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帝少泽把狐姬当着他的面抱走了,林怀恩几乎要把嘴咬出血,心口泛起剧烈的痛感,想去阻拦,却又知是徒劳无功。帝少泽那最后一眼,明显是暂时不想看见自己了。
林怀恩只能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他纯白的裤脚边,几小道血条无声地蜿蜒而下……滴入木板中……
第22章 一式两份
在渐渐消沉的夜色中,林怀恩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殿宇,给自己血辣的擦伤处倒上了药,并进行了包扎。药劲渗入鲜肉,带出一阵锐利的疼痛,但林怀恩一声痛也没有吭出。
处理好伤口后,林怀恩不禁有些出神,眼睛对向某处,眼神却没有焦距地散开,嘴唇紧紧抿着,不肯把心中的憋闷和难受说出口。
隔日。
一夜没睡的林怀恩从床铺阴影处钻了出来,下了床后,披着蒙蒙的晨光,先去了熟悉的金銮殿,默默候在了凤椅上。
挨到了五更天,帝少泽踩着点来了,踏上了长长金阶,坐在了正中央的龙椅上。
林怀恩偷偷撇过余光,检查起帝少泽上下装束,一点一点地搜索着可疑的痕迹,连衣角边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几番眼神盘查下来,帝少泽身上好歹是没沾着什么小妖精的私物。
林怀恩还是不够放心,又问道:“陛下昨夜是在朝阳殿睡的吗?”
帝少泽眼泛困倦,指腹揉了揉眉角,答道:“没。狐姬昨夜被猛兽一吓,害怕得无法睡着,朕在正和殿哄了他一宿。”
闻言,林怀恩紧紧抿住下唇,克制住发抖的唇肉,难以再开口一句,怕再从帝少泽口中问出更暧昧缱绻的事来,只用鼻音回了一句‘嗯’。
帝少泽撇过俊脸,倏然伸起手,用手掌强制性地捏高了林怀恩小巧的下巴,自然瞧清了林怀恩眼下的乌青,夹在那对清澈的杏眸下,相当显眼。
帝少泽嘴角扯开一丝嗤笑,“没想到林大人也怕猛兽?也吓得一夜没睡?”
林怀恩撇开闪烁的眸子,“还……还好……”
与帝少泽相识的那前五年,他跟着帝少泽见识过大大小小的风浪,吃过数不清的苦头,也算历练出了一颗风雨不动的心脏。除了天生地怕打雷,林怀恩从不怕别的。
但性子磨炼得再坚韧,在感情的事上,他依然只是个凡人。昨晚睡不着的原因,说白了,只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难过和失落罢了。
想起初次定情时,帝少泽曾说过要教他情爱。这难以成眠的昨晚,便是情爱所带来的第一道伤口罢……
思及此,林怀恩脸色愈加苍白无力,下巴尖也跟着轻轻打颤,像是只脆弱的猫儿一般,在帝少泽掌心中瑟瑟发抖。
帝少泽凤眸闪烁了两下,缩回了手,不再做什么让他难堪的事来。
退朝后,林怀恩在御书房帮着批阅奏折。处理完奏折后,林怀恩又忍住自己的困倦,忙得脚不沾地地,到了内宫去清点名册,发放了各宫侍女侍从的月钱。
林怀恩常年忙于政务,对夫妻之道实在没什么研究,只能照着娘亲所教的,把该处理的后宅内事都做好,尽到做正妻的本分。
待把所有事情都忙完后,已经迫近黄昏了。林怀恩这才有空,回到自己的殿宇,在宫人的提醒下,发现狐姬正等候在长廊下一道桌案边,已经等了许久的模样。
狐姬搁下温热的茶,嫣然笑道:“想来是狐姬昨夜受宠,惹怒了皇后,才让狐姬今日等了如此之久,给狐姬一个下马威。”
林怀恩繁忙间不小心地忘了每日的请安,但落在狐姬眼中,是林怀恩嫉妒他而故意为之。对此,狐姬不仅不难过,还有些洋洋得意,仿佛尝到了一丝胜利的甜头。
今日,狐姬不再穿着那身妖娆的红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月牙白的窄小衣袍。那身衣袍朴素陈旧,衣角边稍稍泛黄,散着一身浓重的樟木香。
保存它的主人显然花了些心思,才能将十年前的衣服保存得几乎完好。
在瞧见那身月牙衣袍时,林怀恩的瞳仁深深一缩,由于过度的震惊,一时没办法把眼神从那身衣服上移开。
狐姬从座上站直起身,对上林怀恩格外凝重的脸色,转了一圈自己的身子,炫耀起了自己的衣袍,“狐姬既入宫来服侍陛下,自然得穿汉人的衣服。这身月牙衣袍,是陛下赏给我的。皇后大人觉得如何?很衬狐姬罢?”
这身熟悉的衣袍,再配上这张稚嫩的脸蛋。
林怀恩的心中却只剩下惊恐,仿佛照了一面会动会说话的镜子,仿佛一个虚假的十年前的自己,正陌生地摆在自己面前。
帝少泽在教狐姬如何模仿十年前的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只因着自己这只金丝雀犯了错,渐渐讨不到帝少泽的欢心。所以,帝少泽便调.教起了另一只金丝雀,教它同样的技巧,纵容它来取代自己吗?
“今日已见过了,再加上我也乏了。你退下罢。”
说罢,林怀恩先一步转过了身,像只斗败的公鸡一般,携着满身的慌乱和无措,走回了自己的殿宇。
身后,狐姬弯扭着软腰,用骄傲、满足的神色,把玩起身上这副衣袍的绣线来。原本他还嫌这身衣袍太老旧了,但瞧着皇后这挫败的模样,想来这身衣袍还是很有来头的,穿就穿罢。
夜色渐渐晕染开……
拜月殿的一等宫女,禾青,守在吹着风的殿门附近,等着皇后大人就寝歇息,才好吹灯。皇后大人昨天一夜未眠,今夜本该睡得很早才对。但她挨到子时,才等到皇后大人合上了困倦的双眼。
见皇后大人没盖被子,她思索了几番,忍不住地走了过去,轻手轻脚地,给大人盖上被单。盖到一半,禾青发现皇后大人手上紧抓着一副画,画卷半展而开。
画上是身着黑金蟒袍的小少年……
她曾听宫中嬷嬷说过陛下和林大人的渊源,在陛下还当着小殿下的时候,是最没希望继承皇位的那一位,还遭逢过一场封王大乱,当时只有林大人肯跟着他……
但这段渊源,除了大略,剩下那些完整的细节,连嬷嬷也不知晓。
除了陛下和林大人,再无人知晓,在那段随时会被史书淹没的岁月中,林大人是拼了怎样的勇气和坚持,跟着一穷二白的陛下,闯下现在的江山的。
嗒……林怀恩的手一松,那副画落地,卷轴滑了开来,露出了画面的全貌——蟒袍少年身边,还伴着一位月白衣袍的少年。
少年两眼弯下,笑得十分可爱稚嫩,显着无边的朴实与纯真,脚边还挤着一只肥嘟嘟的小猪崽。
禾青猛然一惊,想起了狐美人来请安时穿的那身月牙衣袍。借着这幅画上的衣袍,禾青终于明白了大人无法入眠的原因。
没有哪个女子或双儿会愿意,这样不容触碰的回忆,被自己的夫君一式两份……
第23章 骄纵
像是帝少泽亲手酿成的恶趣味一般。不出半个月,合宫上下的侍从们便发现两位主子渐渐相像,光从背影已快分不出,到底谁是谁了。
只能,待那片背影转身,若是一对清澈的杏眸,便是皇后大人,若是一对魅惑的狐眼,便是狐美人。
在外人瞧来,两人真的仿佛一胞双生。
而帝少泽更多地把心思花在狐姬身上。想要□□一个人容易,彻底改造一个人却难。无论帝少泽如何描摹勾画,狐姬的瑕疵都很明显。
尤其是,眼尾那生了根似地,狐媚气息,完全不对劲。
但除此之外,倒也不是全无优点,只要帝少泽一勾指头,狐姬便会极为听话地黏缠过来,柔媚地趴在帝少泽腿上,摆出满心都是帝少泽的痴情模样。
帝少泽尚算满意这一点。
与狐姬相反地,林怀恩的心就太大了,装得下家国,装得下朝政,装得下林夫人,装得下薛定初。心里这么杂乱的东西,把帝少泽的位置都不知道挤在哪里。
帝少泽很厌烦这一点。
这么一算,狐姬和林怀恩也算优劣互补了。
帝少泽的时间很快分成了两份,一份用来与林怀恩处理公事,一份用来跟狐姬调笑亲昵。但两份的时间又不是很均等,分给公事的时间要多些。
狐姬不甘心于此,他还想往更高一级的品阶爬,于是发挥了自己年纪小的优势,找各种机会来赖着帝少泽。
甚至,渐渐地,狐姬学会了等在金阶旁边,像只摇着尾巴的红狐般,等候着下朝后的帝少泽。
“陛下,您的衣襟松了……”
闻言,帝少泽低撇了一眼衣襟。身前的狐姬抓住了时机,手疾眼快地,替他细细整理起了衣物,还把腰肢尽可能地贴上帝少泽的胸膛。
两步之后,林怀恩心口一滞,往别处挪开了眼神,脚步如常地绕过了他们,只当是没瞧见二人亲昵的举止。
成婚以来,他是没机会给帝少泽整理衣物的,撇开在书房办公事的时间,连独处的机会也少有。所以,这一幕落在他眼里,便变得格外扎眼。
下朝后,林怀恩照例在御书房批阅公文,如往常一般。只是今日尤为安静,连帝少泽偶尔传来的对某份奏折的评论声也没有了。
只剩下耳边秋风扫动窗角的声音,和鼻尖的墨香。
批完公文后,林怀恩盯了一会儿空落落的龙椅,倏然感觉手臂发冷,连带着整片心也像泡进了冷风里,感受到了秋风余留下的孤寂和落寞。
午间,宫人将饭菜呈上了桌。林怀恩对着满桌自己喜爱的菜色,却半点儿提不起胃口,只用了两三口,便撤了桌。
出了书房后,林怀恩像是提线的木偶一样,沿着每日不变的路线,去了内宫,处理完事后,再回到自己的殿宇。
“狐美人又没来请安,连着好几日了。”
“正和殿的那批宫人都开始颐指气使了,仗着主子受宠,都当自己在宫中高出人一等了。殿中小小一个四等宫女,见到嬷嬷也敢扭脸就走。”
“正和殿的花销大得很,每日都要燕窝桃胶,就算补也要有个章法吧!”
拜月殿是正殿,却屡屡被正和殿挑衅。宫女们都快憋不住了,抱怨声充盈了合宫上下。在她们看来,这明显是爱妾仗着宠爱开始想挑衅正妻的威严了,若是不给点儿威风,日后定要爬到林怀恩头上!
‘朕的狐狸精,只可能是你。’
在宫人的抱怨声中,林怀恩脑海中倏然想起了帝少泽婚前的保证,此刻不禁觉得对极了。是啊,狐狸精是他没错,是帝少泽亲手打造的,仿着他十六岁最热烈的模样,而成的另一个‘他’。
是他婚前犯了傻,才会觉得帝少泽的爱是独一无二的。
林怀恩对着朝堂上数不清的烂摊子事,是总有办法去应对的,但对着内宫中这些争宠的烂俗桥段,第一次地感觉到了有心无力。他能怎样呢?若是争宠献媚,帝少泽会站在他这边吗?
林怀恩转身走出拜月殿,第一次主动去找了帝少泽。
朝阳殿中,帝少泽斜躺在软榻上,闭着那对孤傲的长眸,仿佛睡着了一般神色静谧。林怀恩以尽量轻的声音,走到了他身边。
帝少泽大手倏然一扯,将林怀恩扯在左臂中,令他坐在了他的腿上。在肌肤相贴的那一刻,林怀恩竟因为太过陌生而浑身绷紧了。
距离上次拥抱的时间隔了太久,他已开始忘了帝少泽怀抱的温度了。
帝少泽睁开双眼,淡然的眼眸中没有流露出多少意外,感觉到了林怀恩的陌生与不适,却没有松开贴着他腰的手。
帝少泽问道:“来找朕所为何事?”
林怀恩说道:“陛下,臣想归宁了……”
在皇宫中,林怀恩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没有家的归属感。所以,他开始想自己真正的家了。所有新婚夫妻,照规矩都要回娘家归宁,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回家看一看。
帝少泽语色诧异了几分,“你要归宁?”
林怀恩回道:“若是陛下繁忙,臣一个人归宁亦可……只要陛下能放臣一段时间的自由。”
说罢,林怀恩轻轻掀起了衣摆,当着帝少泽的眼睛,露出那条笨重的镣铐。他怕娘亲发觉自己过得不好,怕娘亲担心自己嫁人后的生活,一直不敢以这样的形象,回到相府中去。
帝少泽紧皱起眉尖,只盯上那双白皙的脚。本就纤细的脚踝,被这粗重的铐圈勒着,总要勒出一圈红痕,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帝少泽眼神软了几分,“朕准你的娘亲入宫来探望。”
林怀恩的心一沉,满眼黯然地放下了衣摆,抿着嘴,不再作声。不止镣铐怕被娘亲看到,后宫中这些腌臜事,更怕被娘亲看到。他一点儿也不希望娘亲担心自己。
“朕只是不答应你这一件事。何必如此难过。”
见林怀恩耷拉了眼皮,少见地显出孤单无依的可怜模样,帝少泽心生怜爱,把薄唇凑了上来,想碰一碰林怀恩的嘴。
可林怀恩却避开了。
帝少泽微蹙起眉尖,把嘴唇挪向了林怀恩的颈子,肆意品尝了一遍滑嫩的触感,渐渐地,吻越来越往下,将蔓延的火‘烧’上了林怀恩的胸膛。
可在这种黏着的时刻,林怀恩却挣脱了开来,逃出了帝少泽桎梏着他的臂膀。
三番两次被躲开,帝少泽的口吻变得不好,“你这般不听话,却指望朕给你开掉锁铐、放你自由?”
在帝少泽的责问下,林怀恩长睫颤抖,只要一想到这臂膀拥过他人,这嘴唇吻过他人,他的心口就生起难以抑制的抗拒,不想再接受同样的爱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