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带着这帮人潜入小镇,换上沿路死掉的戎狄士兵衣服,潜伏在须屠眼皮底下。
须屠身边徘徊着流动的士兵,李立便耐心等着,总有四下无人的时候。
终于,等了两天,来了一个汉人。
须屠挥退左右,单独见了那汉人。
李立躲在不远的一处草垛子里,旁边还有一名胡人亲信。
那文士打扮的汉人用戎狄语言和须屠说话,李立听不懂,让身边的胡人亲信翻译。
亲信悄悄地说给他听:“距离远,看不清口型,须屠好像在问他某个人的去向,那人对他很重要,他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那文士怎么说。”
“文士说此人每年十月,都要之身去关外的蛮部祭奠亡母,身边不许任何人跟随。文士还呈了一块绢帛给须屠,像是个地图之类的。”
李立暗忖,须屠如此重视此人,想必此人对须屠意义非凡,就是不知是敌是友。
此时,须屠身边副将大喊着跑过来,须屠听了他的话,脸色巨变。
亲信大喊:“将军快跑,咱们潜伏之事已经泄露了!”
李立从草垛中暴起,拎起佩刀向须屠砍去。
须屠的副将为其挡刀,李立没砍中须屠,倒是将他副将的脑袋砍了下来。
李立早已舍了生死,此刻满脸血污有如煞神,须屠刚刚痛失一员猛将,又见了这副骇人的面孔,竟忘了自己的兵力数倍于李立的,当即骑上马,慌不择路地跑动起来。
李立提了副将首级,随手扯了一块污布将其包裹背在身在,喊了一声“撤退!”
亲信食指拇指圈在嘴唇上,急促地吹响撤退的暗哨,撤退同时一路砍杀阻挠的戎狄士兵。
他们在黄风里跑起来,黄风掩埋了脚印,他们绕道疾行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临近兰朝大帐的一个小镇。
小镇上张贴榜文,四处抓捕李立以及陪他一起走的这帮胡人士兵。
原来是黄正谦,发现李立未得军令就带兵离帐,骂他以下犯上、玩忽职守,像上次张贴檄文一样四处张贴他离营的事。
行迹这才败露。
李立的那群胡人士兵,黄正谦一向看不上眼,只是碍于李立在,才不敢出手。
这回李立被抓了把柄,黄正谦一定也不会饶了这帮胡人士兵。
“各位兄弟,李立在此拜别。这间酒肆的老板娘是我线人,无论你们想回故土放牧,还是想去江南经商,她都会为你们妥善安排。”
“将军,那你怎么办?”
“回去,领罪。”
“属下愿陪将军。”
“我是皇子,不会怎样的,放心吧。”
得知李立回营,李玉匆忙地从营帐中走出来迎接。
“小十四,你没事吧,急死我了。”
李立得到安慰,满腹的委屈尽数化去。
“皇兄,李立未杀得须屠,请皇兄降罪。”
“你无罪,你无罪。”李玉安抚他道。
跟随着李玉的还有岳青柏,李立也乖乖地喊了声,“老师。”
岳青柏捋着胡须,想骂又不想骂,憋了半天,说:“回来就好。”
“太子殿下!十四皇子擅自离营,视太子命令如同儿戏,理应治罪!”黄正谦出现了,义正言辞地说道。
李玉的样子很为难,“太傅,小十四是不对,可是他带回了须屠手下猛将的头颅,也可将功抵过啊,再说了,他是本宫的弟弟,你就别较真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难道也要知法犯法吗?若是助长此等风气,百姓危矣,社稷危矣!”
“唉,太傅莫要为难本宫。”
“殿下一日不答应,微臣就跪在此一日。”黄正谦声泪俱下,跪地不起。
“这这……”
李立不想让皇兄为难,也知道黄正谦是个老古板,不想与他一般见识,正想磕头向皇兄讨罚。
却听皇兄对他说道:“小十四,太傅说得有道理,你就别让愚兄为难了。”
李立愣住了,后知后觉地跪地磕头,“李立,悉听皇兄发落。”
黄正谦挺直脊梁,向李玉行礼之后,刚正不阿道:“请太子殿下传令,十四皇子擅自离营,目无法纪,且损失我朝精兵猛将,即日起革除副将之职,贬为帐前侍卫。”
“小十四,你看……”李玉惴惴不安地看着李立。
“臣认罪。”李立冲太子笑笑,告诉他自己没事。
李立穿着士兵的单薄铠甲,站在大帐前。
那晚离营,他其实是给皇兄写了一封书信禀明缘由的,走时放在案上,皇兄如果到他的帐里找他,一定会看到的。
或许,错过了吧。
一个月后,恒帝的嘉奖跟着快马来到军营,赞许太子杀敌有功,摘得须屠手下大将首级。
皇上特赐御膳房糕点,累死了几匹快马,说是趁着新鲜给太子吃的。
李玉领了糕点,“谢父皇赏赐。”
黄正谦哭得老泪纵横,“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9章
黄正谦试图用文明人的方式赢得这场战争,可惜戎狄并不吃他的这一套。
接连几次战斗,黄正谦都没有从须屠那里讨到便宜,反而损兵折将,士气大伤。
到后来,黄正谦再也不在开战前提什么君子协定了。
他也学着须屠偷袭兰朝军营一样,偷袭戎狄的军营。
由于黄太傅声名远扬,连戎狄都知道这是个讲礼貌的小老头,故而对自己的军营布防松懈下来。
黄太傅难得搞一回偷袭,弄得戎狄官兵措手不及,这一仗黄太傅胜了。
自此,黄太傅对偷袭之术就爱不释手了,又用了好几次。
戎狄也不是傻子站着让黄太傅打,后来,黄太傅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又一次,太子正在大帐内等前方传来的军情,太子端端正正地坐着,反而是黄太傅坐立难安,频繁地往帐外张望。
李立在帐外当守卫太子的小兵,看着黄正谦进进出出,跑得腿直打哆嗦,便劝道:“黄太傅,您还是入帐歇息一会吧。”
黄正谦瞪了他一眼,“小儿休得胡说,河山未定,社稷不稳,老身有何颜面休息!”
李立遂闭嘴不再言语。
李立不得不承认,论忠君爱国,黄正谦是一片赤诚,从无作假。
从前恒帝宠爱一名肖姓歌姬,封其为昭仪娘娘,夜夜宿在肖昭仪寝宫内,连续三日不上早朝。
黄正谦便集合百官跪坐在武英殿外,请求皇上废了蛊惑圣心的肖昭仪。
肖昭仪天姿国色、温柔可人,恒帝怎会轻易听从黄正谦的,于是便命贴身太监过去,好言劝说黄正谦。
谁想到黄正谦仰天大哭,喊着,“圣上如若不听老臣谏言,老臣要这条命何用!”
一声闷响,脑袋磕在柱子上,撞得鲜血淋漓后,便昏死过去。
幸好黄氏一族家底厚,名贵药材流水一样地用,加上宫里送来的珍稀补品,黄正谦的一条命才救了回来。
经此一役,恒帝大概是被吓怕了,亲自登门向黄正谦认错,还降了肖昭仪两级位份,让她去了偏远的宫殿居住。
谁知那时肖昭仪已怀有身孕,孕中忧思甚重又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生下的男婴小小一个,差点没活下来。
这是恒帝的十五子——李络。
一开始,恒帝顾念肖昭仪生育有功,让她带着小皇子回原来宫殿居住。但是随着年龄增长,李络被发现是个痴傻儿。
恒帝视李络为不详,将肖昭仪和李络一起送去冷宫。
肖昭仪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好,没挨几年撒手人寰,李络孤苦伶仃,就和李立一起住了,害得李立又得当哥陪着玩又得装娘软着哄。
所以说,李立和李络的兄弟缘分,归根究底,还得感谢黄太傅。
神思飘远,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拉扯回来。
“报~”
负责传递军情的斥候,神情严俊,下马急匆匆奔过来。
李立亲自为他掀开营帐。
黄太傅一边问着“前方军情如何”,一边急头白脸地追着斥候,一路跟进大帐。
斥候自然不会将一手军情直接报告给黄正谦,他得先向太子禀报。
放两人进去后,李立替他们盖好大帐的帷幕。
他虽然只是一介小兵,可是前线作战的都是曾并肩的弟兄,怎能漠不关心。
好在他人虽然进不去,大帐内的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入耳中。
“禀告殿下,我军偷袭敌方营帐大获全胜,烧毁敌军粮草,收获俘虏三百余名。”
“好啊!总算是赢了一回,太傅,这下你放心了。”说话的是李玉,声音很开心,多日的郁结挥散一空。
斥候顿了一下,再道:“然属下等人发现有一队兵马竭力护送一人奔窜出逃,那围在中间之人打斗间掉出一把短刀,上有宝石点缀,此人身份或许是戎狄高级将领。”
“短刀现在何处?”黄正谦急问。
“属下将短刀带在身上,现在就呈给太子殿下。”
大帐内安静了一会,应该都在观察那把短刀。
李立站在原地思索,斥候既然说是大获全胜,那说明这场偷袭赢得尤为轻松,经过前几次的教训,戎狄还会这么傻吗?
戎狄大将怎会出现在一个偏僻军营中,而不待在指挥营地,还那么恰巧地丢了短刀……
李立总觉得这桩事情透露着古怪。
大帐内又说起话来。
“太傅,可否让小臣看看?”同在帐内,却总是沉默寡言让人忽视其存在的岳青柏,谨慎地询问黄正谦。
“你?”
“小臣略懂些戎狄部落的图形文字,或许能派上用处。”
“好吧,拿去。”
过了一会,黄正谦语气不耐烦道:“岳大人,看得如何了?”
“回太傅,这刀柄所刻的图腾,为戎狄部落首领的家族才配雕刻,此刀华美非凡,绝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必为……”
“必为什么?”
岳青柏加重语气,“小臣不敢轻易断言,只是推测,这柄刀的主人可能是须屠。”
“须屠?那逃窜之人果真是须屠!”李玉兴致高昂,情绪激动道。
听得出,李玉想快点杀了须屠,好早点还朝。
他不喜欢边关,不仅因为这里漫天的风沙,更因为这里没有他朝思暮想的岳慕婷。
黄正谦拍着大腿,追悔莫及道:“可恨不曾追赶啊!”
斥候说道:“须屠受了伤,身边尽为残部,必然跑不了多远。”
“黄太傅,你说本宫该怎么办?”李玉急切极了。
“殿下,我们还有精骑部队,现在还来得及去追赶!”
“那好,就依太傅之言,本宫这便下令。”
“皇兄,不能下令,这其中有诈。”
李立在帐外忍无可忍,不得不违抗命令进去阻止。
黄正谦:“十四皇子,谁准许你擅离职守的。”
李立管不了许多,他听到须屠名字的那一瞬,心中就坐实了猜想——
须屠故意在做一个套,等着他们钻。
黄正谦正欲上前赶人,却被太子李玉制止住了。
“小十四,你认为其中有诈,可有依据?”
李立将他对须屠的了解悉数告诉给皇兄听,从他和须屠的数次交锋看,须屠极为惜命,他暗杀须屠一次不成,须屠不可能没有戒备。
李玉皱着眉,看向黄正谦。
黄正谦嘲讽之色尽显,对李立说道:“十四皇子所言都是猜测而已,你有证据证明吗?”
李立无可奈何,咬牙道:“没有。”
黄正谦占领上风,连珠炮般,“这次劫营,是我方秘密行动,须屠怎会提前知晓?再者说,太子殿下也要按时去各营检验士兵、查看粮草,难道须屠那厮就不会?他出现在那里,又有什么不可能?再说,就算是诈,我们兵力数倍于他们,又有何惧?”
李立哑口无言。
或许是军中出了奸细,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让须屠知道了他们的行动。
若是给李立时间,李立或许能查明缘由。
但现在,一切只是他的直觉而已。
“可、可是,”李立已认定是诈,绝不会轻易放弃劝说,他只好放低姿态,以一个保守者的立场说道,“臣弟认为穷寇莫追,外界地形复杂,人能不能追到暂且不提,万一陷在沙漠中该当如何?”
李立说得不无道理,太子又摆出那副常见的为难面容。
“此一时彼一时,难道我们就此放弃斩杀须屠的良机吗?”黄正谦大吼,“须屠杀了多少我兰朝百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就不能错……”
“黄太傅,你不要用百姓、用社稷,用你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李立早就在暴怒的边缘,心中郁闷积攒到了极致,忍不住将心声吼了出来。
“十四皇子,你出去。”岳青柏冷着脸说道,“老师的话都不听了吗?”
李立看了岳青柏一眼,转头死死地盯着黄正谦,“太傅,你究竟在急什么。”
黄正谦被李立气到晕头转向,跌坐在太师椅上,喘了好一会,才低头看向李立,声音像是用声带拼命拉扯出来的,尖细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