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默然,过了半刻道,“这是皇上儿时爱物,还请皇上留下,赏给其他皇子。”
“爱卿孩儿,便与朕的一样,”李胄璋轻笑,“复礼恰巧属马,这个给他正好。”
“……”李成不说话了。
便在这时,孙义轻步走了进来,对荣禄耳语几句。
荣禄眉头微微一挑,他看看专注与李成说着话的皇上,终究还是过来,凑近了皇上附耳道,“皇上,云妃宫里的人来说,云妃最近优思甚重饮食不进,胎像不稳,想见皇上。”
李胄璋面色半点不变,搁下玉马又拿起一柄如意,看着道,“朕又不是御医,这样话,以后就不必再传到朕这里了,”顿了一顿,又道,“告诉云妃,好好养胎,不该她想她做的,就不必操心了,管好她自己。”
“是。”荣禄答应,转身说与孙义去了。
殿内半刻安静,李胄璋看一眼李成,也闭嘴了。
终于到了复礼生辰这天,李成已于前日回府,胡妃也早在很多天前便接到旨意,与承祠早早在宫中准备妥当了,等着皇上办完政事带她们同去宁边候府。
承祠尚是小孩心性,自打知道要出宫去便无比期待极为兴奋,一直到坐上了车,还扒着车窗望街上瞧,胡妃说了几回不听,便摇头微笑不管他了。
承祠瞧着瞧着道,“母妃,等会儿到了宁边候府,儿臣可以让复礼带儿臣出来看看吗?”
胡妃含笑道,“待会到了你问问你父皇。”
“嗯!”
浩浩荡荡的仪驾径直于大门进入宁边候府,李成携全府上下在堂前跪迎,停稳下车,承祠小心跟在父皇身后,看到了人群中跪着的李复礼,小小李复礼紧挨着他父亲宁边候跪着,一动不动体态庄重,倒像个小号的宁边候,承祠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胄璋侧头看到承祠神色,微微一笑,问道,“承祠很喜欢复礼?”
承祠回话,“是,父皇,儿臣很喜欢复礼,儿臣待会儿可以让复礼带儿臣去街上看看吗?”
“……嗯,可以。”李胄璋含笑,转头看了一眼胡妃,“胡妃教的不错,承祠很乖。”
胡妃恭谨道,“谢皇上,臣妾一日不敢懈怠。”
“嗯,这便好。”李胄璋这才转头看向跪着的李成,“宁边候起身吧。”
李成携众人行礼起身,站在一旁,待李胄璋走到他身边,方跟在后面引路。
承祠早跑到李复礼身边去了,凑头与他说话,春花便跟在了胡妃身后。
胡妃笑着回身与她道,“夫人往前一步,咱俩说说话。”
春花唯诺抬头,面色不知为何有些不是太好。
走到胡妃身边,春花听着胡妃与她说着话,视线恍惚略过左前方与丈夫走在一处的皇上,皇上腰间玉佩叮当,却遮挡着看不到,春花茫然抬头,看过皇上背影,待看到头发时,目光突然一震,怔怔定住了。
皇上发冠中别着的那柄发簪,乌木刻云,因戴的年数多了,簪头还有些微的磨损,春花定定看着那熟悉的刻云与磨损,不正是她当年笨手笨脚亲手所刻,送与丈夫,又被丈夫戴了这许多年亦未舍得丢弃的木簪吗?
春花心头剧震,一瞬间整个人都似没有了知觉。
自从那日去宫中看过丈夫,无意中发现皇上竟带着丈夫遗失的玉佩,春花便在心中埋下疑惑,回府后总是不时想起,便犹如一个巨大谜团,令她越是看不真切,越是忍不住想要去探寻。
春花有一种隐隐预感,这件事情,也许她不知道反比知道要好,可她就是忍不住。
有一日,春花突然想起当年丈夫遗失玉佩后不久,身上便出现了一枚品相极好的玉佩,问丈夫,丈夫只说是皇上所赐,春花后面也见丈夫偶有戴过,如今却已有好一阵子不见了。
春花从不曾在这些佩戴的物事上上过心,所以也未多加留意,当下想到,便令奴婢将李成物品取了出来,打开一看,便一眼看到了那枚羊脂美玉的玉佩,在丈夫一众朴素的物品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春花摸着那枚玉佩,心中冰凉一片。
而此时,春花再看到这柄木簪,还更有什么不明白呢?
春花什么也感知不到的站住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人在她耳边一声声轻唤,春花才终于慢慢清醒了过来,看到胡妃正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夫人不舒服吗?”胡妃问道。
春花向旁边看了一眼,发现丈夫他们早就已经走远了,似是才发现她与胡妃没有跟上,站住了回身等候。
春花看着丈夫,丈夫鬓发沧桑,眼神忧郁,远远向她望着。
春花心中一阵酸楚。她知道,若是丈夫当真与皇上有什么,那也绝不会是丈夫所愿,回想以往种种,许多当时未曾多想不觉异样的事情,如今都有了另一番解读,这么多年,如此多回,丈夫心重,究竟是怎样过来?
“夫人要歇一歇吗?”胡妃关心再问。
春花轻轻摇了摇头,她神情凄楚,慢慢向前走去,胡妃怔怔看她,似有所悟。
胡妃也一时没再说话。
李成看妻子没有事情,默默收回目光,李胄璋若无其事,笑了笑道,“没想到胡妃与夫人竟有这么些话说。”
李成想着夫人方才目光,没有答话。
☆、第九十八章
(九十八)
是夜李成再次回到坤宁殿,与皇上于华清池共浴,李胄璋慵懒侧头靠过来,让李成帮他解开头发,李成手指伸过,却蓦然顿住。
李胄璋感受到李成动作,刚想问怎么了,却突然想起什么,脊背一僵,李胄璋直起身子,与李成对视。
“……皇上今日戴的这个?”许久,李成方声音暗哑道。
“……嗯。”李胄璋回答。
李成久久没再说话。
他那目光看的李胄璋心虚,却又忍不住冒火,压着声音道,“怎么?爱卿既将它给了朕,朕便一直都戴着,朕又不是故意!”
李成缓缓道,“……臣没有给皇上。”
“……你什么意思?”李胄璋盯着他,“没有给朕?那是朕抢的吗?”
“……”
“行,你终于说出来了,别说这木簪,便是你,也是朕抢的,对不对?”
李成眼睛微红,紧紧闭着唇。
今天一天,李成实在已是耗尽了精神,原本儿子生辰,他们一家应该和乐融融,好好聚在一起过这一天,他却绷着精神,不得不应对突然非要前去的皇上,可是如今,却让他看到皇上戴着夫人送与他的木簪。
李成无法想象,若是夫人看到这柄木簪会怎样想,甚至李成想到夫人那道目光,不能确定夫人是否已经看到了。
只要想到那种可能,李成便难以呼吸。
李胄璋瞪着他,眼神却随着李成神情逐渐浮出慌乱,他慢慢伸手,似乎想将李成拥在怀中。
李成站起,一声不吭走出池水,立在屏风边低头穿衣,李胄璋紧跟着起身过去,站到李成身边,几次想帮李成,均被李成躲了过去,最后李胄璋猛一使力,将李成压在屏风上。
屏风晃动,李胄璋紧紧盯着李成眼睛,“爱卿不要生气,朕以后不会了。”
“……”
“朕当真不会了,”李胄璋口气苦涩,“爱卿真是狠心,这么些年,便是块石头,也该被朕捂热了,可爱卿就因为夫人,从未有一次对朕有过半点心软。”
“夫人不过比朕早遇见你两年,为你产下子嗣,可她诸事依赖与你,又能为你承担什么?朕用心十年为你筹谋,为你做的桩桩件件,你可有看见?”李胄璋说着眼睛也红了,他点头道,“这回,朕是真的知道了,爱卿的心,比石头还要硬!爱卿大概永远也不会给朕想要的了!不过,就算爱卿不给,朕也不会放过爱卿的!”
李胄璋说完松开李成,抓过浴袍披在身上,便扭头率先离去。李成在后站着,久久,目光终浮现隐痛,再没有说一句话。
自此后数日,李胄璋都丝毫不再搭理李成,而李成本就沉默,加之此次事出有因,也无话可说,坤宁殿一时异常安静。
荣禄薛平身处其中,不知如何劝解,毕竟这回皇上看来是真的伤了心。
荣禄私下里曾试图劝说过皇上,说侯爷只是担忧夫人发现,所以态度才急了些,侯爷也不是第一天这样,皇上何必如此气恼?
可皇上竟似心灰意冷,半晌才缓缓道,朕付出十年亦换不来他半分真心,到现在他仍只想着他的妻儿,朕做什么都是徒劳,对他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分别?
荣禄喏喏,想要说侯爷对皇上不会是没有半分真心,可话到嘴边,又觉说了也是无益,侯爷也许对皇上有心,只是皇上比的偏是侯爷妻儿,那又如何比得过。
皇上不与李成搭话,却半步不许李成离开坤宁殿,晚上两人同榻而眠,李胄璋在外,李成在内,李胄璋想要了,便吹熄烛火,翻身压上李成,在黑暗中将李成全身都罩住,动作粗鲁,不发一语。
然后做完便睡。
如此一来,李成则往往失眠到天亮,几日后,李成便愈发沉默了。
而李成愈沉默,李胄璋便愈冷,满心皆是气恼不忿,自苦悲凉。
如今朝上右相一案相关人员已皆提审完毕,相关证据也基本搜集齐全,右相一案正进行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刻,经审理,此案涉及人员地位之高,范围之广,实乃李朝建朝以来从未有过,李胄璋心情不好,朝上自然风急雨骤,大臣们都以为皇上这是大怒了,右相此回定然休矣。
但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如今朝上,已没有谁会再为右相说半句话了。
这晚,李胄璋照例与李成到点睡下,李胄璋令荣禄吹熄了烛火,时近月中,窗外月色明亮,映照着树影幢幢透入殿来,似乎亦听得到风吹树摇的沙沙声,越显得殿内静的异常,按照前几日,李胄璋令人熄了烛火,便是要做那件事情,李成自晚间起便似有些低烧,他口唇发干,在黑暗中静静阖着眼睛。
没过片刻,李胄璋果起身覆了过来,李成睁眼,李胄璋居高临下看着他,两人对视,却依旧无人说话,李胄璋伸手去解李成里衣。
人影缓缓相叠,呼吸逐渐重浊,李成痛的双手抵在李胄璋胸前,被李胄璋握住了拿开,十指紧扣……
夜深人静,云雨已歇,李成疲惫躺着,浑身发热,窗外风声此时小了些,万籁俱寂,突然黑沉的殿中似传来嗒的一声,微不可觉,李成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重掩的帐幔。
帐幔微动,似风拂过,良久,黑暗中骤然寒芒乍现,破空之声响起,径直刺向榻上的李胄璋!李成猛地起身,踢向长剑,同时以被卷住李胄璋,滚入榻内。
人影闪过,似是没想到榻上会有第二个男人,但只惊愕瞬间便又迅猛刺出第二剑,“有刺客!”李成低喝,同时护在李胄璋身前,再次回身迎剑,李胄璋在被中猛然惊醒。
殿内顿时一片大乱,迅速涌进人来,烛火点亮,殿内通明,尚未及靠近,突听皇上大喊一声,“李成!”摧肝沥胆,荣禄薛平的汗顿时就下来了!
刺客屡击不成,已再无机会,飞身窜出帐幔,却早已被冲上来的侍卫团团围住,刺客见逃生无望,欲回剑自尽,被人挥剑斩下手腕,惨叫跪倒在地。
荣禄薛平早已顾不得这边,跑进帐内,只见皇上紧紧抱着李成,眼眸通红滴血,声音剧颤,“叫太医!”
典御朱明瑞于深夜被急宣入宫,等他到时,殿中已有两位执夜的太医,正战战兢兢围在榻前,皇上头发披散,衣襟散乱,失魂坐于椅上,紧紧盯着榻上的宁边候,宁边候双目紧阖,血透衣衫,生死不知。
☆、第九十九章
(九十九)
朱明瑞赶紧上前,那两位太医已为宁边候抹上了止血的膏药,朱明瑞查看了伤口,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害怕,再差那么几分,便要伤到要害了。
不过就算这样,伤口也十分深,还是相当凶险,朱明瑞全神贯注,将伤处再上数味药,仔细包扎妥当,然后把了脉,斟酌着开出药方,令宫女速速煎来。
等这些忙完,朱明瑞方对皇上小声道,“皇上不必忧心,宁边候状况也还好。”
皇上没有说话。
李胄璋不是没有见过李成性命危急,但那是在边境军营,他见到时,李成已经身负重伤,如今李成却是在他的面前,被人用剑刺入身体,那一瞬间,李胄璋当真心胆俱裂。
他不能想象,如果李成当时被刺入的是心脏,那他还能怎样坐在这里救他?
药很快煎来,薛平捧着欲要去喂李成,被皇上接下,皇上坐到李成榻边,将药一勺勺吹温,又轻轻掰开李成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慢慢喂进去。
李成不知吞咽,药液顺着唇角滑下,薛平守在一旁拿软布拭去,皇上手指微顿,片刻后又再舀起一勺。
一碗药不知喂了多久,却是十之八九都流了出来,皇上搁下药碗,道,“再去煎。”
如是此夜坤宁殿烛火通明,汤药不断,直到天亮,方守到朱明瑞说了一句,“皇上,宁边候脉象已见稳了,现在只要等到宁边候醒来,也便问题不大了。”
李胄璋仍旧没有说话,视线在李成面上停留片刻,站了起来。
“刺客在哪?”
“押在殿外。”
此时皇后的凤德宫,大太监福贵,皇后的贴身宫女明玉等五人仓皇看着他们的皇后娘娘,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