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容走近,接过小松子手中的帕子:“这里交予我,你们先退下。”
等宫女和太监相继退下,奚容替萧玠敷着脖子,道:“下次皇上龙体抱恙,别去找林太医。太医院医术高明的太医不止他一人。”
萧玠不解:“为什么啊。”
奚容淡道:“林太医和顾将军对皇上,并非忠心耿耿。”
萧玠瞪着眼睛,不可思议道:“不会吧?”
“不会?”奚容嘴角勾了勾,“他们夫妻能扶持你上来,自然也有办法让你成为第二个萧琤。否则,林清羽为何要太后垂帘听政,又为何要让顾扶洲掌管皇宫禁卫?”
萧玠听得懵懵懂懂:“他们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给他们一点东西应该还好吧。”
奚容深知萧玠的心性,知道多说无用,便道:“总之,皇上记着我的话,离林清羽远点。”
萧玠不情不愿的:“可是……”
奚容手上的力度骤然加重,几乎要掐住萧玠的脖子。他贴在萧玠耳畔,沉声道:“皇上,你和林清羽才认识多久,我们又认识了多久。你是要信他,不信我么?”
脖颈被人握住,萧玠却对危险的临近浑然不觉。他只知道奚容好像在生气,忙道:“好好好,朕答应你,以后离他远远的。你别生气嘛。”
顾扶洲在御花园闲逛着等人。温太后喜菊,新帝为表孝心,在御花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此时正是菊花盛放之时,漫步其中,自有一番雅趣。
顾扶洲漫步了几步,就寻了个石凳坐下歇息。百无聊赖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假山后面蹲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他虽然看不见少年的脸,但已经猜到了少年的身份。能在宫中穿这等华服的男子,只有萧璃一人。
顾扶洲问跟着他的太监:“那人是淮王?”
“是。”
“他在干嘛,”顾扶洲看得有趣,“玩泥巴吗?”
太监讪讪道:“奴才不知。”
顾扶洲看着萧璃的背影,微微皱起眉,正欲上前一看究竟,就听见林清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军。”
漂亮老婆一来,顾扶洲就没什么心思再去看旁人了:“哎,总算把你给等来了。”
见他一副等久了的表情,林清羽道:“你不是喜欢等我么。”
“是啊,”顾扶洲一笑,“但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两人回到府上,欢瞳正在院子里忙进忙去。林清羽一问,得知他是在给各屋发放炭火。
“已经到了用炭火的时候么。”林清羽轻声道,“日子过得真快。”
一眨眼的功夫,又离冬天不远了。
欢瞳道:“我没觉得有多冷。但我怕少爷会冷,就想着先把炭盆放上。”
夜里寒潮袭来,确实比白天冷上不少。上床之前,林清羽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炭,正要点着,被顾扶洲拦下:“还没入冬,你就用上炭了。冬天你怎么办,披着被子出门吗?‘春捂秋冻’的道理,林大夫不会不明白吧。”
林清羽看着他:“可是我冷。”
“两个人一起睡就不冷了。”顾扶洲自然而然道,“明日,我就让人把上下铺换成大床。”
林清羽垂下眼睫:“嗯。”
顾扶洲口吻正直:“那今夜,我们就先挤一挤吧。”
顾扶洲体热,与他同睡,寒冬腊月被子里也是暖的。林清羽睡在里侧,面朝墙壁,顾扶洲从身后抱着他,胸膛贴着他的后背。
下铺一直是林清羽在睡,枕被间都是清淡的药香味。
过了一会儿,顾扶洲道:“清羽,你别用后背对着我,我会压到你头发的。”
林清羽便翻了个身,和顾扶洲面对着面:“满意了?睡吧。”
顾扶洲道:“等等再睡。”
林清羽无意识地揪住了锦被:“等什么?”
顾扶洲没说话,在床上吻着他。
下铺太小,两人贴得很紧,身上一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对方。顾扶洲似有些惊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清羽,你有反应了。”
林清羽脸一热,强作镇定道:“我为何不能有反应,我又不是奚容。”
他是个正常的男子,和喜欢的人亲热,自然会有反应。
顾扶洲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之前不是说,你对此事没什么兴趣吗?因为你那双眼睛看得太多了。”
还有便是,林清羽的气质太过冷感,好像永远不会被世俗的欲望支配。这样的大美人竟会因为自己一个吻变成这样,人生巅峰也不过如此。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变成了一上一下的姿势。林清羽尽量维持从容:“你是希望我没反应?”
“怎么会。”顾扶洲将他的双手扣在床上,俯身看着他,“你能因为我情动,我很荣幸。”
顾扶洲这么说,更让林清羽觉得不自在:“不用管,待会就好了。”
“干嘛等待会儿。”顾扶洲笑道,“我帮你啊。”
林清羽微微睁大眼睛。
“不用客气,我是自愿的。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帮帮我。”
林清羽没同意,也没拒绝,安安静静的。
顾扶洲知道他是愿意的,林清羽在这件事上应该不是扭捏之人。但他希望林清羽能说出来,甚至恶劣地希望他能主动邀请自己。
顾扶洲用失望的语气说:“你不愿意吗?”
林清羽:“……”
顾扶洲摆出一副悲从中来的模样:“我帮自己解决还嫌手酸,现在都愿意主动帮你了,你居然不领情。”
林清羽:“……”
“好吧,那我们就继续停留在亲亲抱抱的阶段好了。”顾扶洲唉声叹气,“谁让林大夫对此事没兴趣呢。我既然喜欢你,就要喜欢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冷感。”
林清羽忍无可忍:“够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萎了。”
顾扶洲趁机道:“清羽?”
林清羽偏过头,睫毛颤得厉害:“……随你如何。”
第87章
林清羽一直不肯睁开眼睛,在目不能视的黑暗之中,触感变得鲜明。他感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便对上了顾扶洲的视线。
顾扶洲……一直在看他,眼中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只剩下属于成年男子的涌动暗流。顾扶洲就这样看着他,看他脸色潮红,嘴唇微张,露出平时根本不可能在他脸上浮现的表情。滴在他脸上的是顾扶洲的汗水,外面这么冷,顾扶洲却出了一身的汗。
林清羽忍不住问:“你很累吗?”
顾扶洲失笑:“没有。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你若不累,为何出了这么多汗?”
顾扶洲动作一顿,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这个嘛……可能,是忍得难受?”
林清羽愣了一愣,欲言又止。
顾扶洲笑着问:“你要来帮我吗?”
林清羽无处安放的手抬起又放下:“算了,我……不太会。”
这一事他自己都尚且做不好,遑论是帮别人了。
“嗯?林大夫还有不会的事情啊。”顾扶洲笑道,“不过问题不大,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
说着,顾扶洲真的抓起了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
林清羽再次闭上眼睛,顾扶洲的气息一直在他耳边萦绕。顾扶洲时不时就要和他说话——叫他“清羽”,叫他“宝贝”,后面还叫了声“老婆”。这声“老婆”险些让他萎下去,他不禁怀疑“老婆”二字在顾扶洲的家乡肯定不是老妇人的含义,否则顾扶洲这癖好他真的无法接受。
好在这个时候,顾扶洲吻住了他。唇齿交缠之间,他暂时把“老妇人”抛之脑后。然后顾扶洲又开始夸他,夸他睫毛长,夸他身体漂亮,夸他声音好听,哄他叫“老公”,搞得他差点又萎了。
林清羽知道顾扶洲话多,但他着实没想到,顾扶洲在床上还能这般口无遮拦。顾扶洲嗓音低切,每一句都好像给他下了迷情之药,让他身上出现陌生又奇怪的反应——当然,“老公老婆”除外,此两者应为毒药。
顾扶洲得偿所愿,成功弄脏了自己的漂亮夫人。事后,他毫无怨言地下了床,让下人打盆热水来。
这夜在主人房里当值的是花露和一个姓云的嬷嬷。云嬷嬷把热水和帕子送进去后,笑道:“可算等到这一日了。我还以为将军和夫人要一辈子这么清心寡欲下去呢。”
花露好奇道:“嬷嬷等到哪一日了啊?”
云嬷嬷眉开眼笑的:“小两口半夜要热水和帕子,除了那事,还能是为了什么。”
花露反应过来,立即羞红了脸。她跟在林清羽身旁这么久,从未想过这种事。在她看来,少爷即使和将军成了亲,也是相敬如宾,彬彬有礼的。没想少爷那仙人一般的人物,最终还是被顾大将军拖进了红尘喧嚣之中。
云嬷嬷乐呵呵道:“日后夜里当值的人少不得要多跑几趟喽。”
顾扶洲收拾好现场,给自己和林清羽重新换了身干净的寝衣,两人相拥而眠。有了身体上无隔阂的接触,他们之间的相处也褪去了少年时期独有的青涩和纯情。此后,将军府卧房的床换成了一张大床,而那张“历史悠久”的上下铺被挪回了书房。等哪日大将军惹夫人生气被赶出了卧房,还能在书房将就将就,躺在上下铺上回忆两人拜把子的峥嵘岁月。
初熹元年的冬日比往年来得都要早。不过十月底,京城便下了第一场雪。林清羽身着大瑜冬日官服,走在宫中扫完雪的路上,一个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稳稳地替他打着伞。
到了勤政殿门口,林清羽竟看见了自家夫君,讶然道:“你什么时候进宫的?”
“半个时辰前,宫里派人去府上请的我。”顾扶洲看着殿门口悬挂着的匾额,“看来,是出大事了。”
萧玠登基后,顾扶洲便开启了半养老模式,除非是登基大典这种大事,他很少进宫。林清羽先前还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在朝中失了威望。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多余的。顾扶洲就是有那个本事,家里蹲的同时还能洞察朝中局势,收买人心,不用累着自己也能将兵权牢握于掌心。
当日他们扶持萧玠登基,开出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不能累着顾大将军。寻常的小大小闹,奚容不会惊动顾扶洲,所以能让他把顾扶洲请到宫里来的定然是大事。
两人一同入殿。殿内除了萧玠奚容,温太后也在。有太后在场,奚容自持收敛,表现得像个普通的掌事公公。
林清羽和顾扶洲向萧玠和太后行礼问安,太后眉头紧锁,萧玠一张小脸惨白如纸。“你们来了,”太后道,“坐罢。”
林清羽问:“出什么事了。”
太后阖了阖眼,道:“奚容,把东西拿来,给大将军和林太医过目。”
奚容递给林清羽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萧玠看着林清羽打开锦盒,身子在龙椅里缩了一缩:“林太医,你要做好准备,别被里面的东西吓到了。”
奚容眼眸微不可见地一暗:“皇上不用担心,林太医见多识广,见到什么都不会怕的。”
即便猜到了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林清羽看到锦盒中一条已经风干的“肉条”时,还是僵住了。顾扶洲站在他身后,闻到了一股裹着寒气的血腥味,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林清羽迅速合上锦盒,寒声道:“舌头——人舌。”
顾扶洲亦是一顿,问:“谁的?”
萧玠颤声道:“赵明威,赵大将军。”
林清羽感觉到顾扶洲的呼吸骤然沉下,自身胸口亦是一窒。
赵明威,大瑜名将,曾为顾扶洲麾下副将,虽不像顾扶洲那般百战百胜,也是个极善用兵之道的良才。顾扶洲回京之后,是赵明威继续率领西北大军死守雍凉。一年以来,大瑜西北大军在他的带领之下和西夏势均力敌,双方各有胜负。
早前,赵明威突然传来消息,称有望将西夏大军一举歼灭,顾扶洲却觉得不妥。他虽未和西夏军师正面交锋,但从西北军报中就能看出此人高深莫测,诡计多端。他在奏本上言,建议赵明威谋定而后动。军令已送达西北,赵明威有没有遵令,他就不得而知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清羽道,“赵将军是……已经殉国了么。”
奚容望着顾扶洲,道:“西夏大败赵明威二十万大军,顾大将军守了十数年的雍凉,失守了。赵大将军被俘后自尽殉国,西夏割下了他的舌头,同大瑜大败的消息,一同送入京中。”
雍凉乃西北重城,是大瑜边境最坚固的一道防线。此城一破,大瑜西北可谓是门户大开。
“他们太过分了,简直不是人!”萧玠哑声道,“雍凉的百姓来不及逃跑,性命被西夏捏在手里。顾大将军,万一西夏要屠城,再把每个人的舌头割下来,那我们怎么办啊……”
“今年的冬天比两年前还要冷,西北连日大雪,运送粮草的路封了好几条,便是快马加鞭,从雍凉到京城也需要半月之久。”太后手中护甲紧紧嵌入掌心,“也就是说,半个月前,赵明威就已经死了。现如今,雍凉也不知是何境况。”
林清羽沉默良久,道:“西夏侵扰大瑜边境多年,所图无非是钱粮牛羊。他们既然已经攻占雍凉,生擒赵将军,为何不借此和大瑜谈条件,反而割下赵将军的舌头以作挑衅?”
顾扶洲笑了一声,脸上却寻不到分毫笑意:“大概是因为,那个西夏的军师不想要钱粮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