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教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不堪。
……
印财的私宅不算大, 但很是讲究,江尽棠一进门就见假山流水, 亭台楼阁, 布景雅致, 颇有品味。
今日天气晴好,也暖和起来,在外行走的人都穿上了轻薄的春衣,颜色也渐渐的鲜亮起来,妆点起一城的艳色,江尽棠还裹着厚实冬衣,就有点扎眼了。
聂夏亲自出来迎人,那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在瞬息之间就把江尽棠连带着山月打量了个遍,而后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这位就是舒锦公子了吧?”
“不才正是在下。”江尽棠道:“不知道您是?”
聂夏说:“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公子不必认识……公子这边请,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江尽棠眯了眯眼睛,道:“多谢。”
宣阑坐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棋盘上黑白棋势均力敌,由此可见这人就算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也绝对不会落于下风。
“大人。”聂夏停住脚步道:“客人到了。”
宣阑转眸,看见江尽棠,一笑:“之前还说有缘再见,不想这么快就见到公子了。”
江尽棠道:“上次分别匆忙,还未来得及跟印兄道谢,实在是不该,这次我是专门来给印兄赔罪的。”
话说的花里胡哨,倒是让宣阑越发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道:“公子请坐……其实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江尽棠从善如流的坐下了,道:“印兄对我可是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该好好道谢才对。”
宣阑托着下巴问:“既然如此……公子想要如何谢我?”
江尽棠看了山月一眼,山月将红木箱子放在了石桌上,手指一揭盖子,就见里面整整齐齐的躺着金锭子。
宣阑看了一眼,笑说:“公子,谈钱未免就俗气了。”
“不俗气,怎么能是人间呢。”江尽棠道:“我是个俗人,也想不出来什么更能表达我谢意的礼物,东西不多,还请印兄收下。”
这已经是宣阑收到的第二箱金子了。
他挑了挑眉,道:“成,公子的好意,我收下了。”
江尽棠拱手就要离开,宣阑却忽然道:“公子可曾听闻调笙被劫走之事?”
江尽棠身子一僵,而后缓缓道:“调笙被劫走了?若不是公子说,我还真不知道。”
宣阑盯着他:“公子当真不知道?”
江尽棠一笑:“印兄这话说的……我不知道便是不知道,难道还诓你不成?时辰不早,我要先回去了。”
宣阑没有强留,看着两人走远后才道:“聂夏,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此人……不像是个普通人。”聂夏蹙眉道:“属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他绝非池中物。”
“我也有这种感觉。”宣阑道:“方才我问他调笙的事,他显然知情,派人跟着他看看。”
聂夏点头。
宣阑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笥里,修长手指捞起箱子里的一块金锭,入手沉甸甸的,也冰凉的很。
大抵人间温度就是如此,泼天富贵之下其实冰冷。
……
“主子。”山月借着扶江尽棠上马车的空当低声说:“果然有人跟着咱们。”
“嗯。”江尽棠垂着眼睫,淡淡道:“让他跟着。”
马车一路驶回了之前见调笙的小楼,调笙已经等候在此,看见江尽棠便笑道:“公子,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江尽棠温声道:“是什么好消息?”
“青天教同意了你的请求。”调笙说:“只要你能将印财带去青天教,主事人就会同意你入教。”
江尽棠装出一副不胜感激的模样,好好谢了调笙,而后将自己预备怎么利用印财,又跟调笙说了一遍,让调笙有点茫然:“……”
这些事情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山月给江尽棠打了个手势,江尽棠蓦然止住话头,道:“调笙姑娘,你留在扬州终归有些不安全,还是尽快出去避避风头。”
调笙虽然不知道江尽棠的话题怎么会转的这么快,但是听见他关心自己,还是道:“多谢公子,我今夜就会出城,大概近期内不会再回来了。”
江尽棠顿了顿,多说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什么?”
“没什么。”江尽棠拱手:“姑娘此去,一路顺风。”
调笙笑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也祝公子马到功成。”
送走调笙,江尽棠无所事事的逛了会儿街,买了些点心,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是他在京城里没有见过的。
他透着日光看着一只草编的蚱蜢,轻声问山月:“我的鱼,上钩了么?”
山月低头道:“主子从未失手过。”
……
次日,江尽棠又让人给印财的私宅送了拜帖,邀请宣阑一起去城外赏琼花。
宣阑欣然同意。
江尽棠坐在马车里有些昏昏欲睡,昨夜他没有睡好,噩梦缠身,这会儿脑子还有些不清醒,直到马车停下,一阵凉风掀起车帘,他嗅见了淡淡的草木气息,才从浑噩中醒过来。
外面响起山月的声音:“公子,到了。”
江尽棠揉了揉太阳穴,掀开帘子下抩鳳车时没有留神,脚下一滑,差点跌下马车时,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江尽棠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宣阑,宣阑弯唇:“公子小心。”
江尽棠客套的道谢,踩在实地上后宣阑就松开手,一副翩翩有礼的模样:“说来,怎么没有看见那位小公子了?”
江尽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宣阑说的是谁,似笑非笑道:“遇见喜欢的姑娘,跟姑娘私奔了。”
“……”宣阑说:“那位小公子不像是如此轻浮之。”
江尽棠瞥他一眼,笑了:“他是我儿子,自然我对他的了解会比较多,印兄说是不是?”
“……”宣阑舔了舔犬齿,道:“是。”
江尽棠心满意足,抬眼去看颇负盛名的琼花林,此时早春,琼花开的并不多,但是成片成片的早花也算颇有意趣,直如春日香雪,随风零落,愁杀看花人。
“说起这片琼花林。”宣阑负手站在江尽棠身后,淡声道:“还有个美谈。”
“哦?”
“不知道公子可曾听闻过当年的定国公江璠。”
“……”江尽棠不着痕迹的皱眉:“自然听过。”
宣阑道:“定国公夫人是扬州崔氏的嫡女,在扬州时才名远扬,曾有一位落魄书生在琼花林对她惊鸿一瞥,直叹天人之姿,留下一句胡诌的词来,其中一句叫做‘疑是惊鸿落,敢叫十里琼林失颜色’,词写得不如何,但也可以窥见当年盛景。”
江尽棠对这段故事了解的更加细致,他仍记得父亲曾说,词写得太俗,意思倒是不错,那时候阿娘就总是无奈的笑,轻声细语的道一句,都多少年了,还揪着这一点不放。
如今江尽棠立在这崔澹烟扬名的琼林里,奇异的是,心中无悲也无喜。
琼花没有香味,走在林间只能嗅见雨后天晴阳光照在草木之上的气息,江尽棠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宣阑说着话,一直到了林中的小亭子里,茶童早就已经烹好了茶。
“近年的茶都不算好,这点龙井算是勉强能入口,让印兄见笑了。”
宣阑道:“怎会。”
他垂眸看了眼茶碗里清冽的茶汤,而后似乎毫无防备的喝了一口,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宣阑一怔——对方没在茶里动手脚?
江尽棠轻言细语道:“印兄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怀疑我在茶里下了毒?”
宣阑蹙眉,刚要开口,忽然后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倒在了桌子上。
昏迷前,他看见江尽棠缓缓地站起身,似乎笑了一声:“……本来是打算在茶里下药的,但是谁叫你说话这么不中听,不吃点疼,不长记性。”
修长细瘦的手指空中轻轻一摆,语气轻描淡写:“拖下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棠棠:记仇.jpg
第59章:遛狗
宣阑醒来的时候, 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听见了车轮子的轱辘声。
马车行驶的还算平缓,应该是在车轮上包了柔软的棉布, 不仅可以减小噪音,也可以减少颠簸, 颇为细致。
“醒了还装昏做什么。”一道淡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要是想继续昏着,我让人照你后脖子上再劈一下。”
“……”宣阑睁开眼睛,此时应当是黄昏时候, 光线不算太好, 江尽棠就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卷古籍在看,垂着睫毛的样子看着倒是很恬静。
宣阑笑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要把我捆起来?”
还不是简单的捆手捆脚, 而是整个人五花大绑,宣阑躺在江尽棠脚边,这辈子没受过此种屈辱。
“我与你没什么话好说的。”江尽棠将书翻过一页, 尽职尽责的扮演自己的角色, 道:“你是印曜的走狗,我没有要你的命, 已然是心慈手软了。”
宣阑冷笑道:“亏我还把公子当做知己, 如此信任,你就这般对我!”
江尽棠寻思着宣阑的演技也是很不错, 大抵是幼年时候闯了祸就要撒娇耍赖慢慢练出来的,他想起小时候粉嘟嘟的宣阑, 再看看这会儿躺在地上顶着印财那张脸的一团, 闭了闭眼睛, 深觉时光竟是如此的残忍。
两人对着演戏,没一句真心话,简远嘉在外面听得乐不可支,还得捂着自己嘴不能笑出来,十分难受,于是只能掐着山月胳膊,山月看他一眼,为了不被简远嘉记恨,决定忍了。
“……你想要加入青天教,我就是你的投名状?”宣阑语气沉痛:“青天教不过是一群伪君子,公子与他们沆瀣一气,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江尽棠将手里的书放下,轻声道:“伪君子也比草菅人命的贪官要好得多。”
他垂眸将自己的衣摆拢好,居高临下的看着宣阑:“我感念一路上来印兄的照顾,还特意让你与我一起坐马车而不是把你拴在马后面,已经仁至义尽了。”
宣阑:“……”
原来你还有过这样恶毒的想法!
“公子。”山月矮身掀开车帘,低声道:“前面就是藕花榭了。”
“嗯。”江尽棠应了一声。
马车停下,江尽棠被扶着下了车,而宣阑被拎下了车,他抬眼就见此处是一座私人园林,上面题着“藕花榭”三个字,看着冷清,似乎并没有人住。
山月上前扣了两下门,门很快就打开了,下人恭敬道:“几位里面请。”
宣阑手上绑着绳子,长出来的一截被交到了江尽棠手上,毕竟敢把皇帝当狗遛的,也就只有九千岁了。
江尽棠牵着绳子,气定神闲的进了门,丝毫不管宣阑阴郁的眼神。
下人领着江尽棠走进了画堂,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为首的女人似乎天生冷情,面部表情缺失,像是木头雕刻出来的,见到江尽棠,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倒是旁边的胖子很热情:“想必这位就是舒锦公子了吧?久候多时了啊!”
江尽棠抱拳笑笑:“抱歉,是我来迟了。”
“诶。”胖子说:“不是你来迟了,是我们来早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呢,是青天教在扬州的主事人,也是青天教的二把手,你叫她苑娘就好。”
江尽棠行了个礼:“见过苑娘。”
苑娘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看了宣阑一眼:“你擒住此人,倒是轻易。”
江尽棠笑着解释道:“之前同他有些交情。”
苑娘给旁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立刻上前检查了的宣阑的脸,似乎是在找易容的痕迹。
好在弦月卫的易容师技术出神入化,下人并没有查出什么不妥,退后一步,对苑娘摇了摇头。
胖子便笑呵呵道:“我们之前还在思索着该怎么捉住这只印曜的狗呢,却不想公子不费一兵一卒就把人带来了……这样吧,人先交给我们,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再详谈……”
说着就要去接江尽棠手中的绳子,江尽棠手一抬,轻巧的转了个弯,声音含笑:“人我就不先不交出来了,毕竟这可是我谈判的所有筹码。”
胖子的手尴尬的顿在空中,很快他又笑呵呵的道:“也是……也是,那这样,我们这就谈谈入教的事情?”
“好啊。”江尽棠欣然应允。
苑娘终于开口道:“青天教之前出的事,想必调笙已经跟你说过了,所以现在入教的每一个人我们都要严格的排查,杜绝朝廷走狗混进来的可能,我已经派人查过你们的身世,确实清白,如今看来也有手段,我请示了教主,他同意你们入教。”
这是个好消息,江尽棠的眉头却缓缓的皱了起来。
这一切,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多谢苑娘。”江尽棠温声道。
“不必谢我。”苑娘冷冰冰道:“今夜有个誓盟大会,正好你们来了,就一起参加吧。”
江尽棠自然答应。
苑娘给了他们一人一块腰牌,刻了名字在上面,显然有了这个东西,才算是青天教的人。
“既然这样……”胖子眯着眼睛笑道:“人我们可以带走了吗?”
江尽棠转眸看着宣阑,宣阑也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黑夜。
他勾唇一笑,白皙的手指一转,修长骨节凸起的弧度都极其漂亮,声音很轻:“给你了。”
绳子一抛,被胖子接住了。
江尽棠用他换了一个机会。
宣阑不自觉的抿了抿唇角,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江尽棠等人被带去休息了,好酒好肉的伺候着,宣阑这个“狗官”可就没有这待遇了。
他被暂时关进了一间杂物室,里面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打扫过了,全是刺鼻的霉味,一进去就呛的人直咳嗽。
门在关上之前,还有人啐了一口,骂了声狗官。
宣阑被绑着,无法活动,费力的从地上坐起来,靠在木头柜子上喘了口气。