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好像极为欣喜,为了凌将军口中所言的仙骨,要召开迎圣大会。”暗卫下属说道,“圣上想昭告天下,令周邦诸国入京朝拜。”
此举也与他们猜测一致,圣上为了此事令诸国入京朝拜,那他们便可合理让延春回到京中,也能多为温慎之提供一分帮助。
“皇上另给殿下传了密信。”暗卫下属将一沓信件交到暗卫首领手中,道,“长公主给殿下的回信也已经到了。”
他说完这些话,恰好温慎之也回到此处,暗卫首领正好将这些事回禀给他,这些事情温慎之大多不觉得意外,而皇上给他密信,也不过是说仙山表文一事应当另有内情,令他不必太过担忧。
至于长公主的信……温慎之令暗卫首领下去之后,便拆开了信,认真看了看信中的内容。
他写信回京,和他皇姐说这国师太过可恨,摆明了要欺负他——特别是要欺负延景明,所行之事天理难容,而后添油加醋将离京之后的境遇一说,长公主果真暴怒不已,恨不得连夜入宫觐见,要好好同皇上说一说这老不死的臭国师。
延景明就坐在温慎之身侧,跟着温慎之一道看信,而今他的汉话的确大有进展,眼下这长公主写来的书信,他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
可他不明白,长公主说要入宫找皇上告状,可若是找皇上告状有用,温慎之早就该自己去了。
皇上为国师蒙蔽,完全不愿听从他人劝告,这种情况下,长公主就算生气,也不该进宫去找皇帝告状啊?
温慎之只好为延景明解释,道:“我皇姐……或许有些不一样。”
延景明皱起眉,不明白温慎之这句话的意思。
可温慎之不知如何与延景明解释,他沉默片刻,好容易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父皇对我,或许有些偏见。”
至少在他听皇祖母所言,在父皇还不曾迷信仙佛,也不曾意图从鬼神之道中寻求慰藉时,还算是个正常的皇帝,同他母后琴瑟和鸣,恩爱和睦,也因而对他皇姐宠爱有加——哪怕直至今日,在那么多的皇子公主之中,长公主仍然是最为受宠的那一人。
他人所言皇帝或许不会听,可长公主所言……温慎之相信,这些话,应当能够到他父皇心里。
延景明却更加疑惑,问:“可是泥和泥阿姐……”
他稍稍一顿,猛地想起母妃同他说过许多次的那个故事,侯府小姐入宫为后,却因为体弱多病,最终没能熬过孕时难产。
皇后有两名子女,长公主年长,那温慎之……
应当就是她难产之时诞下的皇嗣。
若是如此去想,延景明好像觉得自己有些能够体会到皇上对温慎之的感情,这情绪微妙,以至于皇上心中对温慎之总有芥蒂,他因皇后而对长公主万分宠爱,却也因皇后而疏远温慎之,可此事本不该是温慎之的过错——
延景明将剩余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他想了好一会儿,也只能冒出一句:“他怎么看,那是他的问题。”
温慎之:“……”
延景明有些不开心。
“他很过分,一拳已经不够了。”延景明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第102章 接风宴
足过了好一会儿, 温慎之才轻声开口,道:“这是大逆不道之语——”
延景明:“气死了,就要说。”
说完这句话, 他便明显见着温慎之唇边好似抑不住一般带了笑意,可延景明想不明白, 怎么会有人在遇到这种事之后还觉得开心。
他皱紧眉头,心中对大盛皇帝的印象变得越来越差,以往他还觉得,大盛皇帝毕竟是温慎之的父亲, 他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人, 也不该在温慎之面前表露得太过明显,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了,就算这人是温慎之的父亲,他也是个个十足讨人厌的混蛋。
他如此恼怒,以至于反倒要温慎之来安慰他,这股怒气过了许久, 直到温慎之悄悄令御厨端上刚烤好的羊腿后方才消散。
可延景明啃着这羊腿, 不由又想起远在西羯的父王母妃,他想起父王母妃对他的宠溺, 便觉得温慎之有说不出的可怜, 他又忍不住念叨:“如果有机会,能让你见一见窝父王母妃就好了。”
可这机会渺茫,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可能, 到最后他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窝母妃一定很喜欢泥。”
天河大妃最喜欢中原的文化人, 更何况温慎之还待他这么好,生得如此好看, 简直就是照着他母妃的喜好长的,还是母妃口中那位救命恩人侯府小姐的孩子——
延景明不由又叹了口气,说:“可惜窝们不在西羯。”
也许也去不了西羯。
他想,他果真还是不喜欢中原人的勾心斗角,哪怕到了这么久后,他还是没办法习惯中原人的那些奇怪毛病,他弄不明白父子兄弟之间为何会相斗,想不清楚上位者为何会只顾享受而弃自己的百姓不顾,他开始有些想家了,只是西羯路途遥遥,再以他父王母妃身份的特殊……温慎之也许是永远也见不到他们的。
即使温慎之不明白延景明心中究竟想了什么,却也能看出延景明眸中再明显不过的思乡情绪,他几乎想也不想便同延景明说道:“再过段时日,我们可以将你的父王与母妃请到京中来小叙。”
延景明一怔,点头,道:“好。”
可他明白,这应当只是温慎之的安抚,这种事哪可能那么容易便实现,可他不想让温慎之担忧,便顺从温慎之点头,随后却立即避开了与此事的交谈,反而问温慎之:“泥说,窝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哇?”
事到如今,他是想能够早一些返回京城的,可国师借病不动,他们便也只能留在原地,而今事态另有发展,温慎之甚至觉得——短期之内,他们也许是回不到京城了。
凌将军上疏言明仙骨一事,却并未随急信将那“仙骨”送入京中,只说是路途遥远,他害怕有所闪失,还需等待皇上另派特使来接。
而以温慎之对他父皇的了解,这等大事,他父皇只怕早已迫不及待,只恨不得当日便要见到凌将军口中所言的仙骨。
恰好他们与国师所在之处,距凌将军的驻地只有不到一月路程,而朝间最有资格去迎接这仙骨的,当是国师第一人。
若温慎之没有猜错,他们再在此处停留一段时间,应当就能收到京中传来的圣旨了。
“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温慎之说道,“再过几日,也许还要回去见你阿舅一趟。”
……
温慎之猜测不假,国师在此称病歇息,皇上未曾下旨催促不提,过不了几日,京中的圣旨又到了此处,要国师与太子殿下一道前往凌将军驻地,迎接仙骨入京。
此事在温慎之意料之中,反倒是国师万分震惊,像是想不明白为何突然便多出了什么仙骨,此事由凌将军传信入京,又由暗卫事先通报温慎之,国师从头到尾都不曾得到过任何消息,只是隐隐觉得……事情好像开始对他不利了。
皇帝下的是急旨,国师不敢继续在此处停留,只得匆匆随温慎之一道前往凌将军驻地。
这一路行了近月余功夫,国师都未曾出面,显然是怕人发现了他那莫名大笑的毛病,他只敢躲藏在自己的马车之中,等到了地方,也只是挑开车帘同凌将军见了个面,便恨不得要立即缩回马车内。
凌将军很是不满,几乎是直白同国师道:“国师大人,凌某出城数十里相迎,便如此令您厌恶,连面也不愿同凌某相见?”
凌将军可是连皇帝都得罪不起的人,而今手中又有皇上心心念念期盼的仙骨,国师再怎么嚣张跋扈,也知道此人他惹不得。
他只能赔上笑脸,忐忑不安从那马车内下来,朝外一看——凌将军带着所属军队出城相迎,所携近卫之中显然并没有女将,而他这病,而今可知对女子发作,他也不喜欢军营之中这等粗鄙的壮汉,国师便松了口气,料定自己今日不会犯病,心安理得下了车,而后便同凌将军赔上笑脸,为自己方才的失礼道歉:“将军言重了,老朽前日染病——”
凌将军笑了笑,道:“国师身体虚弱,更该多加锻炼。”
国师:“呃……哈哈,是啊。”
他不知如何应对,一旁的温慎之却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对此事深有体会。
凌将军引国师向前走去,说他们在此处略备宴席,先吃过这顿饭,再一同返回城中,国师听得宴席二字便害怕,可他左右看去,入眼全是军营之中身材精壮的男子,能入他眼的,至多也只有温慎之身边跟着的几名宫女。
只不过这种场合,那些宫女都低着头,国师见不了她们的脸,自然也不会犯病,他安心了许多,也恢复了以往的神色,笑呵呵跟着凌将军往宴席处走,而姬迟重则略落后了几步,恰好走在暗卫首领身边,低声问:“师兄,昨日你传信——”
暗卫首领轻咳一声,问:“你们照办了吗?”
姬迟重点头。
“那就好。”暗卫首领压低声音,“待回去之后,我自会告诉你们缘由。”
姬迟重显然对自己的师兄极为放心,他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一般看向暗卫首领,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有个意外。”
做暗卫这一行的,见惯了各种意外,却也最害怕莫名出现的意外,暗卫首领不免有些紧张,蹙眉看向姬迟重,问:“怎么了?”
姬迟重:“……有不速之客。”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已在心中构想出了无数种可能,从异国刺客暗杀,到军中内线被捕,他担忧不已,生怕太子殿下此行出事,可他看向姬迟重,却未见姬迟重面上带有半点危险神色,那也就等同于说……姬迟重口中的不速之客,显然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危险。
暗卫首领略松了口气,冷静询问:“什么不速之客?”
姬迟重不知如何回答。
他叹了口气,过了好半晌方才开口,道:“将军都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跑过来了。”
暗卫首领:“……什么?”
姬迟重:“今日若不是将军拼死拦他,只怕他已经冲出城来了。”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开始有些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听着姬迟重的描述,再结合近日发生之事……他几乎已能猜出姬迟重口中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什么人了。
“师兄,你得和殿下说一声。”姬迟重无奈终于看向他,“西羯大王子来了。”
暗卫首领:“……”
……
宴会之上,连端酒端茶倒酒的,也都是军中的男人。
国师松了口气,好似这些时日来他都不曾如此轻松过,他几乎已要将那所谓的天降报应一事抛之脑后,这几日忐忑之感一旦消散,他便有些忘乎所以,他不能喝酒,宴上只是饮茶,他却也能喝出微醺的快乐,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构想,他是不是应当同凌将军说一声,他不近女色,连将军府中来他身边侍奉的人,也该挑选些男性仆从较好。
这等宴席,自然离不开助兴表演,只不过军中的酒中助兴大多粗犷,也引不起国师的任何想法,国师看得很是开心,夸赞之词不绝于耳,反倒是令凌将军有些惊讶。
待眼前的枪阵下去之后,又换了一队列兵上来,人皆以恶鬼面具遮挡面容,看起来凶神恶煞,国师面露微笑,丝毫未觉有异,至多只是觉得,这一队兵士,身形好像……略矮了一些。
凌将军在旁介绍,道:“天河还在军中时,曾亲自挑选操练过一队亲卫。”
延景明听到他母妃的名字,不由提起注意,看向凌将军。
凌将军:“这亲卫均以鬼甲覆面,以枪骑为主,训练有素,不输凌某麾下任何营属。”
语毕,他面上笑意更深,显是对自己的宝贝妹妹满意极了,他拍了拍手,那队亲卫便依号令开始了操演,动作之间,好似独有美感,与先前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延景明却有些疑惑,问:“他们为什么要带着面具啊?”
“若是照以往规矩,军中鲜有女子,有些顽固腐朽,还会以此蔑视,可天河眼中,她们便是鬼兵临世,非但不输于男子,还远比他们更加凶恶,在沙场之上,如恶鬼临世。”凌将军感叹道,“这一队女将士,属实不易啊。”
国师:“……”
国师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他再度抬首,看向阵上操演的那些女将,这才发觉这些女将士哪怕身着重盔铠甲,也难以掩饰那盔甲之下的曼妙身躯,甚至同普通女子相比,她们更多一份飒爽英姿,别有几分韵味不同。
而场上女将恰好摘下面具,露出那鬼面之下飒爽英气却妆容精致的面容来。
那剑眉斜飞,目光凌锐,眉间却一点花钿,搭配一处,反倒是有一种别样难言的美感。
“天河觉得,她们在沙场之上虽不属于男子,却也并非是要事事都与男人相同的,若好红妆,那出征之前精心打扮,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凌将军叹了口气,好似陷入回忆,道,“当年军中最美的,正是天——”
国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将军:“……”
延景明:“……”
凌将军不知国师为何如此大笑,可他执着,他一定要将那句说完。
凌将军:“正是——”
国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