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此处,群臣已然哗然。一批非军用火器,出现在民间,这是何等大事,一旦查出幕后之人,必定要判大罪,不知又要牵连多少人。
常尚书继续道:“兹事体大,安州官员不敢擅自裁断,便将此事回禀京城。而微臣命人细查之下,发现那领头运送违制火器之人,竟是魏王麾下将领,徐世杰。”
一听是竟与魏王有关,此时许多朝臣表情随之大变,有的惊,有的疑,有的怒,有的不敢喜,只能把那点痛快藏于心中。
“因此微臣怀疑此事与魏王有关,连忙调请京城巡防到魏王府中,请魏王协助办案。不料魏王竟已不在府中,早已离京多日!京城巡防入府遭到魏王府上夫人阻拦,不敢贸然进入亲王府邸。而太后听闻此事,担忧社稷安危,立即下旨令王府众人开府接受盘查,巡防卫兵这才得以入府搜证。在魏王书房之中,恰好就寻到了与这批火器形制相同的图纸!”
常尚书停顿了一下,仿佛还给群臣留了点相互议论的时间。
“然宫中时疫,臣等无法禀明陛下,请陛下裁决,又不敢玩忽职守,知情而无所作为。只得先在可能与徐世杰接头之处设下埋伏,细查魏王行踪,先将魏王缉拿。现涉案之人已经在押送回京路上,还请陛下下令,立案严查!”
此时太后一党的官员纷纷站出,躬身附议。
“火器本就为朝廷严格管控之物,私藏已是大罪,竟还私下改装,简直视我大虞律法为无物!臣请陛下立案严查!”
“魏王谋反之意太过明显,全然藐视陛下天威,臣附议!”
“事关社稷安危,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请陛下立案严查!”
那丹阶之下,一瞬间站满了人。李煦面无表情,眸光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
为了社稷安危,呵,说得好听!
这些人,一个个……朕都要你们付出代价!
23 刑部狱
私运火器,谋逆,这两个词,随便摊上一个,都可以被处以极刑。
朝堂上群情激愤,又有证据在,太后党羽再推波助澜一下。李煦再想保住自己这个弟弟,也扛不住如此压力。
立案是一定要做的,身为天子,即便没有面对这来自多方的压力,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无视法度。
为了此事,朝堂上又接连吵了几天。原本认定魏王谋反,罪大恶极之人占了上风。吴士忠都认为李长明这次已经必死无疑,没有转圜余地了,没想到情势竟然还有改变。
兰贵妃那位父亲,现于中书省任侍郎。那日夫人进宫探望女儿,回来后便向他说了小皇帝被太后控制的消息。从那时起他便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复朝后便明白了。
于是在右相王昌彝相助之下,派人连夜翻找中书省文档,终于在三日前呈上了先前由中书省草拟却屡次被门下省打回的,有关研制新武器的文书,力证魏王不曾有谋反之心。
于是原本不敢相信,却又因证据确凿而不得不信,以为魏王的确有谋反之心的中立大臣,此时念及魏王昔年军功,又觉得魏王做出此事情有可原。
然而,就跟当初仅有一份图纸,还不能证明李长明就是运送那批火器的幕后主使一样。仅仅是一份中书省草拟的文书,也不能证明魏王制造并运送这批火器的目的是什么。
你说魏王早就有心改配军中武器,只是因为草拟的文案到了门下省就被驳回,不得不暗中行动,其实还是为了家国社稷,边境安危,不过是未得允准擅自行事,并无大错。我也可以说魏王一开始提这个方案就已经包藏祸心,本想方案通过门下省之后,打着陛下的名号为自己筹备军火,结果不得通过却依然暗中私制火器,违反朝廷法规,其心可诛。
最后争来争去,还是没个定论。吴士忠还是一点也不着急,最后这案子怎么定,跟他们朝堂上怎么吵没有太大关系,还是要看哪边的势力更强。
初春回暖,刑部大牢内却是湿冷阴森,霉味混杂着血锈气息,愈发让此处显得恐怖了几分。
牢门被打开时,徐世杰才勉力抬头望了来人一眼。
刑部侍郎吴献,这些天徐世杰已经见过此人多次,每见一次,身上的伤便要多上一倍。到如今,他身上已经没有几处好肉了。
吴献瞥一眼地上跟一团模糊血肉没什么两样的人,冷笑着道:“还要苦撑下去?你以为没你作证,我就定不了魏王的罪了?你誓死追随的魏王殿下,如今同你一样被关押着。那批武器物证可已经把他谋反的罪名钉死了。你不过是在他手下做事,兴许对此事不知,本官只要你想想他平日里有哪些谋算迹象,撇清关系,免得日后被一同株连。”
徐世杰有气无力地道:“大人,徐某一介草民,侥幸入军学得了朝廷制命,只为圣上效忠,又非是魏王家将。我便是万死,亦不敢结党聚群,更不敢有谋逆之念。何况魏王何等功勋?戍边数载,收失地拓疆土,安抚边境……这些可都是天下人共同看在眼里,说殿下谋反,谁敢信?”
吴献讥讽道:“说是为圣上效力,嘴里句句在为魏王开脱。你倒是不怕族灭,舍了身也要给魏王洗得清清白白!”
“不是不怕,我自然是怕这等罪名落到自己头上。可我若是胡说些莫须有之事,那就是欺君,更是欺了天地良心。”徐世杰越说越有力,身上伤痛也不能动摇他分毫,“这批物资本就是魏王为黑衣旅配备,殿下曾多次上疏言明,圣上也曾表态应允,为何就成了谋逆罪证?我为何运这些物资进城,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这些武器统共不过百余件,真要行谋逆之事又哪里够。本也不过是少了张文牒的小事,大人这么一说,便成了要株连九族的谋反大罪。徐某知道大人想听什么,可要顺着大人的意思满口胡诌陷害忠良,徐某万万说不出口。”
吴献听他不仅不松口,话中明里暗里还讽刺自己,怒极反笑道:“放屁!上疏又如何?不经门下就是私自运送,私运军火便是大罪!你可想好了,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机会?你私自送武器进京,如果不是魏王谋反,那就是你谋反,死鸭子嘴硬有什么好处?想保他李焘?可惜了,你怕是保不住他,还要连自己一家妻儿老小都要赔进去!”
徐世杰叹了口气:“且不说这百来根钢枪用来谋反能不能成事……大人,魏王乃是圣上同母胞弟,圣上对魏王甚为宠爱,说魏王谋反,谁信啊?连圣上都清楚这些武器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方案几次都被门下省打了回来罢了。个中缘由圣上明白,自然不会信魏王谋反。大人非要挑毛病给魏王治罪,不是惹圣上不快么……”
“少拿皇帝来压我!”吴献勃然大怒,“你当他真能做得了主?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存心找死了!来人,拿鞭子来!”
左右狱卒连忙送上刑鞭,吴献便狠狠抽了徐世杰十来鞭。徐世杰牙关紧咬,始终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啪”的一声,吴献将鞭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实在可恶,还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问不出来!
吴献上前用力踢了他一脚,懒得再费口舌,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许国公府内,那日带军学众人撤走的独孤循正坐于暖阁,与步六孤辰相商。
他送众人回军学之后,便躲进了此处。魏王殿下平日与步六孤大人最是亲密,想来步六孤辰也一直在忧心此事,定会想办法营救魏王殿下。独孤循连自己安危都不顾,直接跑来这里,也是想帮上点什么忙。
得知徐世杰已经被押送回京多日后,两人都猜想魏王兴许也该到京中了。
“现在都是朝堂上双方各执一词,吵来吵去没个定论。可魏王殿下连个自辩的机会都没有。”步六孤辰抬起茶杯饮一口,里面的茶水早已凉了,他却无心再去烧些热的。
此时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品茶的心。不停喝茶水,只是因为心中烦郁,带得自己口干舌燥,只能喝水润润喉咙,才能舒服些。
“我们去把魏王救出来吧!然后带魏王到朝堂自证……”独孤循说完才想起自己这劫囚的想法多么荒谬,又低下声去,“只要最后能证明殿下无罪,过程怎么样,也没什么关系吧……”
步六孤辰失笑道:“这里是京城!最讲法度的地方!你想什么呢!必须想办法见魏王一面,劫他出来就免了,还嫌扣他身上的罪名不够多么?只是现在我们都不知道魏王殿下被关押在何处……”
独孤循听着他的略带斥责之意的话语,十分羞愧。待他说完最后一句,又仿佛忘了他刚才所言,又毛毛躁躁地道:“刑部大牢?还是大理寺昭狱?除了这两个地方,还能有别的吗?”
皇室成员犯了什么罪,向来不会一开始就公开审查,更不会直接就把人往牢里关。有时候案子定了都是秘密处置,惩罚完了别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若不是特别严重,根本不会让人知道。就算是魏王这样罪名特别严重的,也要先藏一下,关押都只是悄悄地关。
步六孤辰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道:“不会的,魏王殿下身份尊贵,加之功勋卓著,现在的证据又非是铁证。若是在正式立案之前,便将他押进这种地方,定然会引起他身后的武将和朝中中立大臣的不满,反倒会让朝臣以为这就是政敌在蓄意陷害,从而让更多的人为殿下说话,他们不会这样做。待审之时,只会是秘密关押……他如今是否已被押送回京,都是未知。”
“你们要找魏王在何处?”忽然,一个低沉悦耳,略带着些异族口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两人齐齐抬头,见塔吉站在了门口,朝两人微笑道:“我有办法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被家里人叫出去了!
V章三合一送上!呜呜呜呜好喜欢焘焘耍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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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平阳虎
西市主街, 过往行人纷纷侧目,看向一只穿街而过的小猫。
那是一只赤红毛发的猫,双耳略大, 体型矫健, 样子有异于寻常家猫, 在大街上跑来跑去极是惹眼。
位于主街的玉春楼三楼, 此时也有四人站在窗旁往下观察,看着这只小猫逐渐跑远。
“这样真的能找到人吗?”独孤循已经看不到那小猫踪影, 心中还是有些疑虑。
“能找到。”旁边的男人余光瞥他一眼, 短短三个字,却说得有些吃力。
他便是那日去见塔吉的火罗使臣慕容灵,猫也是被李长明看到的那只。
这是西域一种灵猫,听觉嗅觉灵敏, 身手灵巧,体型又小些, 可以钻进很多难以到达的地方,经过训练之后便可作搜查之用。塔吉与慕容灵做了交易,自然会有往来,一听独孤循和步六孤辰要找魏王, 立即就想起了慕容灵。
火罗使团早已启程回国,慕容灵却因为还有什么事要办留了下来,只不过没有继续住在典客署,而是在西市的客栈住下。
塔吉忽然找上门来, 说要借猫找个人,他也没有多问,直接就帮了这个忙。毕竟让猫去找个人,也不是多困难的事。
“灵猫的追踪能力很强。”塔吉说着叹了口气, “不过玉京那么大,也不太好找。”
慕容灵看他一眼,一顿一顿地道:“最多三天,只要他在城里,就能找到。”
步六孤辰垂眸:“但愿能在玉京城中找到吧……”
李长明此刻的确已经身处玉京城中。
被安州官兵缉拿之后,他便服下了软筋散,双手双脚都戴上镣铐,双目也被用黑纱蒙住。他这样的身手不是一般人能够控制的,安州官员担心他回京中途就跑了不好交差,可以说把所有路都给他堵死了。
之后几日他就这样不能动也看不见,跟个货物一样被人秘密运送回京城。
要不是押送他的人每天会给他喂一日三餐,恐怕现在过了几天他都根本不能分辨了。
车终于停下,他被人架下马车,扶到了地方,便将他放下。
遮住双目的黑纱此时终于被人扯掉。
“好久不见了,六哥哥。”
李长明听到那声音便皱了眉,习惯了黑暗的双目突然见到光亮,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吴韬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吴韬长得不错,笑起来也好看,但李长明见了就觉得厌恶。这种厌恶他从来都懒得隐藏,此刻也是一样。
李长明不想看见他,吃力地转过头去,细细观察周围布置。这里不是牢中,而是哪处家宅的房间里。秘密关押……来时又蒙了眼睛,他连自己在哪里都没办法猜!
“这里还不错吧?六哥哥身份尊贵,我可不敢怠慢的。”吴韬缓缓凑近抓起了李长明的手腕,连接镣铐的锁链跟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吸引到了他的目光。
李长明的手腕已经被那铁镣铐磨出了红痕,有些地方破了点皮,渗着血。
“来,六哥哥,我带你看看。”吴韬放下了他的手,又抓起了铁链,轻轻走动着给人介绍房内陈设,“这是给你准备的迷香,就算是软筋散失效的间隙,你也没机会出去哦。”
服过软筋散之后,李长明便四肢无力只能任人摆布,此刻被吴韬一拉,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吴韬抓着铁链把他当什么物件一样拖行,令他极为狼狈。
手腕上因拉拽而产生的疼痛让他闷哼了一声。吴韬故作惊讶地停下,低头望着地上的人,还故意扯了扯铁链子:“六哥哥,你怎么不站起来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