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皱皱鼻子,又睡了过去。
马骋避让不得,瞧了个正着,送傅骁玉出府的时候,低声问:“主子,可、可要差大夫来府?”
大夫?
傅骁玉看他一眼,瞧着马骋那可疑的红脸,嗤笑一声说:“你主子倒也没那么畜生不如。”
马骋连忙跪下告罪。
傅骁玉懒得搭理他,这马骋自小跟着他,脑子里鬼主意不下那个跟着文乐的思竹。
上了轿子,傅骁玉没让他跟着,说:“伺候文乐,院子里的人没调教过,我不放心。”
马骋心里叨叨,人家镇国府都没不放心,您老操心个什么劲儿。心里这么想,嘴上可还得乖乖应下,说:“是,主子。”
傅骁玉坐在轿子上,手指敲打着膝盖骨,他的骨架比一般人大些,吃东西也挑,身上老是留不住肉,骨相极美,所以才看着格外不好接近。
若是想文乐那般,脸上还带着少年的婴儿肥,俊俏的小郎君,谁人不喜。
明明在想春闱的事儿,怎么尽惦记那小没良心的。
傅骁玉失笑,拿着玉骨扇叹了口气,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
为搏美人一笑,把自己脑袋搁在腰带上玩。
下了朝,傅骁玉回了国子监,皇子皇女们正享受着难得的月假,得有两天才能来上课。国子监安静得很,都知道祭酒大人不喜欢吵闹,一个个夹着尾巴安心做事儿。
盛夏提着小篮子进了正殿,傅骁玉正看书呢,瞧见她进来,说:“盒盒每天都惦记你,等端阳了,你寻个由头回家陪陪她,快给我耳朵念出茧子了。”
盛夏笑了笑,把午膳放到桌面上,小心翼翼避开书本,说道:“她不是最近老缠着镇国府的大丫鬟玩乐吗?早先出去玩纸鸢,还给奴婢拿了一个送入宫中,真是气得奴婢大半夜没睡得着。”
像是想起了盒盒那臭丫头,傅骁玉也带了些笑意。
盛夏把碗筷摆好,站到一边,听傅骁玉问:“最近宫中可有好玩的事儿?”
不敢瞒报,盛夏知道自家主子看事情角度异于常人,许多小事儿也一并说了,就怕自己落下消息,让主子少了个解决事情的法子。
“等等,刚刚你说广文馆最近什么?”
“回主子的话,最近广文馆闹鼠患,岳老夫子的书让老鼠咬坏了一个角,正差人放药毒老鼠呢。”
傅骁玉勾着唇笑了下,说:“连岳老夫子的书都被咬坏一个角了啊......”
盛夏不懂他的意思,也不追问,说:“主子先用午膳吧,当心伤着肠胃。”
离殿试只差两天,文乐这几日乖得不像话,就怕傅骁玉一个不高兴,不肯帮张烈了。马骋见惯了每回对待自家主子“不干不听不管”三不政策的文乐,猛地瞧见少将军这狗腿模样,还真是不习惯。
“天热得很,我让思竹湃了果子,给你送上点。”
傅骁玉躺在贵妃榻上尝了一颗葡萄,挑着眉点头,说:“味道不错。最近不知怎么的,这肩膀总有点不得劲儿。”
文乐跨过上前的马骋,坐在脚榻上替傅骁玉捏肩,说:“这下怎么样?”
傅骁玉哼哼两声,翻过书页,说:“还不错。”
文乐咬紧了一口银牙,状似无意地问:“过两日就殿试了,今年春播得晚,连带着春闱殿试也落到现在。”
傅骁玉心里好笑,面色不露半分,点头说道:“是,皇上昨天还提了一嘴。”
文乐放下手,见傅骁玉一直看著书,转转眼珠子,从他胸腹与书的间隙处伸出脑袋来,让傅骁玉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讨好地笑笑,说:“好夫子,你就告诉学生吧,之前.......那事儿,您有安排了吗?”
傅骁玉把书递给马骋,马骋立马目不斜视地出了屋子。
“你就这么担心你那朋友?”
文乐点头,说:“他们是我回金林最早认识的人,而且为人良善,跟我也谈得来,我不想看着张烈这么颓废下去。”
傅骁玉点点他的鼻子,带着些醋味,说:“皇帝不急太监急。”
文乐看他说了半天也没说自己的安排,有些怒意,撑着身子坐起来,说:“傅骁玉,你到底有主意没有?”
傅骁玉也坐起身,说:“有,并且需要你和孙煜儿的帮忙。”
文乐眼睛一亮,立马乖了起来,俯身问道:“什么忙?!”
次日一大早,文乐便与孙煜儿去往文山寺。
前些日子下了雨,便没有这么炎热了。更何况还是山中,鸟儿哼叫,蝉鸣不断,风一吹,树叶沙沙沙地响着。
孙煜儿从文乐这儿知道张烈的消息后,差点气不过闹到丞相府去,还好让随行小厮给拦了下来。
他这不管不顾地跑,到时候为难的只会是孙尚书,和张烈。
平日里孙煜儿话多得很,说起事情手舞足蹈的,俨然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他们三人,只有孙煜儿是真真正正当大家公子培育起来的。
偶尔他说一些幼稚的话语,另外两人觉得他单纯,却从不说他异想天开。
在孙煜儿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彩色的。世间没有不公平的事,没有不幸福的家庭。
一剂猛药下到孙煜儿这,他在家沉默了好些时候。
两人上文山寺也是为了张烈,据说张瑶参加完春闱的时候,曾来与常驻文山寺的隐士玩乐。他曾对那名隐士说,自己今生不愿为官,春闱考卷上只写了大名,其余一字未写。
虽说是谣言,但也好过没有消息。
只要孙煜儿和文乐能找到那人,让他做供,至少可以证明张瑶无为官之心。
蝉鸣声听久了也刺耳,文乐与孙煜儿爬着去文山寺的路,脚步酸软,后头跟着的马骋也出了一身汗。
文乐走在前头,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
孙煜儿以为他在等自己,喘着粗气加快速度朝着他跑去,刚打开水囊,就听文乐说:“我总觉着哪儿不对。”
孙煜儿眨眨眼,说:“哪儿不对?”
“傅骁玉神童之姿,算无遗策。最没把握的事儿,向来都是自己顶上。这次说是张瑶那文山寺隐士的事儿,明明是人证,重要得不行,怎么会让我们两个尚未及冠的小孩儿前去?”
孙煜儿不解,说:“这事儿不欲太多人知道,祭酒大人放心之人唯我们几个,让我们做事有何不妥?”
文乐摇摇头,皱着眉说:“你不了解他。他手头能人将士众多,且不说宫中耳目盛夏,贴身管家马骋,单说那伺候傅澈的盒盒,就使着诡异奇特的功法,这么多人供他使唤,偏偏是与张烈尤为亲近的我俩?”
赶上来的马骋听到这句,只觉得背后的热汗让凉风一吹冷得彻底,眼珠子转了半天,心想该怎么瞒过这祖宗去。
孙煜儿恍惚之间,也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文乐看了马骋一眼,想从对方眼里获得一些讯息,最后摇摇头,说:“马骋,你带煜儿上山,找那个所谓隐士,我下山一趟。”
马骋急忙拦,说道:“少将军,我是听主子吩咐做事儿,您这下山若是耽误主子安排,主子不舍得惩戒您,可是舍得把皮鞭子往我身上招呼的,您可饶了我吧。”
马骋要是不拦,文乐倒还只是怀疑,他拦得这么快,文乐就知道这事儿必然有猫腻。身下也没什么武器,带着长枪上街更是不现实。他从腰间取下软鞭,往地上一打,青石板上立马出现了刺眼的鞭痕。
“你,让是不让?”
马骋咽了口唾沫,乖乖让了路。
文乐踩着一旁的树干,手里执着软鞭,直接就着轻功往山下跑。
路上行人只觉得凉风一阵,瞧见衣角在角落消失不见。
文乐下了山,骑着马回了金林。入了城中不好纵马,只得攀上墙沿往家里跑。
按道理,这会儿傅骁玉应是下朝了。
满身是汗地跑回家,思竹在门口急得不行,瞧见文乐连忙迎上来,说道:“少爷!您可回来了!出事儿了!”
文乐心倏地停顿了下,周身的血液都往心脏涌,四肢冰凉,闻到:“什么意思?傅骁玉人呢?”
思竹不知该从何说起,不好在外头说这些话,拉着文乐进了将军府说:“您是不知道,今早上朝堂出大事儿了!”
“什么事儿?傅骁玉人呢?他怎么不在,这不是已经下朝了吗!”
“今日老夫人得到消息,说是朝堂之上,国子监傅祭酒跪地告罪,闹了鼠患,春闱考卷名单尽数被毁!”
文乐瞪大了眼,手指头不自觉抖了一下,冽声问:“然后呢?”
思竹叹了口气,眼里含着泪说:“皇上大怒,再加一轮殿前策论考校,当场阅卷,择优殿试,还……还让人打了祭酒大人三十个板子。”
文乐紧抿着唇,拿着软鞭就往外走,面带愠怒,似压抑着自身的火气。
“往哪儿去!”
文乐停下脚步。
老夫人站在门匾之下,一旁的紫琳也带着些担忧。
“你这会儿过去,是想让傅骁玉功亏一篑?”
小辈们的事儿,傅骁玉胆子再大,也不敢瞒着老夫人,早就在此之前,尽数告诉了老夫人自己的打算。
当时老夫人还问傅骁玉是不是想着皇上盛怒之后,自己一品诰命的名号能替他要个免罚。
傅骁玉一怔,摇摇头说不。
他说他提前骗了文乐出府,怕他察觉到什么回来闹脾气。
希望您知道这事儿,能帮着劝劝。
他年纪小,气性高,别因为这点小事儿,伤着自个儿元气。
作者有话说:
傅骁玉:屁股好痛好委屈
第30章
院子里格外安静,只能听到文乐沉重的呼吸声
老夫人叹气,看着院中紧咬着牙,眼睛通红的文乐,说道:“傅骁玉已经领完罚了,皇上不知道他已经搬镇国府,差人送回去了傅府。皇上谕旨,明日开始,学子去群英殿参加皇上出题‘策论’,当场阅卷,择优殿试。”
文乐身形一抖,躬身对着老夫人鞠躬。
老夫人上前,看到他埋着头行礼,身前的鹅卵石滴滴水渍。心软地将人搂在身前,拍了拍后背。
他家最小的孙子,文乐。
当初取名时,儿媳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地说,就叫乐儿,要他一辈子快乐、高兴。
嫡长子文钺年少就送去了祖君旁,每日与那匈奴缠斗。儿媳没见过自己大儿子几面,就为了镇国府的荣耀。
这小儿子,是她费劲血力生下来的。当着老夫人取名,不允许任何人置喙,这是她的小儿子,顶着镇国府嫡孙的由头,但他不履行任何镇国府的责任。
如若文钺是镇国府的骄傲,她就要文乐做镇国府最后的净土。
只是没曾想,文乐还是掉入官家复杂的沼泽之中。
他的祖君千方百计替他周旋,甚至求到一个忘年交的小辈那儿,只望护住文乐,却不料因为这忘年交,文乐只怕再无忠君之心。
文乐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眼老夫人,说:“您歇着吧,我、我看看他去。”
老夫人看看他通红的鼻子,对紫琳说:“去把库房里的名贵药材都收收,差人送去傅府,叫人看好了,别被那不长眼的继室卯去了我镇国府的东西。”
“紫琳知道,直接送去傅老夫人那儿,绝不让那继室操上半点心。”
金林城中新贵傅骁玉让皇帝打了板子了!
整个南朝一下就传遍了,问是为何?
说是没注意到国子监老鼠为患,让老鼠把春闱考卷给毁了个遍。
这些消息傅澈也听闻了,宫中来人将周身是血的哥哥送回屋里,傅澈就没安下心过。
她看着大夫进进出出,带血的纱布在她面前晃了又晃。
傅澈自小坚强,却还是撑不住身子,被盒盒扶着坐到了石桌前。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公公还等着大夫看病回宫禀报消息呢,站着摸自己的浮尘,一点表情都露不出来。
伴君如伴虎,今日新贵就可成为明日的罪臣。
傅骁玉行事向来不羁,打在皇上想积攒自己势力的当头,动了春闱的卷子,也和该他受这罚。
傅澈缓了一阵,扶着桌子站起来,撑着笑意说道:“公公辛苦,您坐着歇歇晌,家兄不爱树,这日头直挺挺往下打,可也折磨人呢。”
蒋玉听到这话,打量了傅澈一眼,笑道:“傅小姐的话在理,您请。”
两人坐在石桌下,傅澈亲自倒了一杯茶,蒋玉接过,喝了一口后,咂摸着舌尖上的茶香,说道:“若是令兄醒了,就说奴才有句话想托付他。这人啊,年轻气盛,切莫替人出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傅澈斟茶,让茶水烫着了手指。见到公公的眼神扫过来,她忙不迭地收紧衣袖,遮住烫得通红的手指。
一旁的盒盒见傅澈看了她一眼,乖顺地上前,听傅澈吩咐说:“家兄不爱喝茶,公公若是喜欢这茶叶便拿回去一些,也省得没有懂得赏识的人,平白浪费了这茶香。”
正说着话,大夫从屋里出来。
傅澈也难以维系自己大家小姐的名号,提着裙摆上前,问:“我哥如何了?”
蒋玉并未起身,接过盒盒递来的茶盒,看着傅澈心想,这傅家虽说继室不慈,却有两个好儿女。
和大夫上了马车,蒋玉打开茶盒。茶饼只有薄薄一块,掀开茶香四溢的茶饼,底下竟然铺着金砖,略微一数,竟有二十块。
蒋玉拿出一块金砖递给大夫,问:“想好一会儿怎么跟皇上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