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风寒,文乐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在城中躺了三日,他用过饭,骑了马去往军营,竟然瞧见城墙上挂着五个人,都是匈奴的模样。
文钺站在边上,抱着手问:“还怕吗?怕的话,哥哥再吊他们一会儿。”
那几个人虚弱得不行,让风吹日晒弄得嘴皮干裂。有的求饶,有的念着佛经,祈求神灵,还有的一直在咒骂。
文乐拿着刀,上前一下砍了那不住咒骂的人的头。
军营的刀都是开了刃的,不像在家练刀时的木刀。
那人嘴还张着,最后一个污浊的词汇含在了嘴里。
文乐一身白袍,被血沾了不少。
他看着那人瞪大的双眼,握着刀的手再也没有抖过。
文钺是天生的将领,是文乐自小最为仰慕的人。
这样的人,只带了两千精兵,被重重匈奴包围。
文乐光想想都觉得喘不上气。
“带兵找过,士兵的尸首多多少少都找到了,只有文钺的没找到。”镇国将军叹了口气,没把剩下的话说完。
若是找到了,证明文钺是忠烈。
若是找不到,只怕被那匈奴掳走,那可更是麻烦。
文乐抿着唇不说话,撑了一阵,靠在镇国将军的膝盖上,紧闭着眼。
话分两头,文乐这边暂时缓住了局面,傅骁玉这头可算得上是焦头烂额。
文乐一走,傅骁玉整个人就像是绷紧了的弦,看谁都不顺眼。
别说干活儿了,傅骁玉甚至朝都不想上,请了一月的假,躺在床上要死不活。
要不是文帝亲自派太医来检查,只怕还以为傅骁玉装扮成了哪个小兵,悄摸地跟着去那吃人肉的边关。
傅骁玉躺着不理世事,他是没想到,自己这活儿都不干了,文帝都还能找到由头给他升职。
原因无他,张烈回金林述职,由着唐浩一案,留在金林升了职务,做了户部侍郎。就在孙煜儿他爹手下办事儿,一天到晚大眼瞪小眼的。傅骁玉也升一级,国子监除了他,没人敢说二话的程度。
马骋看着被甩到床底下的圣旨,都不敢伸手去捡,抠抠下巴说道:“主子爷,这降职不开心,奴才还能理解。可这明明是升职,您怎么瞧着还不开心呢?”
提起这个,傅骁玉就一肚子的火,说道:“这是升我的职吗?这升的是文乐的职!镇国府一家子英烈,没得升了,又怕文乐功名太大占了大头,压了他派去的兵部尚书。为了安抚住镇国府,可不得升我的职吗?”
马骋细一琢磨,这才听懂,忍不住咋舌。这皇宫里头那位,心思可谓深沉,可做的这事儿,是件件没讨着好。
主子最担忧姑爷去那边关,本就不乐意,这会儿升了职,还是由于对方远走边关杀敌得来的,这不是往主子肺管子上戳吗!
躺着没一阵,傅骁玉闻着枕头上早已经消散的文乐的味道,骂着娘坐了起来。
这都大下午的了,马骋也不敢多说,为傅骁玉穿戴好衣物,问:“主子想去哪儿?”
傅骁玉咬着牙,说道:“心情不好,回傅府找痛快去。”
马骋:“......”
文乐上战场杀敌的事儿,可没瞒着掖着,大家伙的都知道,更何况金林城的名门望族。
傅老夫人的嫡孙嫁给了一个少将军,还是有爵位的少将军,这事儿本来挺好。毕竟两人都是大男人,可生不出半个崽子。
以后继承家业,总要从家宅里过继。
镇国府一脉相传,没多少个远方亲戚,到时候要孩子,还不得往傅府看。
这一来二去的,傅府啥也没花,还白得了一个爵位,可不得高兴。
商人本性,总是逃不过算计。
傅老夫人哪怕是再喜欢文乐,也得掂量价值,更别说其他。
但这成亲还未一月呢,文乐就被送去战场杀敌了。
南朝律法,对男妻一事本就严苛。如今借了皇帝的光,可是有圣旨依托,自己嫡孙进了镇国府,若是文乐死了,那傅骁玉难道像个女人一样,守一辈子活寡?
傅老夫人为了这事儿,愁得是夜不能寐,仿佛已经看到了多年之后,傅骁玉一个人坐在摇椅上孤苦伶仃的,谁也不搭理他。
刚想着傅骁玉呢,丫头就来传话,说是大少爷回来了。
傅老夫人眼珠子一转,喊来自己最信任的丫头,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才说:“快快喊他进来。”
傅骁玉这些日子是瘦了不少,自从文乐走了,这一个月请假请得,就仿佛皇宫是他家开的一般。
人家装个病假,好歹还知道收敛点,别大摇大摆地跑去青楼就成。
他倒好,这头请了病假,那头就惨白着脸往观星苑跑,跪在蒲团上默背远行书。
观星苑那里头的大师都快被傅骁玉折腾死了。
远行书是好听,谁受得住这一天到晚地念啊,连创作那远行书的了通大师都念不了经了,求着喊着他赶紧走。
以前观星苑见着工作是祭祀却从来不祭祀的傅祭酒,是求着他进。
现在观星苑远远地瞧见傅祭酒,都恨不得把门锁死,钥匙丢那护城河里。
“给奶奶请安。”
平日傅老夫人身边的人都是傅骁玉眼熟的,一个个不说漂亮吧,但总归是小家碧玉,瞧着顺眼的。
今日伺候傅老夫人的,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还不大呢,模样就已经能瞧出是个美人坯子。更何况身形高挑,眉眼俏丽,上了薄妆之后,更是看着喜人。
傅骁玉跪下磕头请安,抿着唇想了想对策。
傅老夫人让那俏丽的丫头把他扶起来,那丫头不知道用了什么熏香,腻得人鼻尖发痒。
“少将军可到了边关?”
傅骁玉算了算日子,说:“应当是到了,不过他这性子急,又赶上祖君昏迷,哥哥失踪,多半前几日就到了。”
傅老夫人看着傅骁玉这了解对方的模样,忍不住叹气。
神童之名,可不是傅府传出来的。这么聪明伶俐的人,怎么就被一个情字绊住了手脚呢。
“奶奶怎么了?为什么叹气?”傅骁玉眉头一皱,借着这由头发火,看向旁边的丫头,说道,“我是嫁出去,又不是发卖出去。怎么了?我走了,你们就学不会伺候人了?”
俏丽丫头刚刚还想着如何搔首弄姿,勾到大少爷呢,被这一句话吓得站立不稳,连忙跪下讨饶。
傅老夫人把那吓得不行的丫头打发出去,暗自骂对方不争气。
等人走了,屋子里也没剩下几人。
傅骁玉有些不愉,皱着眉说道:“奶奶,今上金口玉言、落子无悔,这开了弓可没有回头箭的说法。”
傅老夫人哪儿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挥挥手把屋子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低声道:“你当奶奶乐意管你房中事儿?当初你嫁过去,镇国府老夫人可是没过问你通房的事儿,咱们正好可以钻这个空子。奶奶不要多的,就想你留个孩子,这也是为难到你了?”
傅骁玉抿唇,起身跪下,说:“奶奶,欺君之罪,可诛九族。”
诛九族。
傅老夫人气得发钗都歪了,看着傅骁玉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就来气,一脚踹在他胸膛上,说道:“行行行!你从来都是天底下第一有主意的!我看你那心肝儿若是在那战场上丢了命,你拿什么傍身!”
“奶奶!”傅骁玉打断了她剩下的话,双目通红。
傅老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竟是挑了最伤傅骁玉的话说出来。
傅骁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抿着唇似叹了口气,磕了头说道:“我去瞧瞧澈儿,等晚上再来与您说说话。”
说完便起身离去,孤身一人,背影孤寂。
与之前回门时那模样十分不同,那会儿傅骁玉可是爱笑的,看着文乐喝茶被烫会笑,看着对方走路被石子绊会笑,看着对方不说话也笑。
仿佛对方的存在就是他笑的唯一来源。
傅老夫人看着他离开,心里也跟针扎似的,把茶盏往地上一摔,刺啦一声,瓷片碎得到处都是。
天杀的镇国府,怎就生出了那勾人魂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弟弟被欺负了——
易江南:他再在学校被欺负,不管是不是你干的,我都把过错算你头上,懂了吗?
文钺:吊死你个龟孙。
(易江南是《不忆江南》的主角,文已经完结啦,追文太累的可以去康康,点开作者名,发现新甜饼?)
第65章 凉拌鲫鱼
文乐一走,受影响的除了镇国府,就是傅府了。
闺阁儿女,就爱想东想西的。
傅澈崇敬傅骁玉,自然也不会看低文乐。在她心中,文乐就是除开傅骁玉之外最好的人。
他替自己梳头,从不跨离边界一步,仿佛自己真的就是他妹妹一般。
若是这样的人,在那边关出现半点差错。
傅澈闭着眼,本在缝荷包,这会儿却怎么也无法下手,指尖抵着布料有些发抖。
“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傅澈缓了缓神,说道:“哥?”
傅骁玉进屋,神色已经回到了正常的模样,看着傅澈绣的花样,抿着唇说:“这大白鹅......绣得真好。”
“......那是鸳鸯。”
“你说是就是吧。”
把傅澈惹得直捶他,傅骁玉心情才稍微好了些,坐在桌前倒了茶,问:“之前给你那些画像,可看了?”
傅骁玉对待自己在意的人,可学不会拐弯抹角,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让傅澈直接红了脸。
之前傅骁玉拿了些画像给她看,她还以为是画本呢。
谁知道回了家一瞧才发现,那些都是傅骁玉亲自挑选的,金林尚未娶妻的人。
从官生子到普通老百姓都有,只要是人品家世,入得了傅骁玉的眼的,他都找人画了下来,给傅澈看。
傅澈拧着帕子把话题岔了过去。
傅骁玉挑眉,说:“快入夏了,可有做什么好吃的给哥哥备着?”
“当然有!这季节鲫鱼鲜呢,我给哥哥做个凉拌鲫鱼尝尝。”
傅澈说风就是雨,提着裙摆就往小厨房跑。
盒盒原本在旁边安静如鸡,刚想跟着跑出去,就被傅骁玉揪住了后领,带到跟前来。
“她可有动心的?”
这些话问傅澈当然不合适,毕竟是闺阁儿女。
盒盒像是个被提溜起来的小狗一样,缩着脖子,从自己荷包里翻翻找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折叠好的画像,递给了傅骁玉。
聂寻?
傅骁玉挑眉,说:“这真是澈儿自己挑的?”
盒盒不敢搭腔,眼睛往上看往下看,就是不敢盯着傅骁玉。
傅骁玉叹气,起身往小厨房走。
傅澈做饭好吃,为人又没什么架子。
虽说盒盒在她身边照顾着,但傅骁玉总担心盒盒那粗心大意的,照顾不当。
傅澈喜欢做饭,大厨房人多口杂,又有不少家宅里短的事情让人烦心。
傅骁玉干脆叫人把那傅澈院子里辟了一个屋子出来,柴米油盐,物件儿都给傅澈准备齐了,她乐意自己做饭就自己做,省得被别人叨叨。
傅澈哼着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小曲儿,一边腌制鲫鱼,一边烧火。
傅骁玉靠着门看了一会儿,问:“聂寻,你可认识他?”
傅澈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说道:“见当然没见过,那可是外男呢。”
“那你怎么就瞧上他了?”傅骁玉问,“论家世性子,他都算不上顶好。”
鲫鱼下锅焖煮,味道咸香。
盒盒闻着,皱了皱鼻子,觉得早前吃的那五个大包子仿佛都是假的一样,这还不到饭点,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叫了。
傅骁玉看着傅澈有条不紊地做饭,答道:“盛夏与盒盒都是与我一同长大的,感情与别人不一般。聂寻我确实想与他结交,你怕他有二心?”
聂寻是金吾卫,父亲是朝廷重臣,曾经是武帝旧部,前途无量。
傅骁玉与他结交,无非是怕那宫墙拦住所有消息。盛夏在宫中立足再稳,也是女子,出不了宫墙门,要想与他联系,还缺个人。
聂寻是傅骁玉千挑万选得来的,上回文乐求战,就是傅骁玉试了试水。
若是人才,聂寻算得上。
若是良人,傅骁玉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傅澈切好了辣椒,将热油往那上一滚,回头一看,傅骁玉正拧着眉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傅澈忍不住笑,上前说道:“哥,你想太多了。妹妹脑子再好,心神也都是放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的,可想不到前头的事儿去。”
傅骁玉眉头微松,觉得自己是习惯了傅家商贾之地的算计,总怕傅澈惦记着为他付出什么,有些怕过头了。
闻着空气中的香气,傅骁玉揉了揉眉间,说道:“所以你还是中意他?”
傅澈眨眨眼,别过头,耳朵微红,却努力保持自己乡野出身的直接,说道:“他长得很好看啊。”
傅骁玉看着她的红耳朵,笑着没继续说话。
一旁的盒盒是饿够呛了,直揉肚子,惹得傅骁玉回头瞪她,说:“你这模样,到时候怎么陪嫁?”
聂家该不会觉得傅家在怠慢他们吧?
盒盒:“......?”
边关的日子一月仿佛一日,过得非常快。
十万援兵也到了,镇国将军第一时间将队伍打散,分散到了各个兵部去,蒋玉见状也没说什么,行了礼,将圣旨念了,就骑着马往回走了,安分地仿佛不像是文帝派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