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琳哭笑不得,说:“昨日祭酒大人来了,临走的时候见了您一面,说少爷已经答应了婚事,期望老夫人能准备好,早日上门提亲。”
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唰的一下把帘子给拉上,躺下嘟嘟囔囔地说:“我还在做梦,还在做梦。”
紫琳看着老夫人,也知道她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回屋拿了放在首饰盒里的信件,递给老夫人,说:“您还记着这信吧?”
老夫人背对着她不肯睁眼看。
紫琳无奈地坐在脚凳上,替老夫人捏腰,说:“当初您不是看了祭酒大人的这封信,才决定不反对他们往来吗?如今不是少爷嫁过去,而是少爷娶回来,您为何这么不高兴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拿来那封信拆开。
信是傅骁玉送的,却不是傅骁玉写的。
开头一句:吾妻亲启。
老夫人就知道,这是她的丈夫——镇国将军,写的。
皇帝顾忌文家位高权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老将军知道自己留不住文乐,自然要开始谋划。
想要拿捏住他们,无非两个方法,一是找个由头把文乐给杀了,惹得他们直接谋反,皇帝正好从头到尾把他们军权给扒了。
这法子铁定不行,他要能行早他娘的上位就扒了,没扒不就是因为手底下没人吗。
二就是让文乐变成自己人,只要文乐娶一个公主,他文家就已经和皇帝绑得严严实实,哪怕以后文乐再有功绩,那也是顶着驸马的名号得的,他是皇家一辈子的外戚,洗脱不了。
老将军琢磨出了一个法子,先一步让自己熟知的人与文乐结亲。
文帝上任之前远在柳州封地,并不知道武帝欣喜傅骁玉的文墨,连同手下大将镇国将军也不遑多让。
老将军花了半月时间从塞北回来,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找到傅骁玉,说了自己的想法。
隔日,傅骁玉便带着信件上了镇国将军府。
老夫人闭上了眼,轻声说道:“乐乐,才十五呢......”
上战场,又剿匪,和一群半大小子杀狼群。
老将军都叹息,说家里两个孙子,老大是帅才,推演兵法、阵法,而老二是将才,适合带兵打仗,直捣黄龙。
紫琳想起最初文乐回来的时候,一身戾气,下了马看了眼旁边的小厮,愣是给人吓得差点跪地叩拜。他后头跟了一百私兵,排列整齐,每个人都像是吃着人肉长大的,眼里瞧不见活物。
紫琳也是在塞外待过的,知道那个地方磋磨人的心智。大好男儿就应该保家卫国,可真到了自己家人那儿,紫琳还是希望二少爷永远单纯干净,哪怕不会耍枪弄棒也没关系,就像他名字一样,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
老夫人叹了口气,撑着坐起来,说:“你去唤文乐过来。”
“是,老夫人。”
镇国府崇尚节俭,有多少人,吃多少人的口粮,不要浪费也不能剩菜。
文乐喝了两碗粥,实在是喝不下去了,坐着啃那炸糕,嘴里鼓囊得厉害。
老夫人看着他吃东西,笑着说:“瞧你吃这一嘴,哪儿有小郎君的模样。”
文乐急忙咽下,任着紫琳给他擦嘴,说:“奶奶,这是在家呢,您就由着我吧。您不知道在宫里,吃东西可费劲儿了,筷子搁在碗上发出声响都要让严伯好盯一阵儿的。”
老夫人听他说着宫里的生活,突然插了一句话,问:“傅骁玉来求我上门求亲,你怎么想的?”
“咳——”文乐呛了一口大的。
一旁的紫琳连忙倒水,拍着他的后背。
好不容易缓了下来,文乐看着老夫人的眼神,觉得自己心思像是无所遁形了,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含住最后一口炸糕,嘟囔一句:“我听奶奶的。”
说完跟一阵风似的溜了。
老夫人挑眉,码了一会儿佛珠,说:“让六子采买些该买的东西,挑个好时候,上门求亲。”
紫琳应声,收拾桌上的餐盘下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镇国府在准备求亲的东西,傅府却不如往日和平。
吴茉香的权力被扒得干干净净的,颓废了好几天。她的大丫鬟好好劝导了几日,才让吴茉香想通。
都说孩子是母亲在府中站定位置的磐石,吴茉香太想要一个位置,以至于忘记了她的藏身之所不是孩子,而是丈夫。
在这个家,只要傅盛没死,哪怕傅骁玉尊贵上了天,也得在傅盛面前喊一声爹。
吴茉香想通之后,好好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在院口和丫鬟摘花,正巧撞上回家的傅盛。
吴茉香是标准的小家碧玉模样,只要得当,总能激起男人心中最隐秘的保护欲。她这段时间瘦了不少,又身着浅色衣衫,头上只有一根碧玉发簪,衬得人是清秀美艳,和最初见傅盛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傅盛手松,说要娶傅骁玉的娘,就可以大把大把的钱用在聘礼上。为了让重得他喜爱的继室开心,自然也可将难得回归的权力拱手相让。
大宅子里的勾心斗角,傅盛知道却不在乎,他不介意让吴茉香为了拿到自己都看不上的权力而讨好自己。
傅骁玉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傅老夫人下棋。傅澈在旁边伺候着,探着头看两人下棋。
“哥哥下错了!应当下这儿!”
傅老夫人皱了皱眉,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傅澈乖巧伶俐,却着实难登大雅之堂。
一旁的傅骁玉可不这么想,按着傅澈指的地方落了棋,说:“澈儿会下棋了?”
傅澈笑着点头,抱住傅老夫人的手臂,说:“奶奶手把手教我的,我现在棋艺说不定能比过哥哥去!”
“你吹牛吧就,当心把牛皮吹破了,惹奶奶笑话!”
“奶奶才不会笑话我!”
傅老夫人看着孙子孙女说话,笑着摇摇头,心想有儿孙傍身就不错了。再者说,傅澈虽然没那些大家小姐的风范,却有脱俗的璞玉,并非是那种精雕细琢之美,而是需要细细品味,细细琢磨,才能发现她的好。
正说着呢,马骋从外头进来,行过礼后,跟傅骁玉说了傅盛将府中管家的权力给了吴茉香的事儿。
傅骁玉似笑非笑地把这话转头告诉了老夫人。
他不介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在这府中留有耳目的事儿。傅老夫人更不会在意,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这个家更是如此。
傅老夫人摇摇头,说:“这个傅盛......”
她想着,又放弃发作这事儿。傅骁玉已然入仕,不可能再继承家业。继室吴茉香虽说人小家子气,但儿子傅光却是不同,以后也会作为继承人培育,对他的母亲太过苛责,也难免小孩儿心里置气。
傅澈不知道这些家宅的事儿,顶了老夫人的位置,撑着傅骁玉思考的时候,悄悄移动棋子。
傅骁玉头都不抬,拿着扇子就往傅澈手腕上敲,说:“哪儿来的小贼。”
傅澈被打个正着,捂着手腕给老夫人告状,说:“奶奶,你瞧哥哥,一点都不疼澈儿,澈儿一会儿做奶糕,只给奶奶吃。”
傅老夫人最后的那点膈应也因为乖巧懂事的孙女给祛除了,笑着给她揉揉手腕说:“好,咱们俩吃,不给你哥哥留口粮。”
傅骁玉叹气,说:“女人同仇敌忾起来,我还真是在这儿一点地位都没了。”
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马骋悄声出去,看到院子外头的傅光行了礼。
傅光自小和奶奶就不亲,但也向往着家人疼爱。
今日得到夫子的夸奖,迫不及待地找傅老夫人,想得到对方的夸奖。可走近了听到这笑声,只觉得格外刺耳,说都不说一声,就匆忙离去。
马骋看着他的背影,收回了眼神,守在门口。
一众的小厮丫头打扫、收拾,没一个人敢抬头看看这少爷身边的大红人。
盒盒啃着馒头进院子,踏进一步,就瞧见马骋那杀神,走上前说:“我有个小道消息,还不可以呈给少爷听,但咱俩八卦八卦还成,听不听?”
马骋抬眸,院子里的人立马收拾东西离开了。
盒盒上前半步,凑到马骋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马骋瞪大了眼,说:“真的?镇国府大丫鬟在问媒人?”
头回上门,男方得带着媒人,等对方同意才可有后续的事儿。盒盒见过一次紫琳,留了点心眼打听打听是谁,这才知道自己偶然救下的是镇国府的大丫鬟。
今天买馒头路上就瞧见了对方,尾随了半天,发现对方连着问了好几个媒人。
他们镇国府,任何东西都得是最好的,更别说媒人。
那些排得上名号的媒人,都被紫琳问了个遍。
盒盒不敢跟太近,怕让旁边的侍卫知道。买了馒头之后,急急忙忙往回赶,就等着提前跟马骋八卦八卦。
两人小声讨论几句,马骋突然叹了口气。
盒盒看着他,问:“你琢磨啥呢?”
马骋皱着眉说:“我在想,主子嫁过去,咱俩谁当陪嫁丫鬟合适。”
盒盒:“......”
作者有话说:
盒盒:你少来贪图我的美色!
第22章 果子酒
马上就过年了,平日死气沉沉的宫廷也多了些喜庆。灯笼早早的换成了红色,该修整的院墙也修整得妥当不少。
花朵谢了太多,只有腊梅还盛放着,花香味沁人心脾。
周崇和文乐一坐一站,拿着夫子给的策论专心背,偶尔忘了,彼此还能接上一两句。
严伯在旁边把手炉烤热,给两个少年,一人一个。
文乐作为伴读,本不应该受到这么多好待遇的。奈何周崇对他上眼,严伯也觉得他正直可靠,就当了半个主子,专心侍奉着。
背着背着,文乐就挑了个地方坐下,皱着眉锤自己的膝盖。
周崇看他一眼,说:“怎么了?站着一会儿脚酸啊。”
“在塞北待太久,天气冷点膝盖就阴着疼。”
“你在塞北也上过战场?”周崇问。
文乐压低声音说:“家里人不知道,我偷摸着去过。”
周崇抬脚踹他,说:“年纪轻轻不知道保护身体,合该你疼。”
两人打闹着背书,外头来了个小太监,送上一盘水灵灵的大橙子,说:“九皇子,这是进贡来的橙子,皇上说给你送来些尝尝鲜。”
周崇一副惊喜若狂的表情,不等严伯接过,就自己上前接了放桌上,拿着金穗子给了那小太监,说:“多谢父皇惦记。”
人走了,周崇也没多看那橙子一眼,歪在榻上看书。
文乐最近是觉得周崇越来越会演戏了,但这是好事儿,总比以前那样懦弱着谁也不敢招惹得好。
“文乐,过年你是不是就回家了?”
文乐点头,把手炉搁在膝盖上,说:“朝中大臣都不上朝了,你指望我一个小小伴读在宫里陪你呢?”
周崇瘪瘪嘴,说:“没你在多没意思啊。”
文乐同意,说道:“孙煜儿和张烈约我去暖宫泡温泉,想你一个人在宫里孤苦无依,我一定多泡一个时辰,把你那份泡了。”
“你找打!”
说闹着也到了出宫的时候,文乐放下暖炉,对着周崇磕了个头,说:“臣提前祝殿下福寿安康,心想事成。”
周崇安心地受了,等他磕完头才扶着人起来,说:“我叫严伯送你出宫。”
文乐点头。
他俩私底下不称君臣,周崇没说过本宫,文乐也不称臣。
严伯还有些担心文乐忘记分寸,今日看着对方磕头,心里又酸又涩。这镇国府出来的人,哪个不是知道分寸又忠肝义胆的好儿郎,真希望自家殿下能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为自己大业多谋求一分底气。
出了宫,文乐看到了马骋也在,问:“你怎么在这儿?”
马骋行了个礼,说:“皇上留大臣参加宴会,奴才在这儿准备着接主子呢。”
文乐看看四周,除了马骋以外,还有不少的大臣马车停留,便说:“那你耐心等着,我回去了。”
“您留步!”
马骋喊停文乐,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过来,递给文乐,说:“差点忘了,主子跟我说,要是看见你就把这给捎上,我这脑子不记事儿。”
文乐接过,说:“这是什么?”
马骋笑道:“主子的事儿,奴才哪儿能知道,您就收着吧。”
回了自家的轿子上,文乐拆了盒子,里头放着个小手炉。和严伯给的不同,更加细小,一个拳头便能握住。
镂空的形状,握着不烫手。都不知道搁在盒子里多久了,竟然还有热乎劲儿。
文乐都不知道自己脸上带着笑,捏着那设计特别的手炉,靠在轿子上。
媒人已经去了傅府,听说在准备纳彩的事情了。他和傅骁玉已经小半个月没见面,都快不知道对方长啥样了。
文乐捏着手炉,外头寒风吹着,他手却热乎乎的。他掀开帘子看,外头竟然已经下起了雪。
瑞雪兆丰年。
春节过了,明年一定风调雨顺。
暖宫是前朝皇帝亲自差人设计,给皇后的宫殿。
据说前皇后身子骨弱,金林的冬天又寒冷,每回都冷得难以入睡。正巧金林附近发现了一处汤池,常居住在附近的村民说冬天去那汤池泡一泡,能够解除一身病态。
皇上听说之后,继位以来头回铺张浪费,修建了暖宫,每年冬天都带皇后过去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