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工伤,我得休息很久才能养回来。”燕八眼珠一转,感慨道:“不过我现在更想泡个热水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觉,我昨夜都累坏了。”
听他这么说,黎秩也有些意动,昨夜淋了几场雨,又将就着在山洞睡了一宿,他觉得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实在很想快些沐浴更衣。所幸一个时辰后,他就在驿馆洗上了热水澡。
这回燕七将王府与千机阁的人都带了回来,萧涵人手足够,整个驿馆遍布着侍卫暗卫,哪怕圆通再来,也找不到像之前那样的好机会刺杀。
黎秩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这回才有心情,有时间检查自己腹部的伤口,血痂只剩下浅浅一道,虽说伤口周遭新长的浅红皮肉有些狰狞。
黎秩的痊愈速度本就快于常人,加上平阳王府的上好伤药,如今已恢复了八成,这道难愈的血痂也是昨夜动作太大裂开的,问题不大。
黎秩重新上药包扎,穿上新衣,回头望向角落里换下的脏衣服。
萧涵那件雪青长袍在衣服堆上格外显眼,他昨夜一直穿到不久前。
不过是件粗布衣裳,扔了也就扔了,可这是萧涵穿过的衣服,他不想拿萧涵的东西,除了讹他的钱……
黎秩有些犹豫要不要扔。
就在这时,燕七来了。
黎秩眼前一亮,有了主意,他将外袍叠起来,一开门就见到燕七正带着一个黑衣青年站在门前青年,黎秩一眼就见到青年衣角的一簇银色忍冬。
这是千机阁的暗卫的标识,黎秩也是今日经燕七提醒才知道的。
“有事?”黎秩问。
虽然先前在马车上见过一回,可燕七见到黎秩这张全新的脸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上次见面还是其貌不扬弱书生,这次就变成了貌美如花小公子,他暗暗感慨,也不敢失礼,“黎教主,听我家世子说您也受伤了。”
黎秩颔首,“已好了七八。”
燕七望向身后那青年道:“我家世子担忧您,让我带人来给您看看,这是暗十九,医术不错,只稍逊于燕八,您看,要不让他给您换药?”
“不必,我已换过了,并无大碍。”黎秩不由想起闷闷不乐了一天的萧涵,“你家世子让你们来的?”
燕七一听,了然一笑,“确实如此。世子还是很担心您的,不过世子这人,脾气有些怪,以往就会时不时生闷气,他绝对不是针对您的。”
黎秩很好奇燕七怎么话这么多。
燕七便压着声音说:“听燕八说,世子跟您有些误会。”
黎秩顿时明白了,他只摇了摇头,转身进屋将那件雪青长袍拿了出来,递给燕七,“你家世子的衣裳,回头浆洗过后,帮我还给他吧。”
燕七看着手上材质粗糙、还沾了污渍的衣服,呆了一瞬。
他家世子会缺衣裳吗?
然而黎秩已经关上房门,回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觉去了。
在驿馆休整一夜后,一行人才重新上路。也不知道萧涵怎么回事,黎秩猜他是发脾气了,肯定不想见到自己,可萧涵还是要跟他坐一辆马车,还把燕八燕九赶到另一架马车上,随后赶路时,又自顾自靠在一边,仰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却又频频偷看黎秩,而后叹气。
黎秩听着那一声声叹息,不自觉愧疚起来,也愈发烦躁。
黄昏前,他们到了新的落脚地。
马车停在冷清无人的寂静后街,黎秩跟在萧涵身后下了马车,从一个小门进了一个院墙很高的院落。
暮色之中,远远见到几座奢靡红楼。早早点亮的华灯绚烂耀眼,红纱飘摇,丝竹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再看前方领路的粉裙少女,身姿婀娜,声如黄莺,黎秩总觉得此地莫名的有些熟悉。这种熟悉感一直持续到侍女将他们带到湖边的小楼下。
萧涵这才开口向他解释,“外面太不安全了,我想你很快就要走了,而燕八需要地方静养,就跟一位朋友商量了一下,在她这里借住一阵。”
被燕九背着的燕八闻言十分感动,“若是世子愿意放我半年病假,我想我的腿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萧涵凉凉一眼撇去。
燕八便没再说话。
忽地,一声清越的琴声在湖边传来。萧涵闻声走了过去,未曾留意到黎秩的脸色有些变动,他微微抬起下巴,指向长廊下的一抹婀娜白影。
“她是春华楼的主人,海棠姑娘。”
幽幽琴声时断时续,长廊下试琴的白衣女子在萧涵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轻声一笑,缓缓回过身来,娇俏妩媚的容颜却在这一瞬间凝滞住了。
见到这白衣女子的脸,黎秩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睁大了几分。
不过这些异常萧涵都未曾留意,因为海棠的反应极快,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几人屈膝一礼,柔声道:“世子爷还记得贱妾呢。”
“海棠姑娘天姿国色,多少人为见你一面豪掷千金,我怎会不记得?”萧涵话是这么说,嘴角也挂着笑意,可态度竟是严肃与疏冷的。
黎秩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不由好奇。
萧涵这样子不像是来逛窑子的,反倒像是来视察的。
海棠款步走来,嫣然笑道:“世子又拿妾身开玩笑,若妾身当真这般好,世子为何总是不愿多看妾身几眼?妾身可还惦记着世子夫人的位子呢。”
闻言,黎秩眼里略过一丝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二人。
燕七几人倒是习以为常。
萧涵只道:“不见得你真的想做世子夫人。”他本是十分镇定的,却在回身看到黎秩时面色一顿,又快速回过头,一脸郑重地说:“不要再开玩笑了,我只是对海棠姑娘的琴技十分钦佩,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虽然那个人可能根本不在意。萧涵烦恼地板起一张脸。
海棠掩唇轻笑,意会道:“知道啦,世子来找妾身不过是因为妾身与世子的意中人背影相似,妾身心里有数,怎敢真的高攀世子殿下?”
说起那位意中人,海棠很好奇,“不知世子要找的那位枝枝姑娘,可找到了?我倒想看看,这是哪家姑娘,竟能叫世子魂牵梦萦苦寻三年?”
背影相似?黎秩嘴角一抽,打量起海棠的身量。
海棠身材高挑,也不失纤细柔软,可比他矮了半个头呢!
一如黎秩不可能告诉别人枝枝姑娘就是他,萧涵也不可能告诉海棠黎秩就是枝枝姑娘,萧涵轻咳一声,略过这个话题,“我要在这里暂住一阵。”
“刚才听到了。”海棠也是知情识趣,上挑的美眸略过黎秩几人,见他们面容疲惫,便领着他们上楼,“房间都已收拾好了,此地绝对够清净。”
“只不过。”海棠站在楼梯上,蓦然回首,一双含笑美眸望来,可谓是媚眼如丝,涂了蔻丹的指尖却轻轻一捻,“世子知道的,这个银子……”
萧涵斜了燕七一眼,燕七当即取出几张银票送上。
海棠笑着接过,点了点数,脸上笑容更灿烂了,抬手一挥,颇为豪爽道:“世子放心,您在这里暂住的这段时间,绝对没人能来打扰您!”
黎秩眼睁睁看着燕七把银票送了出去,不免多看了几眼海棠,不想竟然恰好与海棠对上视线。海棠还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黎秩回以漠视。
不久后,几人各自回房,萧涵还在黯然神伤中,没有来打扰黎秩,燕七在楼里楼外打点,燕八燕九在隔壁养伤,一时间,黎秩这里十分清净。
但黎秩房间也没清净太久,天色将黑时,海棠言笑晏晏地来叫门,亲自给他送来了饭菜,不等回应,便自顾自提着食盒进来,并未带侍女。她径自进来,还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黎秩坐在桌边喝茶,只一抬眼皮,海棠就跪了下来。
“教主。”海棠低垂下头,遮掩脸上的苦闷,“您怎么突然来了。”
“白香主这两年过得很滋润啊。”黎秩放下青瓷茶盏,黑眸幽深,语调轻缓,听不出是何意味,“你与平阳王府的世子爷关系也很不错啊。”
白海棠听出这话不对,想到教主的厉害,整个脊背弯了下去。
“教主明察!海棠向来尽忠职守,从未贪过人民群众的一针一线,更不敢做出背叛教主与圣教的事情,这般还有人说海棠的不是,定是那人刻意挑拨离间!意欲瓦解我圣教啊!”
黎秩嘴角一抽,“本座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把话都说尽了。”
白海棠仰头望着他,眼里逼出泪光来,“那是因为属下行的端做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教主,您知道的,若论忠心,伏月教中何人及我!”
“你一个魔教香主如此正气作甚?”黎秩瞥了眼对面,“起来吧,顺道把饭菜拿出来,本座饿了。”
白海棠心下一松,拎着食盒小跑过去,将食盒里的菜一一取出来,“教主尽管放心吃,这些菜都是属下盯着厨房做的,绝对没有被人下毒!”
黎秩接过筷子,淡淡道:“你是在提醒本座你在菜里下了毒?”
白海棠笑容一僵,快速变脸,泫然欲泣道:“教主不信属下?属下对教主之心昭如日月,教主竟然看不出来?难道教主要属下以死证清白?”
“你把菜放下来。”黎秩指向她准备拿来抹脖子的那盘清炒虾仁。
白海棠悻悻端着清炒虾仁送到黎秩面前,见黎秩直接夹起来吃了,她殷勤地将余下的菜都端了出来。“红烧猪蹄,小炒肉,白玉豆腐,都是厨子拿手的好菜,恭请教主品尝。”
黎秩的筷子直直避开了最后那道豆腐,“这道赏你了。”
白海棠劝道:“教主,挑食对身体不好,多吃点蔬菜有益身心健康……”
黎秩清凌凌的黑眸看来。
白海棠当即住口,抿唇温柔一笑。
“教主慢慢吃,属下不敢打扰。”
除了那盘白玉豆腐,黎秩清盘之后,刚放下筷子,白海棠便自觉地送上一杯温茶,黎秩抿了一口,便说起正事,“你刚才说那个世子夫人……”
“绝无此事啊!”白海棠激动道:“属下怎么可能会想借傍上平阳王世子从此脱离圣教吃香的喝辣的享受荣华富贵呢?属下与世子是清白的!”
黎秩抿了抿嘴,一脸木然地问她:“他与你关系如何?”
白海棠快速撇清关系,“一般般啦,就是来过这里喝茶听琴。”
黎秩点点头,又看向白海棠,“刚才他给你多少银子?”
白海棠笑道:“三千两而已。”
黎秩微笑道:“本座护他周全,也不过是拿了五百两。”
白海棠被他笑得浑身一个哆嗦,却也听懂了言下之意。她抖着手在袖中取出一沓银票,肉痛无比地递了过去,“三千两,自然都是教主的。”
黎秩满意点头,接过银票。
白海棠看着他将银票收进怀里,摇摇欲坠地捂住了心口。但在黎秩看来时,又立刻坐直起来,解释道:“那位世子怪得很,压根不近女色,比姑娘家还爱干净,别说姑娘,就是男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初次来见属下时,是误以为属下就是他见过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名唤枝枝,据说是他的心上人。世子寻她三年无果,依我看,那位才是他认定的世子夫人,属下本想为圣教打入王府,结果世子根本就看不上属下。”
“不过属下认为,我们可以找到这个枝枝姑娘,让她为我们所用……”白海棠说着阴恻恻地笑了,“如此一来,平阳王府便是圣教的保护伞……”
“你想都不要想。”黎秩漠然地打断她,“莫忘了我圣教早有规矩,绝不掺和朝廷之事,朝中的人也要尽量远离,况且那位还是亲王府的世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白海棠劝说道:“也不知道老教主为何要立这样的规矩,我们找个有力的靠山,对圣教的发展好处不是更多吗?”
黎秩静静地看着她。
白海棠只得闭嘴,在老教主的儿子面前说人家爹立的规矩不好的确不太好。于是她改了口,“教主怎么与世子在一起?可要属下做些什么?”
“不必,他现在是我们的……靠山。”黎秩想来想去,似乎也唯有这个词语,比较合适萧涵的身份。
“教主!”白海棠惊喜道:“属下就知道您一定不会那么古板的!”
黎秩怎会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他笑眯眯地看着白海棠,“做好你该做的,收了银子,就尽量护他周全。不过他的人不少,应该用不上你。”
谁又曾想到萧涵要借住的地方会是他伏月教的分坛,也算是另类的大水冲了龙王庙吧?黎秩都不知该不该说他们有缘,这奇妙无比的缘分……
“可是这银子是您自己收的……”在黎秩冰冷的笑容下,白海棠只能收回自己的埋怨,乖乖点头应是。
黎秩又吩咐了白海棠一些话,便挥手让她退下,她便利索地收起食盒走人,不过下楼时还是一脸怨念。
白海棠此生最恨两个男人。
一个是伏月教教主,当年她入教没几年,第一次见到教主,见到教主那惊为天人的容颜,便决定非君不嫁。然而教主与她亲近,日日与她相对,竟只是为了观察女子的细微习惯,方便他日后易容成女子时不被人察觉!
男女之间差异之大,让当年什么都不懂的教主一度伪装失败。
白海棠得知真相后,一腔恋慕变成了怨恨……其实也没有,就是死心了而已,一个喜欢穿女装的教主,日后除了当姐妹,还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