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涵小声问他:“好吃吗?”
黎秩看他一眼,艰难咽下对他嗓子而言过于粗粝的面饼,忍住要喝水的欲望冷淡道:“在外面赶路就是这样的,你如果受不了可以回家。”
萧涵委屈地看着手里的饼,“可是太硬了,我吃不下。”锦衣玉食的世子爷从来不用吃这种没有味道又干又硬放水里一夜也泡不开的干面饼。
武当小师弟好心提醒:“没事,明日到了城镇就不用吃干粮了。”
“那我不吃了,留着肚子明天吃。”萧涵很利落地把饼塞给了武当小师弟,慈爱地看着他说:“你还小,该多吃些长身体,不用感谢我。”
武当小师弟其实也不想吃。
这时百里寻拿着水壶走过来,在黎秩身边找了一会儿位置,发现他被武当小师弟和萧涵围在中间,只得在萧涵明显不喜的眼神下在对面坐下。
“喝水吗?”百里寻问黎秩。
黎秩毫不客气接过水壶,安抚被?干粮折磨过的嗓子。
百里寻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看见黎秩喝完,习惯性地把水壶递给萧涵时,笑容僵了一下。他尽量忽略萧涵眼里的得意,说道:“李大哥,按照行程,明日傍晚前我们就该到九华山了。”他欲言又止,“我冒昧问个问题。”
喝了人家的水,黎秩还是挺感激的,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说。
百里寻便道:“我可以看看你的剑吗?”他有些激动,“我只是觉得你的剑很特别,它真的是星陨剑吗?”
那把在桑柔口中,五年前在西北大杀四方的星陨剑。
萧涵放下水壶,也跟着看向黎秩,然后捏了捏腰间挂着的青玉箫。黎秩没收他的剑鞘,理由还是太脆了,不适合当剑鞘用。故而他向借送剑鞘让黎秩自己暴露藏剑的地方的计划失败,到现在,他只知道黎秩的剑是贴身放的。
不过黎秩行走坐卧都很正常,包袱里也只有燕七备的衣服而已。
黎秩断然否认道:“不是,没带,街边打铁铺买的,一两碎银。”
百里寻愣了愣,武当小师弟却很惊讶,“出远门不带武器,不会很危险吗?不过你看上去好像很虚弱,带上武器也是一种累赘啊。”
“嗯。”黎秩应了一声,将吃剩下的半张饼也塞进武当小师弟手里,“多吃点,长身体,不用谢。”
黎秩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也明显在抗拒跟他们继续对话,直接拎着萧涵后衣领起身,“走,去小解。”
武当小师弟和百里寻:……
萧涵被拖起来险些摔倒,一抬头看见青城少主在一边幸灾乐祸,他懒得搭理,乐颠颠地跑到黎秩身边。
两人朝远处的河岸边走去,萧涵整了整衣襟,一脸荡漾,“枝枝,你居然会怕黑吗?不然拉着人家一块去小解会被人误会的。”他捂脸说:“武当大师伯让我们在人前要稳重,不要做太亲密的事。不然会有人有意见的。”
武当大师伯有些古板,这话他的确说过,因为他几日接触下来觉得萧涵有点不太正经,他老人家还是没能接受断袖在他面前亲亲抱抱。
黎秩冷幽幽看他一眼。
萧涵肃然站直,经过被点穴躺尸一夜后,他学乖了。
他们很快远离了营地。
小树林很茂密,远远只见到露宿点的几点火光,小树林里光线晦暗,很适合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萧涵左看看右看看,再低头看向黎秩平坦的下腹,指向旁边,“那里挺隐蔽的,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不过,你想要我陪也可以……”
黎秩的目光逐渐变冷,“别动。”
萧涵于是停下脚步,黎秩推了他一把,让他靠近自己刚才指的那棵树,萧涵听话走到树边,看看面前半人高的浓密草丛,然后回头看他。
却被黎秩按住肩膀不准回身,冷漠地说:“就这里,尿。”
“……”
萧涵嗫嚅道:“别这样,我不急。”
黎秩郎心如铁,催道:“快。”
银白的月光下,堆积成丛的野草在晚风中左右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萧涵很为难,在黎秩坚持的目光下,他只得动手去解裤腰带,一边低下头害羞地说:“我真的不急,不过枝枝想看的话我也是可以……!”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萧涵要解下裤头之际,一个漆黑的人头在他面前的草丛里窜了出来,快速掠走。草丛剧烈的摇晃起来,急促的沙沙声好像正在遭遇疾风骤雨的摧残,吓得萧涵抓紧裤头,改口惊道:“什么鬼啊!”
黎秩神情冷漠,飞快摘下一片树叶,二指拈住射出。
树叶竟如飞刀般锋利,直直刺入那人后背,那人闷哼一声,一跃扑进了昏暗的林中,过于茂盛的草木给与了他一个相当隐蔽的藏匿点。
在萧涵眼中,这个人出现到受伤消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捏着裤头慢慢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黎秩,“这就是枝枝让我脱裤子的原因?”
黎秩没有解释,他侧耳静听了片刻,便抬腿往河边走去,萧涵见状拽着裤腰带边系上边快跑跟上。
河边,激流拍岸的水声高昂起伏,萧涵追到黎秩时,他正藏在树干后,望向高高的草丛后的河岸,萧涵刚要开口,他竖起一指置于嘴边。
萧涵放低了声音,“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躲在那里偷窥?”
黎秩道:“跟了有一天了,我们单独去小解他也一直跟着,显然是在跟踪你我。既然选择自曝身份,就该做好会有危险的准备。”他还是对萧涵问都没问就让这个身份暴露十分不满,白了他一眼,问:“燕七他们呢。”
“那我今日去小解他也看到了!”萧涵瞪眼,下意识看向黎秩下腹,而后才想起来黎秩从不跟他一块小解。
黎秩:“……燕七呢?”
萧涵摸着鼻子道:“没跟上来,怕跟太紧会被发现,盟主他们都在。”
黎秩静静看了他片刻,“有人跟踪了一天他们都没发现。”
萧涵反驳:“这说明这个人厉害啊。”他忍不住想起刚才糟糕的经历,“而且只有你发现了,你居然也没有告诉我,还让我在他面前脱裤子,万一我尿完他都能忍住不出来,或者他突然跳出来要断我命根,我该怎么办?”
“可是他忍不住出来了啊。”黎秩回答得很轻松。
在他淡漠的眼睛里,萧涵看懂了,他感到很委屈,“那天我害你摔倒,你还在生气,所以在报复我。”而且黎秩这几天对他一直很冷漠!
黎秩只道:“我去看看。”他交待完走过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萧涵想了想也抬腿追上。
两人悄无声息地绕着草丛走出去,河边果然站着一个男人。
还是他们认识的人。
第33章
是陈清元。
两人对视一眼,无不是错愕,萧涵因此不慎踩到了沙石上,虽然稳住了脚但还是发出了动静。
陈清元听到声音转过身,也发现了他们,“原来是你们啊。”
黎秩和萧涵都没有上前。
陈清元一个不属于武林盟的大夫,混入三清楼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此刻不在三清楼照顾莫家姐弟的病,怎么会出现在九华山不远的山上?
萧涵警惕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陈清元走过来,“我跟百里少侠来的啊,只是赶路太累了没时间找你们说话。”他看着两人的表情,不可置信道:“你们一直没看到我?”
陈清元带着谴责的眼神看向黎秩,黎秩顿了顿,回头谴责地看向萧涵,因为萧涵对百里寻的排斥,他跟黎秩一直留在武当的队伍里没离开过。
陈清元失望地看着他们,摇摇头又面向宽阔的河面坐了回去。
河流湍急,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河面铺开一层清凌凌的月光,水下却一片幽深,一眼看不到底。
陈清元今夜格外的安静,也许就是因为他这阵子都这么安静,黎秩和萧涵才没发现他也在,他此刻望着河面的月光,神情有些惆怅。
萧涵顿感心虚,在他旁边坐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黎秩始终有些不放心,目光在身后的密林与草丛中巡视了一周。
陈清元道:“随便走走,你们呢?”
萧涵一脸老实地说:“哦,刚才去林子里时候发现了一个变态,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这里的,我跟枝枝一路追过来,到这里人就不见了。”
陈清元吃惊,“什么变态?”
黎秩看了眼他旁边的萧涵,说道:“偷看人解手的变态。”
“噫,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陈清元浑身一震,立马站了起来,草木皆兵地看着四周,“人还在这里吗?不如我们回去叫大家一起来抓他吧!”
黎秩看向萧涵,见他小幅度地摇了头,确定陈清元不是刚才那个突然跳出来的人,目光才又落到陈清元脸上,慢吞吞地点了头,“好啊。”
他侧身让开,让两人先走。
陈清元毫无察觉,似乎还在恶寒,搓着手臂缩头缩脑地走到黎秩身边,黎秩等他们先走,站在河岸定定望了草丛片刻,才转身跟上。
喧嚣的流水声几乎覆盖了所有人的脚步声,间或混杂草木摇动的沙沙声响。得知附近有变态出没,陈清元很是不安,总忍不住回头看看。
却见黎秩忽然停下,指缝间夹了一片淡青的叶子,弹指朝他们身后的草丛疾射而出,与此同时,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月光映照下徒然滚出了草丛!
陈清元被吓了一跳,心跳加快,而黎秩已经朝那人追去。
赶在黑衣人跃入不远的树林前,几片树叶截住了他的前路,他捂着受伤的肩头左右翻滚,狼狈躲避四面八方飞来的叶子,最后让人堵住了前路。黎秩缓步走近,指尖夹着一片翠绿的树叶,黑衣人下意识看向后路。身后便是滚滚河水,这是他唯一的退路。
陈清元被黎秩这一手飞叶伤人的功夫震到了,直到萧涵从身边走过,他才回过神,快步追上萧涵,又看看黑衣人,“这就是那个变态?”
萧涵走向黎秩,闻声认真点了头,“没错,就是这个变态。”
陈清元后怕道:“还好你们来得及时,还好我刚才没有在这里解手。”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黑衣人听见,黎秩望了眼黑衣人唯一的后路,没再上前逼近,只冷声道:“你是元惠的人?他现在在哪儿。”
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黑衣人并未蒙面,露出一张普通的脸,额头满是大汗,脸色也有些苍白,他右肩上的血口不大,但血流的很快,很快湿透了他的上衣。他看着几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恰巧路过,并没有得罪过你们。”他咬牙,郑重地声明道:“我没有偷窥任何人!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才没有出来!”
“你以为我会信吗?”黎秩问。
黑衣人一看他就觉得肩膀和后背疼得厉害,索性恨恨地别开脸,转向看起来比较好骗的萧涵和陈清元。
“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陈清元愣愣看向萧涵,“元惠不是那个逃走的七星堂同伙吗?”
萧涵摸着下巴忽悠道:“是吗,原来他是元惠派来偷窥我们的啊。”
黑衣人见情势不妙,不自觉后退一步,他已经快站在河边,身后水势湍急,也是他最好的退路。
可惜,黎秩早一步看穿了他要水遁的意图,手中叶片再度射出,直指门面,黑衣人下意识侧身躲开,再一晃眼,黎秩竟然已到了他跟前。
黑衣人心下大骇,极快地后撤,袖中同时滑出一柄匕首刺出,谁料黎秩一抬手便轻易扣住他握匕首的手腕,他用力抽动了一下,只觉右手被一道巨力紧紧箍住,根本无法动弹,反而被咔哒一声折了手腕,夺了匕首!
又见黎秩二指并拢指向他左肩,黑衣人面露急色,左手在怀中取出什么东西,猛地撒向黎秩的眼睛。
灰白的粉末当头铺洒而来,黎秩只得后撤,抬手遮脸。
“枝枝!”
萧涵和陈清元站不住了,谁都没想到黑衣人会突然使阴招,眼见黑衣人要入水逃走,萧涵看看正捂住眼睛的黎秩,还是追着那人跳进河。
扑通的两声接连响起,黑衣人浮出水面,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萧涵却已扑过来拽住了他的手,还是被折了的右手,黑衣人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空闲的左手一掌拍向萧涵。
也是巧了,刚好一道急流冲来,冲着萧涵往后避开。
流水太急,两人都施展不开,还很容易被冲走,萧涵晃了晃脑袋上的水,看见黑衣人攻击落空的左手就在面前不远,想都没想张口咬住。
“啊!”
一声惨叫在黑衣人口中发出,惊起昏暗林中的飞鸟。
岸上的陈清元已到了黎秩面前,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粉末,神情担忧,“你眼睛没事吧?”
黎秩放下手,睁开微红的眼睛,视线有些不大清晰。
陈清元看着衣袖上的灰色粉末,“好像有毒,我先帮你清洗……”
黎秩摆手将他推开,他双眼有些微涩,只要睁眼就有轻微的疼痛,他只得微眯起眼睛,望向河中。
河水变得浑浊,黑衣人一刻也不想多留,但萧涵死拽着他不放,他一双手都没法动,只能用腿。
水下腿脚活动是很不方便的,加上夜色深沉也看不清楚,但萧涵还是被踹了几脚,却硬是没肯松口,还故意掰了几下黑衣人骨折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