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年表情微变,定睛一看。众人簇拥之间,一个玄袍青年面容如玉温润俊秀,脸带浅笑。
他立刻作揖:“谢贵人。”
说完,他万分急切地转身,直接上楼了。
众人上楼入住。车队里的大厨借用后厨准备膳食,钟阑的晚餐送入房里,而侍卫、太监们则围坐在大堂里吃晚饭。
他们下楼时发现最角落的一桌已经摆上了菜,刚才的青衣少年正在为徐公子布菜。
徐公子着红衣,身形瘦削,在室内也戴着幕篱,宽大的白纱垂至脚踝遮掩身形,只有脸庞的白纱被掀起一角以便进食,露出的下巴尖细且苍白,与手一样没有血色。他夹菜的动作很慢,连筷子都很难控制。
诸位恍然。原来这公子是这么个病秧子,怪不得无法离开。
他们放下警惕与好奇,自顾自开始吃饭,虽然不能喧哗吵闹,但也开始放松地交谈。
“还有两日才到南穹行宫,以往在自家开会可方便多了。”
“这两年南穹攻城略地,吞并三国,一举从小国成为一方霸主,想来也是不会再甘心当附庸的。”
“陛下仁德,谁人不知辛国可是当今独一份的安居乐业之地?你也别涨他人志气。”
……
徐公子拿筷子尖在空盘里毫无目的地点着,似乎对菜色兴致寥寥。
忽然,大家八卦的话题开始偏移。
“这李运柏倒是独一份。”
“对啊,这次开会是正事,国君还一定要带他出来,不仅如此竟然同乘!”
“当年国君宠爱公子姚倒是和如今很相像。哦,后来国君还宠爱过一个闻公子,不过时间太短,倒是没人记得,排不上号。”
筷子尖狠狠撞上盘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大堂里盘子碰撞声此起彼伏,无人在意。青衣少年小心地凑到徐公子耳边:“殿下,怎么了?”
“盛云,问后厨要一份生苦瓜来。”
“是。”
盛云捧着苦瓜回来,胆颤心惊地看“徐公子”毫无波澜地一边听八卦一边把苦瓜往嘴里送。
“你们听说了么?刚才陛下要人送热水上去。”
“李运柏和陛下住相邻的两间,但这人啊,可一直待在陛下房里。”
砰——徐公子猛地拍桌起身。
大堂里众人霎时静默,回头看向角落那桌。
徐公子像是被桌腿绊了下似的身形两晃。盛云立刻过来撑住他。
大家以为是意外,毫无关心地重新开始吃饭。
盛云一路假装扶着徐公子上楼。楼梯口的另一边是钟阑的房间。两旁站着四五名侍卫。
他们两人正准备往走廊的另一边回去,忽地听到声音从并不厚实的木门缝间传了出来。
“陛下,我,我不行的。”
“陛下,放过运柏吧,我的脸太红了。”
“啊,这里不行!”
徐公子步伐骤停,死死伫立原地,扶助盛云的手青筋迸出。
-
钟阑大功告成,满足地拍拍手:“就这样吧。”
“陛下,这胭脂太红了,男子怎能如此娇柔?”李运柏扭扭捏捏,仿佛失去了理想,“太浮夸了。”
“男子化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怎么弄得和朕要把你怎么了似的。”钟阑将他推坐到铜镜前。
他曾经在某个小世界做卧底任务时学了装扮术,化妆自然不在话下。
李运柏看清镜中人,忽然一振,然而目光又落到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钟阑脸上,两相对比垂下头来。
“怎么,不满意?”钟阑叹了口气,叉腰,“刚才让他们打了热水上来。你不满意就洗掉重来吧。”
“满意的。只是和陛下的容颜相比,我只依赖脂粉而已。”
“别扭捏,你再这样朕就把你零花钱停了。”
李运柏一个激灵,疯狂摇头:“不行!”
钟阑一鼓作气:“告诉朕,你要什么?!”
“富得流油!”
“所以你的目标是什么?”
李运柏眼中放出金钱的光芒,握拳:“嫁给最有钱最有势的人!”
“有志气!”钟阑拍拍李运柏的肩膀,“打起精神,我们得接着设计造型了。得在见到闻姚之前把你打扮得闭月羞花!”
忽然,楼下传来通天的喧嚣声。不久,侍卫来拍门。
“陛下,楼下有人来闹事,说这客栈归他们了。”
钟阑皱眉。虽然这一路他们为安全考虑不会大肆宣扬身份,但稍有眼界的人见了停在院子里的那两辆华丽马车,都知道里面的人得罪不得。
他与李运柏一同下去,发现侍卫们正与另一股南穹人对峙。
对方趾高气昂:“我们主子可是十皇子。就算天王老子到了南穹,见到我们主子都得看他面子。要不是这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可看不上这客栈。你能给我们让路可是荣幸。”
辛国侍卫笑了:“小小皇子而已,我等从辛国来,可是你家国君的上宾。”
“辛国,是那个龟缩懦弱的辛国吗?是那个国君只会赏花玩乐、妇人之仁的辛国吗?是那个最近都不会打仗的辛国吗?”
所有人的脸色刷地挂下,气氛顿时紧张。
钟阑与李运柏刚从二楼下来,眼睛微眯,目光落到了后面那个纨绔似的少年脸上。
十皇子在原著里戏份不少。他与南穹的其他皇子不同,从头到尾都站队闻姚,是个小跟屁虫,也是唯一在闻姚上位后活下来的皇子。他头脑无比简单,脾气暴躁,就是个用来出糗搞笑的纨绔形象。
即便知道十皇子将来是闻姚的跟班,钟阑的脸色也摆了下来。
他之前忍让着闻姚是为了舒舒服服地休息养老,但不意味着他的尊严能为这点事情让步。
十皇子也注意到钟阑的眼光,先是被美貌震惊得一愣,神思遐想,忽地他收回了那些神态,极具攻击性地抬起下巴盯着钟阑,像是在向他宣战,想要征服对方。
钟阑沉声:“来人,把他押下。带去行宫给南穹君看看自家皇子的教养。”
十皇子嚣张邪笑:“你敢?现在南穹可不是那老东西……”
“咳咳,发生什么了?”
剑拔弩张的状态骤然放松,大家转头看向楼梯上走下来的一主一仆。
红衣公子被搀扶着,不住咳嗽,白纱幕篱仿佛一道防风屏障,让人感觉他甚至不胜微风。
十皇子本来啐了一口唾沫,然而看清青衣少年的脸时表情骤变。
“盛云?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的话,那……”
他像见鬼似的看向白纱下的红衣公子,和鹌鹑似的缩紧了脖子,乖巧极了。
钟阑敏锐地感觉不对,皱眉转头看向红衣公子。
第16章 同宿
十皇子猛然清醒,连忙道:“没想到这里能遇上先生,是我唐突了。要是知道客栈是先生与这位贵人同住,那闻梁必定不会这般无礼。请各位见谅。”
钟阑眉梢微挑,转头问:“先生?原来公子少年英才,这个年纪已经能教导皇子了。十皇子,能为我详细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吗?”
十皇子闻梁脸色忽地垮了下来,眼珠子滴溜溜转,张嘴就卡壳:“先生出身……”
钟阑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
“咳。”盛云抵着拳咳嗽一声,抬眼叮嘱闻梁的脸。
“……出身京城徐氏!”闻梁灵光一闪,回想起先前约定好的事情,“曾师从南穹太子太傅,与皇嫡长子曾同窗,学识渊博!”
钟阑的疑惑稍减。徐公子与闻姚有同窗之谊,应该已成闻姚的心腹幕僚。原著中闻梁只怕闻姚一人,他刚才如此紧张,大概是担心徐公子去告状。
闻梁立刻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和钟阑赔罪,脸上笑得异常谄媚:“请贵人原谅闻梁的无礼,这月黑风高的,闻梁也是没办法。请贵人匀两间房,闻梁愿重金酬谢。也请先生原谅闻梁的无礼,别告诉皇兄。”
猜测被证实了,钟阑放下心。他懒得和小孩子计较,让人匀出几间房分给他,然后就拉着李运柏回房了。
“留步!”
钟阑的后半只脚还未踏进房间。他回头才发现,是一直沉默的徐公子。
“徐公子,所为何事?”
白纱下面容影影绰绰,鲜红的领子间脖子雪白细长,喉结微动:“上等厢房三间已满。十皇子为皇子,徐某不堪独占上等厢房,想要让于十皇子。然普通厢房居住众多侍卫已是拥挤,徐某病身难容,斗胆想与这位小公子分享一间厢房,不知是否唐突了?”
李运柏指着自己:“我?可以可以,徐公子跟我进来吧。”
徐公子的视线一直凝聚在钟阑搭在李运柏肩头的手上。他见李运柏走出时钟阑放开手,似乎有些欣喜满意,微微颔首。
忽地,钟阑出声:“徐公子行动不便,让一间厢房与你即可。运柏,你拿上行李与我同住吧,我正好有事要与你彻夜商量。”
徐公子急忙:“不可!”
周围的人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惊到,有些疑惑地看向红衣公子。
徐公子一下泄了气,剧烈咳嗽起来,语气无辜极了,沙哑的声音发着颤:“这倒是徐某逼得贵人与人共享房间了,徐某不安,还是去普通厢房与侍卫挤一晚吧。”
李运柏笑着说:“这怎么可以?那还是与我住一间吧。”
徐公子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
钟阑挑眉耸肩,孤身一人回房了。
一场闹剧散去。
闻梁叫住了盛云,贼眉鼠眼:“盛云盛云,你过来。”
盛云白了他一眼,确认四周无人才过去:“殿下之前让你背了各种他的伪装身份。幸好你还记得他戴幕篱时应该姓徐,不然又是一场惨案。”
“嗐,本殿下是谁啊?怎么可能背不出来?”闻梁摇头晃脑,叉着腰,“皇兄在他们面前如此伪装忍让,是看上了那小子吗?”
盛云惊讶:“你竟然看出来了?”
“那是自然!男人只有在暗恋的人面前才会这样谨慎小心啊。所以本殿下适时放低姿态,那都是为了皇兄追嫂子!”
盛云懒得与他打岔:“行了。明日殿下要找借口跟着他们一起上路,你记得帮忙说话。”
“放心!绝对让皇兄与嫂子甜甜蜜蜜相处。”
闻梁见盛云头也不回地离开,站在原地挠头,眼珠滴溜溜地转。忽然,他像是彻悟了,摩拳擦掌地回房了:“皇兄硬生生找借口与心上人同住一屋,唉,这孤男寡男今夜恐不眠……这小皇嫂白白嫩嫩的,就是胭脂涂得浓。不过不要紧,本殿下来助皇兄一臂之力!”
亥时刚过,闻梁亲自端着两个酒盘,上面摆着四杯顶级美酒。他从房间出来,一路上嘀嘀咕咕:“靠近自己的两杯没下药,另外两杯下了药。无药的给自己和贵人,下了药的给皇兄和小皇嫂。”
他默念了好几遍,终于走到了钟阑门前,清了清喉咙,对两旁侍卫示意自己是友好的打扰。
“贵人,您睡了吗?闻梁心有愧疚,想起车队带了南穹最好的美酒,想请您赔罪。”
“请进。”
钟阑正以热毛巾擦脸,显然准备就寝了。
闻梁满脸歉意地表示了来意,将酒盘放在桌上。
“殿下有心了,美酒有助睡眠。”钟阑本就喜欢酒,也未拒绝,坐到桌边,“四杯?”
“我等会儿给先生与小公子也送去。他们同住一间,委屈了。”
钟阑点头,随手拉过酒盘。然而圆形的酒盘在被拖动时转了大半圈,方向发生了改变。
闻梁脸上的笑凝固了。他贫瘠的大脑疯狂运转,企图判断出哪两杯酒是正常的,但很显然他傻瓜似的小脑壳不允许他这么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钟阑随意拿起一杯不知成分的酒。
钟阑疑惑:“怎么?”
到底有没有药?
闻梁破罐子破摔,嘿嘿两声,干脆随手拿起一杯:“敬贵人。”
美酒下肚,很快他就端着另两杯去敲了隔壁门。对方对他完全不设防。他只能看着两人喝下成分不明的液体。
回到自己房间后,闻梁终于后知后觉自己造了孽,揪着头发:“闻梁啊闻梁,你到底干了啥?”
他等着铜铃似的眼睛,皱眉转圈圈,终于,头脑宕机了。他和鸵鸟似的迈进被子:“不想了,不想了,该怎样就怎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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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闻姚闭着眼,浅浅地休息。秋蝉正在发挥生命最后的余热,聒噪得规律均匀。
“知了——”
“知了——”
“好热——”
闻姚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一个身影。
李运柏不知何时到了他的床上,神志不清地缩成一团,嘴里说着糊涂话,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闻姚知道他的情况不对劲,到窗边打了个暗号。睡在屋檐上值班的盛云立刻清醒,跳进屋里,抱起正在扯自己领子衣服的李运柏去找随队医生。
闻姚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神色不明,忽然,他听到走廊里的响声。
值班侍卫的声音很慌张:“陛下,您怎么了?”
“陛下,要找太医吗?”
“陛下,您不能往外去!”
闻姚连忙把门打开一条缝,探查外面的情况。然而,锁刚开,一道猛然大力推开了门,让他往后退了一步。
一道只穿单衣的身影撞了进来,眼神朦胧,双颊潮红。
闻姚瞳孔紧缩,然而却没推开他,任由对方一手揽住自己的腰,另一手从后环住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