵还不会这么急将黎秩带去见谢宁。他那日下山,在山上留下了那么多人,还是防不胜防,?中了圆通那些人里应外合的计策,这其中有他与黎秩不够配合、不够默契的原因,?也说明了他自身的势力还护不住黎秩,他需要谢宁的帮忙。
萧涵想,他是时候该将所有事情都完完整整地告诉黎秩了。
黄昏之时,萧涵带黎秩去了如意茶楼,?却见茶楼门户紧闭,?门前挂着“东家有喜暂时歇业”的牌子。
实际上,?里面早已被谢宁的人重重把守,?在他们进入金水城的第一天,如意茶楼就已是他们的地盘。
黎秩不知萧涵要带他去见什么人,?只听萧涵说这个人比他们更了解圆通,他必然是要来一趟的,就算身体再累,?他也强撑着精神跟来了。
而此刻下了马车,?站在大门紧闭的茶楼下,?黎秩面露疑惑。
萧涵只轻轻摇头,?笑而不语,?看着燕八熟门熟路地上前叫门,没一会儿门果然开了,萧涵便一手虚环在黎秩后腰,?半搂着扶人进去。穿过大堂,进了后院,见到其中严密的守卫,黎秩眼底的疑惑更甚,面上从容,安心跟着萧涵——他相信萧涵不会害自己。
内藏乾坤的如意茶楼后院,书房中,着一身轻薄玄金锦衣的青年正静坐在书案前看着手中的信件,听闻陆轻波回禀世子带人来访,他慢慢放下手中信件,挑眉道:“请进来吧。”
伏月山那场大火烧得那么厉害,绵延至周边数个山头,幸而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凶猛的火势方才熄灭,伏月教总坛出事的消息周边的百姓早已传开,谢宁也早早得到消息,世子在伏月山大火烧起来的当夜就同伏月教的人下了山,同在城中,却不来见他,可见定然是与那位伏月教教主在一起。
今日世子终于主动登门,还带了人来,谢宁不难猜到,他带来的应该就是那位伏月教的教主,这让他颇有兴趣,慢悠悠取来镇纸压住信件。
正在这时,陆轻波领着二人去而复返,谢宁望向门前,眸中倏然一亮,心下有几分说不出的惊艳。
好一个病美人。
被世子护在怀中的青年披了件雪白的披风,身形纤瘦,面色苍白,五官姣好,容颜秀致。他的头发很长,绸缎般披散肩上,青衣束腰,更衬得腰肢近乎盈盈一握,有几分弱不胜衣的味道,但他那双点漆般的眸子却很冷。
他眼底深处的那一股子清寒,比他的相貌更引人注目。
孤高,清冷,病而不弱。
是谢宁对他的第一印象。
而黎秩进来后,撞见那一双充满审视的眼睛,也是微微一怔。对方并无恶意,也未收敛对他的好奇。黎秩第一眼见到这个衣着华贵相貌俊美的青年,就无端端对他有了好感,再看站在一旁的陆轻波,顿时有些惊愕。
他曾见过这个被萧涵称之为陆大人的书生,就在上回与阿彩见面之时。而刚才一路上又见到那些明显出自天罗的守卫,黎秩已猜到了什么。
“枝枝。”萧涵轻唤一声,叫黎秩收回心神。他用眼神示意黎秩别怕,牵着他走到谢宁面前,朝谢宁颔首示礼道:“谢大哥,他便是黎秩。”
谢宁早有预料,他见黎秩走近,更是站了起来,绕过书案朝二人走近过来,细细打量着黎秩,“这位便是伏月教教主,我可算见到你了。”
黎秩心下一顿,没错,是这个声音——是当日在山中遇见,被许多天罗高手护送的马车中的人。
黎秩惊诧地目光又回到萧涵身上,他在遇见了这队古怪的商队后的当天,就直接跟萧涵写过信跟他说了,后来又当面问过他,萧涵那时好像没说什么……现在想来,萧涵当日定然是早就猜到这些人是谁,也是明显不想接他这么话题,所以才顾左右而言他!
隐瞒这件事,萧涵心里还是有数的,他握紧黎秩的手,侧脸背着谢宁眨眼向他求饶,这种事情待回去再交待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黎秩勉强压下心头怒火,疑惑地看着谢宁,“阁下是?”
谢宁怔了下,“这个声音……”他有些不大确定,转脸望向陆轻波。
在黎秩开口时,陆轻波并无什么反应,直到谢宁问起,他才认真回想了一下,这才发觉黎秩的嗓音耳熟,思索了下便恍然大悟,提醒道:“去池州时,路上曾遇见一架小马车……”
“是了!”谢宁也想起来了,“你就是马车上那个提醒我的人!”
黎秩也确定了当日的人确实是谢宁。他有些无措地看向萧涵。
他不知道谢宁是什么人,他当日多说那几句话,实际上是看在与玄月宫多年交情的份上,避免他们与这群带着许多天罗高手的人马发生冲突反遭其害,也不知道谢宁有没有看出来……
可萧涵也是一头雾水。黎秩是跟他写过信,告诉他见到了谢宁,可没说他与谢宁之间说了什么话。
谢宁是个豁达人,虽然早看出来了,也未曾计较当日之事,况且黎秩确是好心提醒,就算事实上,这份好心也许不是给他的。谢宁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早就想见黎教主一面,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心中难免激动,看你脸色不大好,我们坐下说话。”
谢宁对二人很是热情,亲自引着他们去旁边的水榭。
见他无意提那天的事,黎秩松了口气,萧涵也没有要问的意思,扶着黎秩跟上,谢宁的意思至少是没有跟黎秩交恶,他完全不必担忧。
几人齐齐坐下,陆大人甘做小厮斟茶倒水,谢宁与萧涵都习以为常,而陆轻波又如此恭敬,黎秩不由想到方才来时燕八对陆轻波是不敢造词的态度,便知道谢宁的身份不简单。
黎秩没有发问,只安静地揣摩着陆轻波跟谢宁的身份,接过陆轻波送来的热茶后,他也没敢喝。
白琼少主的杨花露和胡夫人的毒香提醒黎秩,他是百毒不侵,但并不是无坚不摧,世间仍是有药物可以致他体内的凤凰蛊兴奋或长眠的。
见谢宁一直盯着黎秩的脸看,要不是心里清楚他不可能是看上了黎秩,而他家中那位也不可能准他勾搭上其他人,萧涵就该生气了,又见黎秩垂着头似乎非常不是,萧涵轻咳一声打破沉寂,在茶几下安抚地捏了捏黎秩手心道:“谢大哥是我四哥的伴侣,也是当朝庄亲王的王妃,你应该听说过他的,之前谢大哥也一直想见你。”他尽责地给二人互相介绍起来,“谢大哥剑术不错,也一向很是钦佩剑法好的人。”
谢宁笑着点头,“确实如此。”
黎秩听得很是意外,这个人,竟就是江湖传闻中的妖妃?
不,黎秩很快就在心里将这个称呼改了。摄政王独宠男妃,那是人家自家的事,这位王妃不贪权势,也没有什么大错,只因为摄政王宠爱他而不纳妾不生子,名声竟让人传坏了。
可他哪里有祸世妖妃的样子,相貌清正,眼中更是正气浩然,不骄不躁,分明更像是少年侠士。
黎秩扶着茶几就要起身,“原来是王妃……”不等他拜见,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温厚的内力压在肩上,即便是黎秩一时也被压住了,他惊愕地抬眼,便撞上谢宁含笑的双眼。
“黎教主不必多礼,这里不比京师,我也是微服出京。”
萧涵也扶着他坐下,“谢大哥这么说,你就听他的吧。”
萧涵也没想到黎秩第一反应会是起身行礼,真是太乖巧有礼了!可他身体不舒服,他动一动萧涵都要心疼半天,赶紧让黎秩坐好,拢紧他身上的披风不叫他受凉。却也不想想,这大热的天,他又给黎秩裹了厚厚的披风,黎秩怎么会受凉?同时,萧涵又想,日后他给黎秩挣了一个世子妃的名头回来,外人见了他家枝枝也得恭恭敬敬,待他承袭爵位,黎秩也是他的王妃了。
萧涵想得很美,黎秩心中却在想,他见萧涵对谢宁说话间总有几分恭敬,便知谢宁是萧涵不好得罪的人。他一个江湖人,向来对朝廷敬而远之,哪怕亲眼见到皇帝,心中也不会有太多波动,毕竟这些人于他可无半点关系,但为了不让萧涵为难,他可以低头。
谢宁笑吟吟望着二人之间亲密的小动作,早就将他们桌底下的互动看穿了,倒也没有揭穿揶揄的意思,“原是想请黎教主指教一番,不过我见黎教主面色不大好,也听说了伏月教最近的事,向想来你是没有心情再动手了。那么世子,你们这次来又是……”
萧涵迅速从将来怎么唤爱妃不会挨揍的美好臆想中回神,在桌底下握住黎秩的手,捏捏手心,自以为是地安慰着人,便正了脸色,望着二人说:“谢大哥先前与我说的事,我想,黎秩也能听。如今他才是深受这件事所害的人,我也相信他别无异心,谢大哥,我可能将这件事的原委都告知他?”
“世子还知道过问我,你先前没有与黎教主说吗?”谢宁有些吃惊,他以为二人如此亲密,萧涵是不会隐瞒的,没想到他还没告诉黎秩。
萧涵苦笑摇头,“谢大哥和四哥都不发话,这种机密,我哪敢乱传出去。”他心知黎秩会多想,又望向黎秩,眼神诚恳地说:“况且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反而对黎秩不好。我之前一直坚信他与此事无关,便没有告诉他,但现在,他已然卷进这件事的中心。”
黎秩眼里刚浮上来的几分异色顿时散去,只是满腹困惑。
谢宁颇为惊奇地看了二人好一阵,而后摆手失笑,“也罢,此事我本也不想隐瞒黎教主,只要能找到姜家藏宝图的线索,世子但说无妨。”
黎秩闻言一惊,姜家?藏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