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裳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她道:“我都知道了。我适才看到你出手,就已看出来你是那天救了我和弟弟的人。你说你没有杀王帮主,我信。你是不是魔教教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和弟弟的恩人,我想要报答我的恩人,就是这么简单。”
黎秩眸光一顿,不可思议地望向洞壁上那一缕柔和的火光。
莫云裳细弱的声音接着传来,“我虽然不会武功,只是到底身在武林,我见识过你的剑招,就一定能认出来是你。这些药你放心用吧,我不能久留,会引人怀疑,我必须先走了。”
虽然一直没有人回应,但与王小姐交好,曾来过黄沙帮多次的莫云裳知道黄沙帮能藏匿的地方不多,她一路找来,也只在这里找到了一滴血迹罢了,她很确定黎秩就在这里。
莫云裳道:“你多保重。”
黎秩一直都没开口。莫云裳离开的脚步声已传了进来,他靠着洞壁一动未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挪出来,发觉一个小巧的瓷瓶被放在山洞口的位置,在月光下异常温暖。
做好事会有好报,原是真的。
黎秩望着瓷瓶,眸光缓缓柔和下来,一如此刻天上皎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还在赶来的路上( ̄~ ̄)
第64章
黎秩收下莫云裳的药,?却没有用,他靠着山壁静等,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高瘦女子找到了这里,她在袖中取出一支一指长的短笛轻轻吹响。
这短笛的声音有些怪异,?是呜呜的声响,近似陶陨发出的乐声,却要更低沉一些,又像是某种鸟类的鸣叫,?声音虽低,?却能传很远。笛声三长两短,?在空荡的假山丛中传开。
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黎秩徒然清醒,他眼底的警惕转瞬放下不少,?小憩一段时间后,他已恢复了几成力气,抓起长剑扶着洞壁走了出去。
脚步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并未遮掩,?那白衣女子停下吹奏,?转身望来,?正见到黎秩走出来,?她面上溢出满是庆幸的喜色,?收起短笛走了过来。
“教主。”她快步上前扶住黎秩。
黎秩坦然接受了对方的搀扶,他现在失血过多,四肢无力意识昏沉,?在自己人面前没必要太过强撑。他望向陆晚秋,哑声道:“怎么样了?”
望见黎秩惨白的唇色与身上大片血迹,陆晚秋秀眉紧蹙,“爹已经带人出去了,短时间不会回来。教主,我先送你到后门,我们趁机离开。”
到底还是自己人管用。黎秩颔首,由陆晚秋扶着往后门走。
一路过去果然没什么人,黄沙帮内冷清了不少,陆晚秋挑了避着人的小道,他们顺利到了后门前。
可在后门,还有几人在守门。
陆晚秋让黎秩留在拱门后,“我去引开他们,教主您先趁机出去,我很快便会找机会出去送您离开。”
黎秩道:“不必,你只管留在这里,我自己可以走。”
陆晚秋欲言又止。
黎秩道:“小心行事。”
若是陆晚秋父女为他暴露,他们日后在江湖会很难做人。
陆晚秋只得应是,深深看了黎秩一眼,才转身走向后门。
不过片刻,陆晚秋果然将守后门的人都引走了,只是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再派人回来守门。
黎秩趁此机会出了黄沙帮,刚踏出后门门槛,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快步走向门外街道,刚藏进昏暗的墙角,黄沙帮的人便回来了。
黎秩靠在墙后,苍白的眉头微皱起,摸到腹部伤口处。才走了没几步,伤口又裂开了,温热的血水再次浸湿衣料,剧烈的疼痛又涌了上来。
大量的失血让黎秩头脑愈发昏沉,他咬了咬舌尖,用疼痛唤回几分清醒,也被疼得轻抽口气。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虽未伤及肺腑,这一刀却也不浅,他得尽快找个地方疗伤。
可出了黄沙帮,不代表他就安全了。黄沙帮在池州是最大的江湖帮派,而现在所有人都在找黎秩,只要他一日不离开池州,就都会很危险。
黎秩缓过这口气,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朝码头走去。
仔细想来,他若不想为此暴露留在武林盟的内应,现在就只能去找萧涵。只是不知道萧涵回去了没有,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出事了?
还有,他回去的时候,船还在吗?萧涵会等他吗?
记忆深处一些不大好的回忆突然涌了上来,让黎秩赶回码头的脚步越来越慢,他尽量将那些东西压下去,咬牙忍住身上的痛加快了脚步。
深夜的街道甚是寂静,落针可闻。
远处的打更声清晰得好似就在耳边,不知不觉间三更已至。
黎秩走出两条街,双腿愈发无力,一双眼皮变得格外沉重,让他险些晕过去,他深吸口气,扶着边上一户人家的院墙停了下来,低头一看,按住伤口的手上满是湿淋淋的血水。
今晚太倒霉了。黎秩心想。
“能在六大门派的围攻下顺利逃离,黎教主不愧为武林第一人,不过看起来,黎教主伤得不轻啊。”
一道温和的嗓音徒然从斜后方传来。黎秩眸光一沉,循声望去。
穿着素白色僧袍的和尚正站在大道中间,清冷的月光照清他慈悲的容颜,他修长白皙的手轻轻转动佛珠,望向黎秩的眼神很是悲悯。在这个时刻出现的俊秀和尚,恍如神佛。
可他的眼底极为深沉。
黎秩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看出这个和尚不是个简单的人。
那和尚朝他缓缓走来,“黎教主看起来很不好,可要贫僧渡你?”
神神叨叨。黎秩嗤地笑出声,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
“你是圆通?”
圆通闻言停在距他五步外,不解道:“黎教主见过我?”
他的瞳仁是异常浅淡的灰褐色,用语有些不伦不类,一开口就道明黎秩的身份,除了他还有谁?
黎秩道:“没见过,不过你的中原话听上去很拗口。”
圆通浅淡一笑,有些懊恼,“大家都说我的中原话很好。”
“可是你说话很不伦不类。”
圆通闻言也不恼怒,反而点头道:“原来如此,贫僧受教了。”
黎秩冷冷看着他,“你想见我?”
“原想请黎教主一同品品中原的好茶,奈何手下没有这个本事,请不来黎教主。”圆通也不再装和尚的慈悲腔调,他是个番僧,可到底入镇南王府多年,为镇南王做过不少事,这番打扮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入乡随俗。
“只是请我喝茶?”黎秩嗤笑,“阁下的手下本事可不小,先有宋逸,后有假肖二,都用自己的命在陷害我,难道这就是阁下请客的态度吗?”
圆通不疾不徐道:“黎教主若早来了,便无这些事了。”
黎秩冷下脸,“阁下好蛮横。”
圆通笑得甚是温和,“便当做这是黎教主对我的夸奖。”
黎秩已不想再与此人说一个字。
圆通感慨道:“我在西北长大,自小贫苦,日间无趣,山中的野狼便是我唯一的乐趣,我喜欢驯化它们,不听话的狼崽,便该好好磋磨一下。”
黎秩被气笑了,这是拿他当狼崽子驯化的意思?
好狂妄的秃驴!
面对黎秩的怒视,圆通还笑得出来,自若道:“黎教主莫怪,这是我为人行事的一些手段罢了,好叫黎教主知道,与我为敌无甚好处。”
黎秩道:“好一个先兵后礼。”
“不,是先礼后兵。”圆通道:“我曾亲自上过伏月山,本想与黎教主好好谈谈,奈何三次都被黎教主拒绝了,看起来黎教主并不好客。”
三次?黎秩眼里错愕,圆通来过伏月教三次,竟然没人告诉他?若是圆通真的来过,左护法定会知道,也一定会告知他,但左护法从未说过,也就是说,左护法都不清楚此事。
伏月教里果然有人瞒了他不少事。黎秩心中所想,面上丝毫不显,只面无表情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圆通微微一笑,坦然道:“请黎教主到镇南王府一叙。”
黎秩惊疑,“为何是我?”
圆通只道:“只能是黎教主。”
黎秩却不想跟他这种不可理喻的人走,在他看来,圆通才更像一头狼,会吃人的狼。他道:“我对镇南王府没有半点兴趣,阁下请回吧。”
这并非黎秩有意客气,倘若他今夜没有受伤,他都想拿剑砍人了。
圆通并不意外对方的态度,他幽幽一叹,“看来黎教主不愿配合。”
黎秩咬牙道:“待我伤好,定会亲自上门讨个说法!”
圆通那双浅淡的眸子打量着黎秩,“恐怕由不得黎教主。”
话音落下,四名黑衣人在角落里出来,挡住了黎秩的后路。
圆通道:“黎教主伤势不轻,让我先送黎教主去疗伤吧。”
黎秩看到这架势,哪里还会信圆通的鬼话?他可不觉得圆通请他去镇南王府真的只是喝茶这么简单,他当机立断剑指圆通,“不需要。”
圆通却不以为意地笑道:“黎教主,你没有能力反抗。”他抬起二指,轻而易举移开了锋利的剑尖。
黎秩知他所言属实,只是心有不甘,还想一试。
就在这时,百里寻在街角匆匆跑了过来,“住手!”
黎秩见他出现有些意外。
更为意外的是,圆通的人并未阻拦百里寻靠近,待百里寻走到他身边,拦在他面前,竟斥道:“圆通,他已受了伤,你这是要做什么?”
黎秩望着百里寻后背的眼里满是错愕,他认识圆通?
圆通似乎看出黎秩不解,很快为他解惑,“七少爷,我只是想带黎教主去疗伤,您怎么来了?王爷送您到浩然山庄,可是让少爷随武林盟主学剑的,若让武林盟主知道少爷是镇南王府的义子,只怕会对您不太友好。”
他绝对是故意暴露百里寻的。
黎秩都看得出来。
百里寻怒瞪了他一眼,“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他转过头担忧地看向黎秩,“你伤势如何,我扶你……”
黎秩后退一步避开百里寻的手,面色冷淡,“宋逸服毒自尽前说过,暴露我身份的是我手心的伤疤,镇南王府的七少爷,是你看出来的吧。”
得知百里寻与镇南王府有关,黎秩就迅速将几个疑点连在一起,找到了答案。百里寻亲眼见过他划伤手心,也在他这一次混进黄沙帮后,接触过的几个人之一,陆晚秋绝对没有问题,华栖迟便不说了,而百里寻最可疑。
百里寻果然面露愧疚。
圆通笑道:“多亏了七少爷的慧眼,让我早早找出了黎教主。”
百里寻怒视着他,“你说过只是想见他一面,可未说过会对他下手!”
“七少爷,这是王爷的命令,您只需要配合我即可。”
“那义父为何……”
“日后有机会,我会为七少爷解惑。”圆通打断百里寻,“您只需要知道,请黎教主到王府,是王爷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背王爷的命令。”
闻言,百里寻竟是哑声。
黎秩分辨不清圆通是否是在哄百里寻,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跟圆通走,而他或许可以要挟百里寻。
黎秩刚有了这个想法,百里寻便为难地同他说:“不如,你先随我们去疗伤?”他又不放心地对圆通说:“我也要一起去,他以前救过我!”
圆通欣然点头,“七少爷愿意帮忙,我自是欢迎的。”
黎秩有些恼怒,这些人就不能问问当事人的意思吗?也罢。
他握紧剑柄,冰凉的眸光略过百里寻的脖子,就要将剑架上百里寻的脖子,意外却再次发生,姗姗来迟的萧涵带着燕八燕九出现——“这是江南,不是西南,两位自说自话也够了,黎秩是我的人,今夜谁都带不走。”
听到自己的名字,黎秩心下一震。他带着满心的惊讶回过头,许是因为对萧涵从不抱希望,他见到萧涵的出现,竟然惊得半晌回不过神。
他竟然,真的来了?黎秩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涵走近的身影。
圆通温和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破绽,他面色一顿,徒然看向黎秩,却发现格外好哄的七少爷还是护在黎秩面前,挡住了他的路。
燕八燕九也十分机灵,越过几名黑衣人护在黎秩左右。
黎秩已有些神志不清,视线模糊,待萧涵那一身晃眼的绛紫真的到了面前,黎秩眨了眨眼睛,才相信他确实是来了,同时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萧涵没有出事。
萧涵也在直直地望着黎秩的脸。
他找黎秩找了半宿,自听说魔头在黄沙帮暴露被六大门派围攻的消息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见到黎秩的这一刻,萧涵心里紧绷着的线终于放松下来。他本想跟黎秩说些什么,却在见到他满身是血后眸光一沉,冷冷望向圆通。
“我当是谁这么大面子,原来是镇南王惯用的走狗。”萧涵讥讽完,轻轻环住黎秩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黎秩脸色很难看,身形看去格外单薄,还有些站不稳,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他想借此让黎秩轻松一些。
黎秩难得没有如往常一样推开萧涵,因他撑了太久,头脑昏沉,行事也有了几分迟钝。那双漆黑的眸子还呆呆地望着萧涵,竟有几分乖巧。
萧涵看到黎秩眼里清晰倒映着自己,也有些意外,但他始终心系黎秩的伤,很快猜到黎秩这是疼糊涂了,目光往下,果不其然见到黎秩衣服上大片猩红的血色。看到他伤得不轻,萧涵不知为何心头一软,拥着人的动作甚是轻柔,对圆通的怒气也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