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进京再说吧。”千相鬼轻描淡写,再次闭口不言。
傅秋锋拽起千相鬼,让他指认方向,结果千相鬼就住在山洞之中,倒是很近。
千相鬼像是彻底不想挣扎了,乖顺地带两人回去,傅秋锋沉着脸,低声对容璲道:“是臣疏忽失言,暴露了底细。”
“也不怪你。”容璲折了根桃枝拄着,一瘸一拐地走,“看朕这副模样,谁都要起疑。”
傅秋锋仍然浑身紧绷,他抓住了千相鬼,但容璲头顶的数字还是没消,他用眼神暗示了一下,站在洞口,质问千相鬼:“你何时离开的山洞?可有见到附近有何异常?”
“早上。”千相鬼答道,“没什么异常,山里还不是天天这个样,唯一的异常就是我本分砍柴,却被你们灵敏的狗鼻子闻到了。”
傅秋锋踹他一脚,讥诮道:“下辈子再当你的本分人吧。”
“进去看看。”容璲拿手杖拨了拨洞口遮掩的藤蔓,他饿的有点胃疼,不禁后悔在宫宴上只顾着喝酒没吃几口菜。
一进山洞,凉意顿时让人打了个哆嗦,洞穴墙壁左右竖着两根火把,傅秋锋摘下一根拿在手里照明,这座山洞蜿蜒曲折,深处越来越向下,约莫走了三四百步,终于得见尽头。
一张简陋的木榻和梳妆台摆在墙边,床尾搁着树枝绑成的衣架,上面搭着男女老少好几套衣服,另一侧是火炉和陶罐,地上还放着个锅,敞开的橱柜侧面挂着腊肉干粮,柜里有两副碗筷,简直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逍遥自在啊。”容璲检查了一圈山洞中的布置,米面油和能长期放置的菜都放在橱柜角落,应该是在山下采买的,“真在这隐居了?”
“呵呵。”千相鬼干笑两声,“就等陛下您派人来打开闸门,我好混进去捞上一笔。”
傅秋锋让千相鬼老实待在床上别动,走到山洞尽头的石墙边查看,若是外人入内,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处和旁边浑然一体的山壁竟是一道能可打开的闸门。
容璲打量着自然的岩石纹理,不太好蹲下,索性让傅秋锋检查,自己走回山洞中间,单手按在墙上,凝聚真气,片刻后召来几条附近的蛇,之前一直忙于赶路,没有个固定位置,也没办法一直等着,现在倒可以让它们去抓点吃的回来。
等他若无其事的走回去时,千相鬼还坐在原处,看起来没什么反抗精神,傅秋锋已经让他试吃完了两块饼,确定无毒之后递给容璲,低声说道:“陛下,镶嵌玉佩的位置就在那里。”
容璲嚼着硬邦邦的煎饼,仔细一看,墙角多了一块完整拆下来的方形石头,墙壁陷下去的缺口之中,正好有一个精铁打造凹槽。
“你难道就没想过按形仿制?”容璲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千相鬼。
“你以为那么简单就能仿制?”千相鬼靠着床尾的被子翘起一条腿反问他,“这机关及其精细,鬼斧神工,只要钥匙的重量轮廓厚薄稍有不同,机关都能识别,到时前朝埋在山中的火药就会引爆,所有金银珠宝都会掉进地下暗河,银两倒还好,但那些翡翠玉器古董可就全化成碎片一文不值了,即便不在乎这些,千峰山中有大动静,朝廷派兵前来,我们哪有时间发掘被埋的宝藏。”
若是往常容璲或许还会怀疑一句真有如此神奇,但他现在更神奇的都见过了,索性不再追问,他虽然带了玉佩,但裘必应说不准还在藏宝洞的密室里,更不打算现在就打开闸门。
“啧,难吃。”容璲拖过一张板凳坐下,咬着干巴巴的煎饼不悦,“给朕弄点茶水来。”
傅秋锋在容璲任性的指挥中无奈笑道:“陛下,哪有茶水,河水倒是有一缸。”
容璲回头瞪了眼千相鬼:“你何苦逃呢?还不如在霜刃台吃顿断头饭。”
千相鬼闭目养神,平静道:“碗柜最下面抽屉里,有几个鹅蛋。”
“这么好心?”傅秋锋凉飕飕地说,他和容璲先前检查时就发现了,只是谁也没想着真在这里炒个菜。
“放在这坏了浪费。”千相鬼把眼皮掀起一条缝,“会不会炒?不会我来。”
“干嘛要炒,煮了多好。”傅秋锋道。
千相鬼沉默了一下,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傅秋锋并未多加纠结,想了想,还是道:“算了,煮更麻烦。”
千相鬼微微松了口气,容璲用余光瞥过去,正想提醒傅秋锋恐怕有诈,傅秋锋已经侧身谨慎地用桃木手杖勾开抽屉。
傅秋锋挑三拣四地拿出来一个,掂了掂,直觉不对,比着插在柜子墙缝里的火把晃了晃,意味深长地笑道:“能吃吗?”
“怎么不能。”千相鬼不动声色。
“精通易容,必然也精通制作以假乱真的道具。”傅秋锋冷笑一声,“到底是鹅蛋,还是藏了暗器的雷火弹,以为本官看不出来?我还没饿昏了头呢,还有什么小算盘,也一并使出来吧,本官懒得一样样拆穿你。”
千相鬼脸上的平静渐渐破碎,变得气急败坏:“你竟多疑至此!”
傅秋锋把那枚鹅蛋沉进水缸:“暗卫的天职就是多疑。”
千相鬼眼神闪了闪,突然一扭胳膊挣脱鞭子,翻身冲向洞外,容璲起身靠向墙角远离战圈,傅秋锋当即去追,但千相鬼却陡然刹住步伐,回身跺脚,一枚藏在鞋底的利刃电射而出。
傅秋锋跃上半空躲过暗器,踏墙一踩,旋身抬腿扫向千相鬼,但见千相鬼被封了内力,竟索性不躲不闪,露出一个得逞般快意的笑容。
“小心!”容璲在傅秋锋身后喊出一句,他看见那枚被躲掉的刀刃是径直向着打开的抽屉去的,想要挡下为时已晚,刀片穿透了抽屉侧板,刀尖正好扎破一个蛋壳。
没有任何液体溢出来,容璲心中敲起警钟,下一刻火光就从抽屉里骤然炸开,他弯腰矮身拽过木床挡在身前,飞溅的木屑连着火星射向四周,容璲在一阵晃动中短暂的耳鸣,轰隆声仿佛落在山洞中的天雷,他晃了晃脑袋,尽量在烟尘弥漫一片狼藉的洞内寻找傅秋锋的身影。
第109章 明月何曾是两乡06
“臣没事……”傅秋锋卧倒在地,一块崩飞的木板就砸在身边,扬了他一身碎屑,他慢慢起身,抬手摸了下额角,触到一缕鲜红。
“你说什么?”容璲捂着耳朵喊,他还听不太清,扶着墙壁直晃悠,右腿不知是不是磕到了床,伤上加伤几乎站不起来。
傅秋锋想赶紧去扶容璲,脚下一绊,回头发现千相鬼同样灰头土脸的,却还在笑,躺在地上紧紧抓着他的脚踝。
“你别想活过今日!”傅秋锋气急,一脚踩上他的手腕,狠狠一碾,“滚开!”
“唔……咱们都活不过今日。”千相鬼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响声,也不怎么在意,“这点炸药当然炸不死你们,你不是说我没有信号吗?这就是信号。”
傅秋锋脸色阴晴不定,思绪疾驰之下,在反应过来千相鬼的威胁同时,已经冲到容璲身边,背起他转身就跑。
但还未离开山洞,比方才的爆炸更为震耳欲聋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灰土碎石扑簌簌地落了一地,在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中,本就昏暗的光线彻底熄下,傅秋锋弯腰强稳身形,远远见到一块坍塌的落石堵住洞口,另一支火把也在土石中滚落在地。
“往回走!”容璲抬起衣袖挡在头顶,拿出那块牡丹玉佩,“山中恐怕埋有火药。”
“千相鬼难道让同伙炸山吗?”傅秋锋百思不得其解,山洞晃得比地震更烈,他扶着墙壁仅凭听觉闪过几块岩石,纵身回了洞穴深处,这里也摇摇欲坠,墙壁爬上裂纹,只有那面千斤闸门还矗立不动,他放下容璲让容璲去开藏宝洞的门,揪起千相鬼的衣领厉声喝道,“你疯了,你不要命了吗?你在哪里准备了密道逃脱?你的同伙在哪里接应你?”
“我这些时日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在宝藏周围布置炸药。”千相鬼笑得满不在乎,“本来是给接收宝藏的禁军准备的华丽棺椁,怎么会有退路,想不到竟有意外之喜,能和大奕皇帝同归于尽,有什么不好?”
傅秋锋甩了他一巴掌,头顶细碎的灰土迷了他的左眼,他微微眯起眼帘,杀意汹涌得恨不能当场把千相鬼剥皮拆骨。
“哈哈哈……容璲一死,无论是想要复国的前朝逆党还是容瑜旧部,或者北幽卧底,大家都有喘息的余地,用不了多久大奕还是会乱,到时那些死在战乱里的人都是为我陪葬。”千相鬼偏头吐了口血,“杀了我,我就在奈何桥上静等乱世降临。”
“不可理喻!”傅秋锋用力把他摔回地上,但随即察觉他说的是给“我”陪葬,不是给容瑜陪葬,这倒不合符容瑜手下一贯的极端忠诚。
“傅秋锋,快走。”容璲喊了一声,他将牡丹玉佩镶进机关槽中,只感手下重量一轻,顺势一按,整面厚重的墙壁就在机括运行的声音中从地底缓缓升起。
傅秋锋对着千相鬼颈侧劈了一记手刀,转身捡起将熄的火把和容璲一起弯腰钻进闸门下方,然后眼前乍然一亮。
习惯了山洞内昏暗的光线,两人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各自抹了把汗,再抬头时,富丽堂皇的大殿在山体振颤的余威中晃得人目眩神迷,大殿凿成圆形,环绕一圈皆是色彩缤纷的壁画,高耸的天花板上镶嵌着两排夜明珠,石板地面光亮照人,花纹像舒展的树枝藤蔓,开阔的空间让人心头一松,又有种对前朝末年醉生梦死的叹惋之情。
“陛下,您头顶的数字消失了。”傅秋锋转头时睁大了眼睛,顿时喜道。
“那朕算安全了?”容璲掸了掸衣襟,自嘲地扯动嘴角,“还真是狼狈。”
“总归是好事。”傅秋锋松了口气,环顾周围,前朝内忧外患之下仍聚集工匠开凿如此规模的大殿用以藏宝,此处不可能空空荡荡,只有对侧那几口箱子,“只有一个大厅,宝藏在何处?”
“神木。”容璲盯着地面的花纹若有所思,他拽住傅秋锋,指着地板惊讶道,“你看地上的纹样,中央若是树干,那也太纤细了,顶端尖锐,周围环绕枝叶,这会不会是名为飞光那杆长∫枪。”
傅秋锋也觉得有道理,他俯身趴下,静听了一会儿,但外面响声雷动,也听不出什么门道。
“虽然这里还算安全,但怎么出去?”傅秋锋站起来揉了揉肩膀,抖落一身灰土。
容璲伸手托起他的下颌,扯出一点干净的里衣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已经发干的血迹覆着一片擦伤,他有点心疼,安慰道:“实在不行,可以等禁军来人接应,反正千相鬼的干粮勉强能吃几天。”
傅秋锋也才想起来,挡了下容璲的手,笑着说:“陛下,别擦了,越擦越脏。”
容璲皱了皱眉,松开傅秋锋:“朕的脸还能看吗?”
“能看,特别好看。”傅秋锋真诚道,“林前辈的解药也很管用。”
“你能不能客观一点。”容璲用指尖摸了摸已经结痂的侧脸,拿手背蹭掉一层灰,抖了抖头发里的石头渣子,嫌弃地撇嘴,哼道,“现在亲朕一下,朕就信你。”
傅秋锋毫不犹豫地偏头在他唇上轻吻,笑眯眯地看他:“陛下现在信了吧?”
容璲微妙地挑挑眉梢,摸了下嘴角,强行板着脸道:“……一股土味,脏死了,让你亲你就亲啊,自己没点主见吗?”
“陛下。”傅秋锋无奈,“您还是别说话了,免得一会儿渴了没水。”
外面的山崩地裂慢慢停歇下来,容璲镇定地抬抬下巴示意山洞:“你去看看能不能抢救回来点东西,最好把水缸搬回来,千相鬼也不一定真视死如归不留后路,小心……”
他话音未落,一块轰然砸下的巨石直接堵住半个洞口。
傅秋锋站在闸门前,缓缓后退了两步,沉吟道:“千相鬼这下是死透了吧,干粮也死透了。”
容璲想了想,还不算慌乱:“呃……朕还能驱使几条蛇,它们应能穿过落石的缝隙,带一点麻雀野兔之类的进来。”
傅秋锋刚要称赞他这禁术就是好使,周围突然一震,容璲的手杖滑了一下,傅秋锋连忙扶住他,只闻霹雳般的滚石声钝重地从山壁里传出,傅秋锋在晃动中站立不稳,不得不蹲下撑住地面,接着就听一声距离极近的脆响,一颗夜明珠啪地砸在两人面前。
容璲愣了愣,接着浑身一凉,一点点抬头仰望,那片雕花嵌珠的天花板中央正在开裂,逐渐分离的两端像被无底深渊吞噬。
“完了。”容璲怔怔地说,“如果机关为了自毁藏了炸药,那在外部点燃炸药连环引爆机关,也不无可能……看来朕来不及封你为后了。”
“陛下何出此言!现在还没到绝路。”傅秋锋也静默少顷,但很快警惕起来,一边观察周围哪里是能承重的夹角,“从前每次都是您激励臣,怎么离凯旋只有一步,您反倒患得患失起来。”
“什么凯旋,分明是铩羽。”容璲嘴角一抽,强打精神,抓住傅秋锋的袖子苦笑道。“朕是害怕,朕怕失去你。”
“大不了同年同月同日死,您不会失去臣。”傅秋锋果断地说,“陛下,起来,还记得裘必应提到飞光所在密室吗?这间密室到底在何处?”
容璲表情略显焦躁纠结:“山都塌了,密室能保得住吗?”
“不过是炸掉几块石头,塌一个山洞。”傅秋锋说的笃信,“整座山才没那么容易炸,臣看这地板花纹并非装饰,也许别有机关,咱们趁着房顶还没掉,赶紧分开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