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雪风一挑眉,问:“你就这么确定你能杀了我?”
薛兰令道:“你的轻功独步武林,能追上你的人,也没有几个能胜过你。”
寿雪风道:“不错。”
薛兰令道:“你想试试我的武功。”
寿雪风道:“我能感觉到你的武功在我之上,可到底有多上面,那也要试过才知道。”
薛兰令淡淡发问:“试过之后呢?”
寿雪风道:“你若是比我强呢,你说的话,我当然不敢不做,可要是我比你厉害,或你只能和我打个平手,那我要帮你,却也不会尽心尽力了。毕竟——”他压低声音,“你要的是我在北地,在白阳山庄的地盘里找白阳山庄的秘密,这是很有风险的事情。”
薛兰令便笑了。
他深深道:“很快你会发现,不帮我,是最危险的事情。”
他话音甫落,寿雪风已感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种压力与方才所感觉到的完全不同。
寿雪风立时运起内力:“等等!你先让我跑一会儿,你这样是偷袭,非君子所为!”
然后飞快地跃起,借力踩过树枝,身影倏然消散在茂密的树林里。
寿雪风的轻功当然很厉害。
王小四有一招“登萍度水”,那是绝学,也是让他能够在众多情报贩子里脱颖而出的手段。
寿雪风的轻功没有名字,也不是他的绝学。
可他的轻功当世罕见。
没有人能说自己每次都能追到寿雪风。
他跑得很快。
他赤脚,也不在乎脚底磨过的石头、枝桠,甚至泥沙,虫蚁。
因为寿雪风已经发现。
薛兰令的武功不是在他之上,而是远在他之上。
他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换言之,聪明敏锐的“西风小手”,并不是在比试,而是在逃跑。
他自认这先人一步的逃跑肯定能甩下江湖上所有人。
哪怕薛兰令武功远在他之上,想来也无法赢过他。
然而他仅仅想到这里,抬眼一看,忽而踉跄两步,停了下来。
夕阳西下,黄昏柔暖。
晚霞倒映在溪水之中,如潺潺流云,一片花雨。
薛兰令就站在溪边。
晚阳打落下来的光照在他的身上,将袖摆的金线折映出夺目的辉光。
他好像根本没有动。
如果不是这里的溪流与方才的不同,这里的山林较先前更高,寿雪风还会以为,自己绕了一个大圈子,居然又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然而正因为这里和先前的地方完全不同。
寿雪风才不得不停下。
寿雪风道:“好吧,我承认你轻功比我厉害。”
他绝不给自己找很多理由,也不去想是什么原因。
因为薛兰令能站在这里,已是种答案。
寿雪风便在这句承认之后拔出了匕首。
——他的匕首在腰间。
他叫“西风小手”,可他不用手,只用手来握住他的匕首。
这是把短匕。
锋利到掉下的一根发丝,哪怕与它擦肩而过,也会被它削断。
他出了刀,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划向薛兰令。
溪流轻轻柔柔,水声悠悠。
这一刀过去,隐有破空锐响。
——这已是很快的一刀。
任何人站在薛兰令的位置上,都会想要避开。
然而薛兰令却没有动。
他还是不动。
哪怕那把匕首已经突破所有朝他飞来。
薛兰令只是抬起手。
他没有握住匕首,也没有试着用手指夹住那锋利的刀刃。
可是寿雪风已经愣住。
因为在薛兰令抬手的时候,寿雪风已发现了不对。
寿雪风不能控制自己的匕首。
或者说,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压在了他的身上。
那力量一推,一让,寿雪风就连同着他的匕首错开,在距离薛兰令两步远的地方,他竟像是站不稳一般,整个人歪向旁边,踉跄几步。
他握不住这把匕首了。
寿雪风张大嘴去呼吸。
那种力量太沉,却无形无踪,摸不到,看不到。
他想用力握住匕首,可他的手却不住颤抖。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从他的手中脱落。
飞出。
如同被别人掷在地上。
一声锐响。
寿雪风额前已冷汗尽冒。
他缓缓抬头,看向只伸出一只手的薛兰令。
良久,他哑声道:“你……真的是人吗?”
这绝非他在嘲讽或咒骂。
而是寿雪风从来没有见过,世上有谁能有这样超脱想象的武功。
若无兵器,拳脚可做兵器。
若拳脚不是兵器,那天底下也没有这样让人无可抵抗的力量。
人像是无形之物可随意摆弄操控的玩物。
——连自己的身体都会受之摆布。
薛兰令收回手,歪着头看他片刻,答道:“我不是人,我是地狱里的鬼,我是人间的幽魂,我是要来索命的恶鬼。”
说到这里,薛兰令竟又极温柔地笑了。
那声音依然如春雨如秋风,如瑟瑟琴箫鼓奏,乐曲奏至最高处时,轰然鸣出铿锵尖锐的刀声,正如这温柔之下,暗藏着无数刀尖。
薛兰令道:“我这个功法,你一定听过。它叫——欲求飞花天地行。”
寿雪风的脸霍然变色。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呼吸都快停滞。
他急咳两声,惊道:“你果然死了!这部功法、这部功法……凡是练过的人,都活不过第七重,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就此殒命——你还活着,那你一定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功法只有教主练成了,教主确实是武林战力天花板,只要他想他真的能做到一手碾死所有人(?)
其实全江湖都知道这个功法的但是没有人练成过。
教主闷声发大财(?)
寿雪风:吓死我了,薛兰令真的是鬼。
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只有寿雪风和有琴弘和。
那为什么要告诉寿雪风呢。
很简单,他太欠揍了,他还想和教主打架,他可能不知道教主一用力,他就十八年后一条好汉了。
请把教主人美心善打在公屏上。
教主人美心善,教主只是吓一吓他,真正的君子,薛兰令,虚假的君子,段翊霜。
小翊:????
第七十六章
薛兰令已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他如今只需要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一个绝佳的契机。
只要他等到了。
手里握住可以一击致命的证据。
他就能让黎明达身败名裂,失去所有。
甚至连在这世上苟延残喘都没有资格。
他有足够的耐心。
他已为这些东西谋划了很多年。
他更是个绝不迫切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整整七年藏在禁地之中。
有琴弘和进了屋,撩开衣摆在他对面坐下。
装着蛊虫的盒子又换了个新的。
有琴弘和将蛊虫取出,放在桌上,任由它懒懒地蠕动爬行。
他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这蛊虫养了这么久,却一次都没有派上用场。”
薛兰令道:“你很失望?”
有琴弘和道:“我当然很失望。要知道我一直期待着养出一对天下仅有的蛊虫。”
薛兰令垂下眼帘,眼看着蛊虫背后的翼翅合拢收紧,如被什么刺到般骤然不动了。
薛兰令道:“它会有用的。”
有琴弘和问:“在什么时候?”
薛兰令道:“在一个合适的时候。”
有琴弘和道:“你想做的事情,连我都不懂了。”
薛兰令抬眼问他:“你不懂什么?”
有琴弘和道:“我以为薛兰令是绝对不会心软的人。”
薛兰令道:“你说,我在心软?”
有琴弘和点了点头。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袖摆。
外衫露出一丝白线。
他把它扯断了,缠在手指上,又顿了顿,才道:“你其实完全可以让段翊霜去问黎星辰。”
薛兰令没有应话。
有琴弘和偏头看他,说:“因为你已经不打算要黎星辰的命了,你大可不必亲自问他,也不用威胁他。他既然是段翊霜的朋友,那只要段翊霜问得合情合理,他是不会隐瞒的。”
这世上的朋友便有许多的不同。
朋友是朋友,好友是好友,挚友又是挚友。
朋友可以言兴趣,好友可以知志向,挚友却可以听秘密。
更何况段翊霜与黎星辰之间,胜过挚友,更是知己。
知己方是什么都会知道,什么都可以知道的人。
段翊霜就是这样的人。
黎星辰在他的面前,秘密将会变得不算是秘密。
至少,至少对于黎星辰而言,将一件重要的事情说出去,听到的人是段翊霜,比听到的人是他和薛兰令,要容易许多。
有琴弘和道:“所以我才说你在心软。”
薛兰令淡淡笑了,他问:“这算是什么心软?”
有琴弘和道:“薛兰令,你对段翊霜心软了。”
于是忽而有一阵难以言说的沉默袭来。
他们坐在桌旁,竟谁都没有出声。
薛兰令在沉默,指尖敲在桌上,一顿、一顿,却无任何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
薛兰令有些懒散地反问:“有吗?”
有琴弘和听过许多次这种语气。
这里面藏着薛兰令的点到即止,不愿多说。
若是放在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再开口。
但有琴弘和却觉得今时今日十分有必要说。
这是个不算晚也不算早的时候。
在黎明达还没有身败名裂的时候。
也在弓箭还没有飞到白阳山庄的时候。
有琴弘和没有过多迟疑。
他听懂薛兰令的意思,却不打算顺着薛兰令的心意。
有琴弘和道:“你有。”
他说得笃定。
他这样无疑是不识时务的,放开来说,他这更是自寻死路。
因为无论他与薛兰令曾经是怎样的挚友。
如今来看,他们之间虽还走在不同的路上,前方,却必然有一条岔路了。
薛兰令却也没有因此动怒。
薛兰令只道:“我不觉得我有心软。”
有琴弘和道:“你可以让黎星辰去问他,你却没有,你不想杀黎星辰,那让段翊霜去接近、去问出你想要的秘密,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也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不会让人起疑。”
薛兰令问他:“那你说,我这么做,怎么就算是心软呢?”
有琴弘和叹了口气。
他说:“我真是不知道,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薛兰令道:“我不知道。”
有琴弘和凝目看他,片晌,有琴弘和说:“你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你不想他走在你的棋局里,可他本来就在你的棋局之中,他是你落下的第一颗棋子。”
薛兰令却在他的话语里淡淡笑了。
薛兰令意味深长道:“他不是我的第一颗棋子,他是第二颗。”
“我不问你第一颗棋子是谁,”有琴弘和道,“我只想问你,我说的前几句话,是不是对的?”
薛兰令道:“你怎能这么想呢,他如此有用,必然要在我的棋局之中。”
有琴弘和道:“是,他在你的棋局里。”
但他亦有未尽之语,他看着薛兰令毫无瑕疵的慵懒神态,缓缓道:“但你要把他摘出你的棋局。”
薛兰令蜷起手指,垂下眼帘,轻之又轻地应了声:“哦?”
有琴弘和道:“薛兰令,我虽然感觉自己已经很不懂你,至少没有以前那么懂你,可我现在到底还是比别人都更懂你,所以你想做的事情,我不用问,也能猜到一二。你做过的事情,我也并非毫无所觉。”
“你想把段翊霜摘出你的棋局,所以你不让他涉险,不让他在任何棋子身边周旋,你不让他问黎星辰,因为你不希望他知道这些,你也不想他背叛自己的朋友。”
“你在心软,你在把他排除出去,他从带你出大漠开始,他为你做过多少,你利用他做过多少事,根本就是屈指可数。”
薛兰令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抚摸自己的指尖,懒懒道:“不要把事情说得这么好。我也许只是懒得让他做这些事,怕他给我办砸了,毁坏我的计划。”
有琴弘和却顺着他的话音问:“那你把他留在身边做什么?”
薛兰令道:“消遣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他这样说话,语气里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有琴弘和道:“如果是消遣,在现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你还有心情和他消遣吗?”
薛兰令道:“我说我利用他,你也不信,我说我没心软,你还是不信。”
“有琴弘和,”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琴弘和便坦然道:“我在说段翊霜对你而言不同。”
薛兰令道:“这世上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不同的。”
有琴弘和道:“有很多事情,是段翊霜可以做,可你从不让他做的。”
薛兰令道:“太过正人君子的人做不了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