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后那句话嘛……
这两人养尊处优,天气有些热出了汗便想洗澡,也不顾这荒郊野岭只有几户农家,寻些热水都有些不方便。
暗卫首领轻轻松松跃上另一棵树的树梢坐下,将身形隐匿在树影之后,掏出一本小册子与一支笔,再提起笔,在册子上写下一句话。
「八月初三
离宫第二十一日,天晴,无事。
今日吃烤鸡。」
暗卫首领长舒了一口气,收好册子,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瓜子,悠闲靠在了树干上。
离宫的日子,真美好。
……
秦卫征花了钱,从村中村民处买了几只鸡。
他们未在村中留宿,而是在村外不远处扎了营,秦卫征正研究如何能让这烤鸡酥脆入味肉质鲜美,温慎之则请延景明帮忙唤来了暗卫首领,而后三人一同绕到僻静之处,温慎之方才开口询问暗卫首领,道:“你知道他是太医?”
他早先就觉得很不对劲,在此处的人是当年被逐出宫中的姚太医,那么自暗卫找到姚太医踪迹时,暗卫首领便已该清楚了此人的身份,被逐出宫者定然不可能再回到宫中,既然如此,暗卫首领为何又要多此一举,还令他来此处寻觅此人。
暗卫首领并不隐瞒,道:“臣知道。”
温慎之:“那你为何还要令孤来此。”
暗卫首领却反问他,道:“殿下可知当年姚太医为何被逐出宫?”
温慎之:“……”
他当年还不到十岁,宫中人不愿谈论此事,皇祖母也不曾告诉过他,而这显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当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暗卫首领并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往下道:“他当年劝诫圣上,不该服用金丹。”
温慎之一怔,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父皇沉溺修仙之道,令国师寻觅成仙之法,炼制金丹,而他初服用时,好像也确实精神焕发,容貌再复青春,他便坚信国师可令他长生,要国师每日为他呈贡金丹,他如此深信不疑,连太后与忠孝王都不敢劝谏,更不用说其他人。
温慎之很是敬佩姚太医。
他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也不知随意服用金丹会有什么恶果,可他清楚父皇的手段,自父皇崇信国师以来,宫中与朝中但凡有敢多言之人,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是逐出京城,便是流放千里,这还是有忠孝王与太后求情,否则也不知会弄出多少人命。
温慎之再回想那姚太医所说的话,姚太医说他父皇胡闹,指的应当就是炼金丹一事,而说他不学好……这显然是误会他同父皇一样迷信那种事情,只要给他机会好好解释,他相信姚太医会回心转意好好同他说话的。
可暗卫首领像是还有话不曾说完,他难得露出些为难神色,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似是不知该不该同温慎之提起这件事,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殿下可知皇上所服的金丹,是用何物炼制而成的?”
温慎之蹙眉,道:“那是国师的秘方,孤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甚至觉得只有父皇和国师二人清楚这秘方是什么,毕竟对他二人而言,长生之术可是绝密,怎么可能将此公之于众。
暗卫首领微微皱眉,似乎是觉得他不该多言,有些话点到此处便已足够了,有些事同他无关,若是再说,他怕惹火上身。
暗卫首领便换了个语气,道:“殿下去问问姚太医便知道了。”
温慎之:“……”
暗卫首领:“臣先告退。”
烤鸡要熟了,他着急。
温慎之并未阻拦暗卫首领,等人走了,他沉默不言回过头,便见延景明睁大了双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温慎之知道延景明这幅表情的含义,主动开口问:“怎么了?”
延景明:“金蛋……可以次?”
温慎之一怔,猛然想起延景明将国师当成了铁匠,将金丹听成了金蛋,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纠正过延景明。
延景明:“泥们中原的铁匠……这么厉害的吗?”
他看起来好像三观颠覆,好半晌不知如何言语,许久方才怔怔回头,木然道:“窝饿了,次饭吧。”
延景明很是感慨。
中原的铁匠,实在深不可测。
不行,他一定要让国师教他如何打铁,好将这技术传回西羯,造福一方!
……
第二日一早,温慎之又去了姚太医家中拜访。
他敲开门,却不见姚太医在院中,只有那小童同他行礼,道:“我们先生上山采药去了。”
温慎之不由皱眉。
哪有他第一日来寻人,第二日人就跑了的事情,他知道这姚太医一定是在故意避着他,正想如何解释,那小童已接着往下说道:“先生说了,待殿下从州府回来,他便也该回来了。”
温慎之:“……”
果然是在故意避着他。
温慎之正想开口,延景明已皱着眉嘟囔了起来,道:“骗砸骗不下去跑路啦。”
温慎之:“……”
小童:“我们先生才不是骗子!”
延景明:“如果他不素,那他为什吗要跑呢?”
小童:“他不是!”
延景明:“啧啧啧。”
小童:“不是!”
延景明:“嗯嗯嗯。”
小童:“……”
那小童说不出话。
他看延景明态度敷衍,反而令人生气。
可延景明已经拉住了温慎之的手,道:“走吧,窝们不要和骗砸说话。”
温慎之:“……”
延景明:“窝来中原这么久,还素第一次看到这样光明正大的骗砸。”
温慎之:“……”
延景明开始努力运用这段时间自己的汉语学习成果。
延景明:“世风路下。”
温慎之小声:“日下。”
延景明:“天理不浓!”
温慎之:“……不容。”
延景明:“令人发指啊!”
他终于念对一句,对自己很是满意,点了点头,正要回头,那姚太医院中堆放杂物的小屋屋门砰地一声便开了。
姚太医正在门口,恼怒不已看着他,骂道:“你说谁是骗子!”
延景明很是惊讶:“他不素说泥走了吗?”
姚太医:“……”
“原来泥没走。”延景明开始感慨,“泥果然是骗子!”
第42章 中毒
姚太医气呼呼领着温慎之和延景明进了屋。
他实在不想和宫中人扯上关系, 而且他看太子殿下好像丝毫不知皇上究竟出了何事,心中便只觉得如今宫中只怕是一滩浑水,而他实在不想再去惹一身腥了。
可他也听不得别人如此骂他, 什么骗子,他行医多年, 还第一次有人指着鼻子骂他是骗子!
哼,西域胡人,蛮夷之族,实在是无理。
温慎之心中疑惑颇多, 也不会同延景明那般斥责这姚太医, 他对姚太医好歹还算尊敬,客客气气开口,倒也不同姚太医客套,开门见山道:“姚太医,国师的金丹,可是有什么问题?”
他并不通药理, 可听暗卫首领百般暗示, 他怎么也该能猜出国师给他父皇的金丹有问题。
可他觉得很奇怪。
国师怎么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在金丹中下毒毒杀天子,这么大的事情, 他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再说了, 若天子是中了毒,这么多年了, 太医院中为何从来无人提起?这天下名医汇聚太医院中, 难道就无一人能看出其中问题?
那姚太医皱起眉,认真打量温慎之许久, 方才轻哼一声开了口,道:“你知道那老神棍的金丹, 是用什么东西炼的吗?”
温慎之更不懂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他摇了摇头,正要说自己不知道,那延景明已经忍不住疑惑开口,问:“金蛋用的当然素金吧?”
姚太医这才看了延景明一眼,像是消了些气,轻哼一声,道:“他的确在里面加了金粉。”
延景明大为震撼:“原来金蛋不是纯金的吗?”
“除开金粉之外,还有不少有毒之物。”姚太医挑眉道,“他将丹砂烧作水银,融与金丹之中,以此来求长生,长久以往,怎么可能不出事?”
温慎之蹙眉询问:“可若是此物有毒,太医院为何无人提及?”
“提了。”姚太医说道,“你看我而今如何了?”
温慎之:“……”
他父皇迷信至深,朝中但凡有人敢说国师一句不对,便要受他父皇责罚,严重时甚至流放千里,因而太医院之人或许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言,生怕因此而惹祸上身。
“这金丹短时间并不致命。”姚太医说道,“可若长久服用,那可就不好说了。”
温慎之微微点头,道:“孤明白了。”
温慎之还来不及有更多反应回复,姚太医已接着往下说道:“草民知道,没有证据,殿下不会相信。”
他知道自己仅是如此说,三言两语,并无佐证,着实很难令温慎之完全相信,可他离宫已多年,手头并无国师所炼制的金丹,他实在很难证实自己说的话。
更不用太子殿下并不懂医术,当年他曾想过同太医院中人证实此事,太医院的人都不太愿意信他,也不愿出面同他一道劝谏圣上,更不用说是温慎之这般不懂医术的人了。
温慎之微微蹙眉,正想着如何回应,那姚太医又道:“殿下若是不信,去州府中看看那知州便能明白了。”
温慎之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关系,他忍不住问:“知州怎么了?”
“他为圣上炼制金丹,这等好处落在手中,自己怎么可能不去尝一尝。”姚太医说道,“前些时日他来此处寻草民入京,说自己近来体虚乏困,好像得了怪病,我看他啊,分明就是吃了那金丹。”
听闻体虚乏困四字,温慎之微微一怔,又想起自己的病症,的确同父皇很是相似,可他并未吃过那什么金丹,他只得蹙眉思索,而延景明好奇问那姚太医,道:“泥告诉他中毒了吗?”
“我说他觉得体虚是得了仙骨,人要上天,那轻飘飘的,脚自然就软了。”姚太医微微挑眉,道,“那乏困自然就是因为每日梦中入天神游,与仙人交谈费神,长久以往,当然要困了。”
温慎之:“……”
延景明冲着姚太医竖起了大拇指。
“了不起。”延景明说道,“能嗦废道。”
姚太医被他如此一夸,竟还觉得稍稍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对延景明的恼怒也已荡然无存,甚至出于礼貌客套,他还忍不住对延景明说:“你虽然是西域人,可汉话说得很不错。”
延景明微微一怔,几乎抑不住自己唇边笑意,忍不住挠一挠脑袋,道:“也米有啦。”
他来中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汉话不错。
延景明非常感动,简直要流下眼泪。
这段时日他的努力果然还是有用的,人只要努力,汉话就一定就能变好!
现在延景明不觉得这姚太医是坏人了,他甚至觉得姚太医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像是骗子,他为自己方才的不礼貌而稍稍有些紧张,好半晌小声开口,道:“窝刚刚……对不起。”
姚太医轻哼一声,用极小的声音道:“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会和你这样的小娃儿计较。”
延景明又道:“窝母妃嗦了,大夫都素很厉害的人。”
姚太医:“哼。”
延景明:“窝母妃还嗦,只要热水喝得好,一身痛病都没了。”
姚太医这才终于来了点精神,忍不住道:“这倒是句好话。”
他二人好似突然冰释前嫌,相谈甚欢,虽然交谈的话题也许并不在一条线上,却仍旧聊得极为开心,温慎之在旁反倒是插不上话了。
他想着姚太医所说的话,觉得下一步果真还是要往州府去看一看情况。
父皇让他找寻的神医是姚太医,以他父皇的脾气,是绝对不可能让姚太医重新进宫的,更不用说那神医能延年益寿的说法根本就是谣传,既是如此,父皇交给他的额外两个任务,已有一个该要作罢了。
至于另一个……
温慎之有些头疼。
他如今还不能确定姚太医的说法是否为真,也不知道国师以那些毒物炼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可就算那金丹真的有毒,他也不知如何才能劝父皇不要继续服用金丹。
温慎之甚至觉得,只要他一开口,父皇便会觉得他是受了邪孽蛊惑,若非如此,哪有孩子会去想阻止自己的父皇成仙的。
那边延景明同姚太医越聊越开心,姚太医忍不住拍桌,道:“太子妃,你母妃是个妙人啊!”
延景明也点头:“窝也这么觉得!”
姚太医哈哈大笑,道:“太子妃也是个妙人。”
延景明看姚太医心情大好,觉得现在正是问事情的好时候,他便探身向前,有些难以按捺心中激动,道:“老神医,泥能给太子看看病吗?”
温慎之一怔,几乎要脱口而出他那方面真的没毛病,他甚至有些想不明白,马车与延景明亲热后,延景明怎么还会觉得他有病。
姚太医捋一捋胡子,朝温慎之看来,延景明在旁解释,认真说道:“他的病很奇怪,太医院都米有办法,窝觉得太医院差劲,只有泥这么厉害的神医,才能看得出这里面的问题。”
温慎之:“……”
哦,原来是这个病。
这些时日被延景明洗脑一样的纠缠,他简直都快要将病这个字等同于“不能人道”这四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