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刚想遁走,却被一声轻飘飘的等等给唤住。
慕裎把碗盅往案几上一放,笑道:“我是想着陛下处理政务甚是辛苦,所以前来关怀一二。若大人和陛下有正事要议,不敢打扰的人是我才对。”
被关怀的那个听闻不语,只眯起眸子朝他意味深长一撇。
大有看他这是想作哪门子妖的意思。
周远跪在地上,讪讪挤出一丝苦笑。“这.....议....议完了,良宵苦短,微臣还是不要在这里碍眼的好。”
慕裎又是一笑,那笑容极其娇俏,隐隐带了些嗔怨望向蔺衡。
“我方才怕不便进门,就在外头等了一小会儿。周大人不辞辛劳前来面圣,所言句句忠贞字字在理。陛下,您如此待良臣,可有违明君之德呀。”
婉言相劝。
深识大体。
然而蔺衡并不接茬,探过手在碗盅外碰了碰,挑眉道:“一小会儿?”
慕裎耸肩:“可能是一炷香罢。”
“冷的。”
“我忘了,哎呀,总之不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那会儿周远才刚来呢!
合着太子殿下这墙角是半句都没听落下。
慕裎咬唇,转身将周大人虚虚扶了一把。
“大人之言良苦,便是我听了也觉得感动呢。陛下正值壮年,每夜........折腾的我实在疲累,确实该来些姐妹帮衬着分忧了。”
他面上似是羞怯似是不安,眸子还不住往皇帝陛下身边瞟。
一如多日承欢,享受又惧于天恩的小媳妇儿模样。
要不是蔺衡清楚压根没碰过人一个手指头,差点都要信他‘夜夜被折腾’的鬼话了。
皇帝陛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一怔后很快淡定下来,冷冷哼道:“那你倒说说,孤都是如何折腾你的?”
“这样的事让我怎么开口呢?”慕裎娇嗔一睨,脸颊相当配合的跟着羞红几分。“周大人还在呢,陛下就别欺负我了嘛。”
周远哪里敢对国君的暖玉香帐好奇,太子殿下扶他更不敢真爬起来,哭丧着一张脸看上去可怜的要命。
“陛下,微臣还是告退罢,纳妃之事.....以.....以后再........”
论字尚未吐出来,那边慕裎像是在人前提起被幸一事臊的慌,顶着张绯红面庞就要往国君怀里钻。
衣袖扫过托盘,不偏不倚刚好将碗盅跌落,里头乌漆嘛黑的玩意儿尽数淌到了周大人膝边。
“啊!”
太子殿下一声惊叹,其浮夸程度让蔺衡有点想竖大拇指。
慕裎神色变得愈加不安:“是我不当心失手了,陛下可千万别气恼,身子要紧呢。”
最后半句让他说得百转千回,饶是蔺衡知道他在作戏,也不免后背起了酥麻之感。
“你.........先从孤身上下去。”
慕裎收回跨坐一半的腿,望着地下狼藉幽幽轻叹。
“汤洒了倒没什么,只可惜里面的鹿茸和仙茅,是特意给您壮阳补肾........”
话头顿住的点巧妙非常。
太子殿下仿佛自知说错了话,双膝一软,竟在蔺衡面前直直跪地。
“陛下恕罪!我不是有心的!”
他懊恼的简直要将下唇咬出血,边咬还边低声嘟囔。
“真是的,怎么把陛下不行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国君:???
比起话里的内容,蔺衡更讶然的是慕裎屈膝。
几乎是在他下跪的同时,也立即跟着从椅子上弹起来。
当然,此动作落在周大人眼里,无疑是陛下被戳中软肋,恼羞成怒的表现。
蔺衡顾不上疑惑和愤懑,赶紧将慕裎先拉起站稳。
仗着有桌几遮挡,太子殿下露出个狡黠无比的笑,活像只刚偷到糖的小狐狸。
皇帝陛下属实无奈。“解释一下罢,孤,不,行?!”
慕裎宛若星芒的眸子轻眨。“陛下英明神武,远不是寻常男子能企及的,怎会不行呢?”
语气之无辜,只差没在脸上写着‘迫于国君淫威,不得不颠倒事实黑白’了。
大抵是嫌一个人看热闹不够,太子殿下冲周远抬抬下颌。
“陛下一定是听岔了,不妨问问周大人,我可有那样说过?”
周远脊梁骨发寒,恨不得连滚带爬从宣政殿逃出去,哪还有心思参与讨论。
“陛下息怒,微臣.....微臣什么也没听到!”
蔺衡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在太子殿下脑门上敲栗子的行为。
“汤也送了,墙角也蹲了。天冷,早点回池清宫歇着罢。”
他其实还做了人想留下继续造谣生事的准备,不料慕裎乖巧点头,应了声好就欲往外走。
不过堪堪走了不到两步又折回身来,捡起地上砸成几瓣的碎瓷片。
“扔了省事,免得划伤陛下,我会心疼的。”
蔺衡急急要去阻止,一句‘划伤你孤更心疼’哽在喉间,半晌也未道出来。
他没握到慕裎指尖,探手过去的动作碰巧拉起人袖腕。
露出数条结痂不久的血痕,以及一转骇人的淤青。
太子殿下往后退了猛两步,扯衣袖遮掩的神情仓惶无措,似乎是暴露了什么秘密一般。
皇帝陛下面色凝重,眸子里的玩味荡然无存,立即被紧张和担忧取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裎怎会把自己伤成这样?
当事人慕某:哦,我装的。
距离太近,足够周远将那些伤痕看个清清楚楚。
或者说太子殿下是存心等他看清楚了,才佯装犹豫不定的开口。
“我昨晚劝陛下不要折腾的太狠,偏偏您不听,非要拿绳子捆我的手,还拿细鞭抽打。这下好了,让周大人瞧着笑话。”
“幸而我是男子,多少比女子禁得住鞭挞。否则不等陛下往我身上滴烛油,先遭您吊着给打死了。”
“哎,这事说来不大光彩,不过自古君王在御幸上有特殊嗜好也极正常。只求陛下多疼惜我一点,别像待之前那些美人儿,侍寝侍到一半就咽气了。”
哀怨无比的语气,加上犹疑不定的眸光。
慕裎从周大人瞠目结舌和国君虎躯一震中,得出了‘表演甚是成功’的结论。
他拍了拍一号听众的肩,柔声道:“我是不要紧,但此事关乎陛下颜面,周大人是效忠明君的良臣,必不会对旁人张扬罢?”
“还有,周大人若是要给陛下纳妃,切记挑几个身强体壮的,否则吃不消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呢。”
周远惊魂未定,遭他一拍像团烂泥似的瘫在地上,连连磕头。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陛下正当风华之年,纳妃之事不急!”
废话。
捆绑?细鞭?滴烛油?侍寝侍到一半就咽气?
鬼还敢把自家娇滴滴的女儿送到宫里来?
怪不得陛下从不召幸美人,原来都是这个下场。
不等被抓住问个究竟。
慕裎侧身,撇撇唇角示意皇帝陛下可以做结束陈词后,脚下一转,轻快溜出了宣政殿。
太子殿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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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裎腕上的伤也不全是装的。
晚膳后在宫里散步,听说礼部侍郎求见国君,十有八九是为了纳妃一事而来。
以皇帝陛下的性子,要等他主动抱怨这些烦心事怕是寿终正寝都等不到。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宣政殿转转。正巧试试令牌效果如何,若还能帮蔺衡解决麻烦自然更好。
打碎碗盅本就在计划里。
唤月收起来的药材就在柜阁顶上,反正以后不打算再用,索性大大方方全给一锅煮了。
他算准对方会拦,出门前便在宫墙上扣了点儿朱砂墙灰。抹在伤处,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严重。
伤处纵横三四条,最深的那条划破肌肤,嚯开半指粗细的血口子。
唤月皱巴着脸,绞干锦帕覆在人手腕上。不敢用力擦拭,只得小心翼翼的轻按。
“殿下,好受点没有,疼得很厉害?”
慕裎咬着块喷香的烤肉,点点头表示无妨。“风旸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比小厨房的厨子烤得还焦脆入味。”
风旸得了夸奖却高兴不起来,一面挑出火候最好的部分递给他,一面低声叹息。
“殿下您也太胡闹了,倘若日后留下疤痕可怎么办呢?”
“怕什么?”太子殿下两颊塞得微鼓,字眼听上去含糊不清。“留就留呗,我又不是姑娘家,难道担心身上有疤会遭夫君嫌弃啊?”
“殿下放心,南憧皇宫有的是消肿去疤的好药材。”
熟悉的嗓音倏然从身后传来。
蔺衡冷着张脸步步踱近。“再者区区小伤而已,何必放在心上,孤说的对罢?”
慕裎以为皇帝陛下到池清宫至少要在两盏茶之后,不成想前后脚的功夫就找上门了。
且看人来的方向,是从锁死的殿门外直接跳进来的。
可想而知有多气恼。
他扬起一个灵动的笑,指指面前的火堆。“瞧你晚膳没用几口,尝尝新鲜吃食罢,味道很不错呢。”
蔺衡面上宛如覆了层雪霜。
尤其听到太子殿下试图想转移话题,脸色愈加让人望而生寒。
“你的伤,怎么回事?”
慕裎被问急了,撇嘴道:“就翻\墙的时候,不小心弄的啊。”
嗯?
国君大人蹙眉。“孤允你在宫中随意出入,有大门不走,翻\墙作甚?”
“偷东西啊。”
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太子殿下把竹棍伸向火堆,辩解音量铿锵有力。“走大门进去还能叫偷?”
蔺衡狐疑望着竹棍上叉着的烤肉,看其形态,疑似只两脚动物.......
好巧不巧,火堆边上还有一些刚处理过某物的痕迹。
灰黑相间的绒杂短毛,其中一小缕略长,色泽呈暗红。
这不是他养在奇珍馆里,样子最可爱、叫声最动听的那只珍珠鸡吗?
蔺衡瞪过去一眼,咬牙切齿:“你!竟敢!偷孤的鸡?!”
慕裎: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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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皇帝陛下这句话,着实是把慕裎给逗笑了。
他不坏好意往人腰部偏下的位置扫过,眸子里的光芒怎么看都觉着是揶揄居多。
“你可别乱说啊,本太子洁身自好着呢。”
蔺衡被他一噎,全数责怨没出息的化成无奈,无奈中还隐隐夹杂了些许恼羞。
“洁身自好能给孤下药?”
“谁给你下药了?”慕裎不满的掰手指。“仙茅、鹿茸、巴戟天,这些都是用来健气补身的。你为国事操劳多辛苦呀,难道不该好好补补?”
“谁家补身子只补肾?”皇帝陛下愤愤回堵,顺势把他手捉过来,再细细给上一遍药。
好在除了最深的伤口,其他地方都只堪堪划破了点皮。看着红肿一片,拿药膏多擦两次就无碍了。
蔺衡指腹用的劲儿缓而有力,抚过伤处不觉难受,反倒极痒。
见慕裎紧咬唇瓣,忙停下道:“弄疼你了?”
“没有。”太子殿下摇头,终于忍不住莞尔。“就是看到你巴巴的攒那么多罐子,真是傻里傻气的。”
池清宫每回送去的汤都被蔺衡照单全收,喝完后没舍得把碗盅还回来,攒了一排整整齐齐摆在宣政殿案架上。
被抓现行,他低声一哼:“孤回去就让宫人砸了,连带那个案架,也一并劈了当柴烧!”
慕裎眯眼笑。“动这么大气呀?怎么,该不是喝了本太子的滋补汤,有什么不良反应罢?”
不良反应?
没有。
不过终归是补肾壮阳的药草。
至于其他反应.........
蔺衡面颊陡然一红,眉结微拧。“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好好的,试这玩意儿作甚?”
“孤也好的很!”
太子殿下堵起一只耳朵,嫌弃避开咬牙切齿的某人。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后宫一个妃嫔都没有,彤史又无幸人的记载。万一你.........是吧,提早开始补,有备无患嘛。”
蔺衡懒得与他纠缠此类问题,碍于男子尊严,剜上一记眼刀就算是对先前之事的报复了。
“你要想吃烤鸡,尽管差宫人到奇珍馆去抓就成,犯得着亲自翻\墙去偷?”关键是还把自个儿伤成这样。
“我不想吃啊。”慕裎诚恳的眨眨眸子。“谁让它一直叫唤来着,隔着两堵墙都听见了。天意如此,违背神愿是要遭天谴的。”
珍珠鸡:我不是人,你也不是。
蔺衡气急反笑。“那你翻\墙就不能好好翻?瞧瞧这伤,掉荆棘丛里了?”
提到这个慕裎就来气。
他怎么没有好好翻,甚至兢兢业业弘扬了一把‘盗亦有道’。
偷鸡过程十分顺利,几个看守侍从来去数回,完全没有发现倒挂在梁上的太子殿下。
他得已在抓鸡的同时,还能腾出空余去观察隔壁棚里的两只萃蓝孔雀争奇斗艳。
本来打算看完开屏、留下珍珠鸡去向就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